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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月言一事的始末,雪华唏嘘之余,不免为当初的建言懊悔。
周子谦化名月言,自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因由,恐他自己亦未想到会对长姐暗生情愫,回丰城之举足以印证他对长姐的真心,而临走之际未曾言明身份——虽然欠妥,但或许是想给长姐一个惊喜,长姐既已对他动心,又何必如此决绝?
即便日后姑嫂间有许多无法言说的尴尬,但有周子谦的倾力相护,这一切又何足道哉?但愿周子谦不改初衷,惟愿长姐姻缘顺遂,一切谐意……
是以每每下学后,总要借口学棋,缠着海澜,海澜亦知其意。倒也不戳破,只用心教她。
这一日,两人坐在厅内闲话,海澜便拔下头上的宝石金燕钗把玩,雪华忽然想起当日红玉所言“愿如梁上燕,岁岁能相见,”暗道:当年父亲以此钗赠与长姐母亲,不单抱得美人归,还换得美人一生倾情付出,转眼间就纳了张姨娘……
或许男人便是如此,当你尚在回味他的绵绵情话,而他早将别人拥入怀中,可怜痴心女子自始自终视男人为天,却不料于男人心中不过只是一寻常过客……
见长姐面色沉凝,口中试探道:“长姐可是想起母亲了?”
海澜的笑便有些索然无味,“我只是想,女子在男人心目中究竟算甚?”
雪华亦有些感伤,自己的母亲在世时也算得父亲欢心,按说即便母亲不在了父亲应更疼惜自己才是,却出乎常人意料,也不过因外祖早已过世父亲无从借力,当真是所谓人走茶凉,因道:“长姐,华儿近日读得李太白一首五绝《静夜思》,颇有感触……”
“哦,三妹先背来听听。”
“诺,”雪华摇头晃脑地吟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海澜这才点点头,道:“愿闻其详。”
雪华歪着头睨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慧黠,“当男人求而不得,抑或此女派得上用场时,她便是这男人心头的明月光;而当男人已得手或另结新欢时,便是他瞧一眼亦嫌多余的地上霜……”
“哈哈哈,”海澜抚掌大笑,“三妹此解甚妙,甚妙。倘若李太白在世,亦会对三妹别出心裁之解而刮目相看——三妹能看得如此通透,实在可喜可贺。”
“华儿不过信口胡诌而已。”
海澜便觑着她笑,“有些人即便绞尽脑汁,亦没这番见识……”
“长姐这般打趣,华儿实在惶恐,”雪华仰起头,真挚道:“若非长姐点拨,华儿只怕仍旧懵懂……”
海澜覷着她道:“三妹动辄如此,倒显得你我生分了……”
雪华急道:“华儿并无此意,只是心有所感一时口快而已。”
海澜点点头,“我亦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雪华这才转忧为喜,又恐长姐误会,忙敛容道:“长姐毅然舍弃国公府世子,日后便不会后悔么?”
海澜摇头道:“能得他如此相待,足以无憾此生……”
雪华不解道:“既如此,长姐这又是何苦?”
海澜正色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雪华发愁道:“话虽如此,然男人三妻四妾比比皆是。”
海澜面色略有些黯然,“若他只是月言,我又何须如此?”
雪华暗道:只怕长姐之念终究还是会落空,毕竟……
海澜何等聪慧,早已猜透她的心思,索性坦言:“日后定要招一个上门女婿,让他入赘,若是三心二意便将他扫地出门……”
雪华幽幽一叹,“可惜华儿没这等福气。”
海澜道:“若是你肯改初衷,又有何不可?”
雪华倔强道:“选定了的路,便不会再回头。”
海澜点点头,“如此,长姐也不便多劝你。只一点千万得记着,可别枉付了自己的真心,也别太看重帝王的宠爱——不过海市蜃楼般的幻境,转瞬即逝,又如何当得真?”
雪华若有所思,凝神望着她,“如此,奈之何?”
海澜长叹一口气,“惟先保全自己而已。”
“谢长姐教诲,”说着起身福了一福,“华儿也叨扰这么久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平嬷嬷,送三小姐回去。”
“诺。”
见二人出去,海澜长叹了一口气。
李嬷嬷从外进来,见四下无人,忙道:“小姐,不如荡秋千去吧,也活动活动筋骨。”
海澜会意,就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老高与阿全早已候在那里,见她过来,便欲行礼,她摆摆手,“时间紧迫,正事要紧。”
老高忙道:“禀小姐,当初救下的评诗之人,名唤任海啸,乃是已故前朝大学士任仲南之子,因拒不归顺朝廷而被通缉,本已归隐山林,不想被慕容世家给捞出……”
海澜点点头,“难怪他被人追着打,慕容家也懒得出手,”审慎着道:“不过听起来,倒不像慕容的风格……”
阿全插嘴道:“只因慕容少爷,就是望江酒楼的东家慕容潇潇看上了其妹任晓泉,欲以正妻之礼迎娶,任海啸如何肯委屈其妹嫁与贪财好色之徒,便使了个障眼法,让任晓泉改扮成丫鬟的模样,同有些武功底子的管家佯装采买食材,大摇大摆地在慕容眼皮子底下逃脱了,不知所踪。”
海澜点点头,“这就难怪了,听闻慕容家的人皆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指不定他挨打一事也是被设计的……”
老高笑道:“小姐所言甚是,那葛鹏飞与裴自强的确都是慕容安排之人,任海啸只怕亦知晓这一点,是以想逃脱其掌控,无奈慕容以他伤势严重需人看顾为由,特地拨了人与他,名为看顾,实则监视……”
顿了顿,复道:“谁叫任海啸是个人才呢,不但诗文出众,谋略亦甚是了得,是以,属下斗胆建议,将此人纳入麾下。”
海澜点头,“准,”微一思索,道:“不过此事容长计议……”
老高不解,“何意?”
