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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不由得皆朝这边看来。
海澜也不在意,只轻轻地一笑,清脆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清雅,宛如忽然绽放的谷底幽兰,让人心驰神往,“场上姿质颇佳者众,不过天外有天,而凤栖琴只一把,自是能者得之,又岂能人人遂愿?某虽不才,却有自知之明,免得白白浪费诸位的时间。至于某是否会琴,抑或弹得如何,恐不在众人关注之列。”
顿了顿,向着红衣少女,福了一福,“某,若是想听琴,随随便便使点小钱,倒也不算难事,某自信还有能力办得到……”
这番话说得极巧,既绕过了陈娟给她设的陷阱,又顺带捧了场上诸人,不卑不亢,更彰显了任凭风雨袭来我却淡定自若的魄力与气度,可谓机变而不失方寸。末了,又回应家世一说,却不分辩,只说家中还付得起听琴的小钱。
短短一席话,既不显山亦不露水地将自己摘的干净彻底,又教训了挑事者,顿时赢得一阵喝彩。
红衣少女面色红了又红,对方的话如此滑溜,愣是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虽然气不打一处来,可面上还得故作大度,手中的白底绣粉梅的丝帕早被她捏得如一圈又一圈的麻花,“还请蓝姑娘恕小女子唐突之罪,不如由小女子向您斟茶赔罪……”
好一招诱敌深入之计,若是长姐答应,只怕后患无穷,正担心着,忽听海澜从容笑道:“如此鸡毛蒜皮的小事,又何须挂齿,倒叫大方之家失笑?”
场上一时寂寂无声,此女话中的机锋当真不能小觑,既幽默风趣,又让人觉着其坦然,可真要细细咂摸又觉着促狭。
众人尚在回味,她却忙着抽身而退,“某尚有事在身,先失陪一会,各位随意。”
月言越发觉着此人真是妙不可言,今儿从她悄声点评诗,与他的琴,所言精短,却字字珠玑,与红衣少女三人的言语交锋,占尽上风,明着大度实则刁钻,却让人抓不着把柄。
这样的女子若是娶进家门,偶尔拌个嘴亦可添个情趣,总好过那些四平八稳的,看着温柔贤淑却跟一块呆木头似的——想想便让人生气。
这样想着,一抹暧昧不明的笑悄然爬上嘴角,进而轻松拿下眉梢、额头。
……
阿全和老高将海澜、雪华二人送至望江酒楼之后,便去了源村交待酒席一事。
因着不欲与陈娟等人照面,海澜便带着雪华,与李嬷嬷、青荷,包下了望江酒楼顶层最奢华的包间——望江台。
从窗户望出去,不仅可把整个江景尽收眼底,甚至,连诗赛、比琴,亦可一览无余。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因着这一层仅有望江台一个包间,包间里一扇黄花梨木门,直通另一端的露台。
露台四周垒了一圈低矮的花台,种着浅粉与正红相间的杜鹃,清雅之中不失热烈,看着便让人舒坦。
正中搁着一把天青色的油布伞,尚算温和的太阳将这半透明的伞面晕出暖暖的光影,引得坐在伞下的人肤色格外莹然,大理石台面的几上,摆着一套青釉暗菊花芭蕉纹茶具。
雪华拿起茶壶往两个空杯子注入茶水,一面气咻咻道:“长姐,方才那女子是何身份?”
海澜云淡风轻的,“她呀,不过是海宁县令的千金。”
“难怪她如此嚣张,还这般阴阳怪气,也就是长姐大度,不与她计较罢了,就这样她还想使阴招……”
海澜嘴角的笑容愈发深了,“我说三妹,你看出甚了。”
“她敬茶赔罪是假,暗中设套是真,不过就一招诱敌深入而已。”
“哈哈哈,”海澜不禁放声大笑,室内,李嬷嬷与青荷面面相觑,便是雪华也疑惑不解,“长姐,你气糊涂了吧?”
海澜斜眼看着雪华,“你觉得长姐会生气么,为这样的人或事?”
雪华撅着小嘴道:“这我可说不好,至少我就很生气。”
海澜轻啜着茶,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才道:“遇着这样的人或事固然不爽,可因着这种事而生气,岂非让那煽风点火的人如意?还平白连累