海澜笑着觑他一眼,“我倒不是怕触怒朝廷,毕竟只需为他改名换姓,再着人为其改变妆容即可,只是……”
一面侃侃而谈,一面审视场中人的反应,“他既才高八斗必有傲气,与其令他怀疑我们的居心,不如欲擒故纵,只说助他逃离慕容家的掌控……”
阿全道:“万一他真的答应,我们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且亦会质疑我们缘何一再相助?”
海澜逐一剖析道:“就算我们巧舌如簧他也未必肯信,只消与他说,慕容家本就财大气粗,才来就险些挤跨李记酒家,若时日一长又有先生为他谋划,岂非把海宁众东家逼入死胡同,如此帮他,一来是不欲有人仗势欺人,二来亦是为自身考虑,以此打消其疑虑。至于他肯不肯留下。”
海澜神色笃定,觑着阿全,“他是个聪明人,一旦逃脱慕容家的掌控,必会隐姓埋名,匿迹销声,于我们而言亦是一桩好事,毕竟去了慕容的羽翅。然我赌的是此人的心性,有才之人本就心高,加之吃了慕容的暗亏,如何忍得下这心头之气?必会借我们的手剪除慕容,而我们平白得一相帮之人,于我们非但无损,反而大有裨益。”
老高似是不认识海澜似的,盯着她看,“小姐,是以,即便他不肯留下,这桩买卖我们也是只赚不配。”
阿全禀告道:“自诗会后,望江酒楼声名鹊起,生意更是蒸蒸日上,不过自上月起,坊间一直在传,慕容家根本就没打算拿凤栖琴与鸽子血出来,不过是抬高望江酒楼声名的噱头而已,故这一阵子去酒楼用膳的人已有减少,因着并不点眼,慕容似乎尚未觉察。”
海澜笑道:“如此甚好,若是过于点眼,慕容潇潇必会采取新的招数,温水煮青蛙,胜在麻痹别人的斗志。”
老高递过一个油纸袋,李嬷嬷忙伸手接了,打开一看,原来是几本医书,因道:“怎地送了这些书来?”
老高笑眯眯地觑着她,“是邹青命人送来的,说是老爷子之意。”
海澜不过眼珠一转,即已明白,“嬷嬷你先收好,明日辰时与我一道出去一趟,”一面又向着老高道:“着人通知邹青,让他亲自来接我。”
老高与李嬷嬷忙道:“诺。”
“如没别的事,你们先退下吧,免得引起别人猜疑。”
老高点点头,见阿全有些迟疑,忙扯着他,跃上墙头,再一跳便不见人影了。
……
第二日,邹青果然准点而来,接走了海澜并李嬷嬷。
因着时辰尚早,路上行人稀少,一行三人很快到了竹海小筑。
未及吹响口哨门就开了,开门的居然不是赤奴,而是冯轲,迎着刚扶着嬷嬷的手从车上下来的海澜笑道:“赤奴这厮说是困了,要睡上一觉,若是知晓小姐过来,指不定怎样高兴呢。”
邹青跳下马车,对他道:“你早些去买菜吧,省得回来又吵集市车多人挤。”
冯轲点点头,径直跳上车走了,邹青插上门闩,将海澜二人带至偏厅,一面笑道:“这里僻静,免得赤奴轻易找来。”
海澜有些好笑,“怎地,赤奴难不成还想找我?”
邹青“扑哧”一声笑了,“可不是么?自按你写的方子抓了药后,他一日好似一日,不单脑筋比过去清明,还整天缠着冯轲,要他带着去找你呢。”
“是以外公才会让你给我找些医书?”
邹青点点头,“可不?”又问,“小姐急着过来,所为何事?”
“不过想看看赤奴的近况,再问问外公何时能回?”
“也就这一两日罢,小姐找老爷子作甚?”
海澜便觑着他笑,“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事,”又问:“我有些纳闷,外公这次出去这么久,出云别院的人为何一个没带?”
邹青的神色忽然就变得有些古怪,人也默然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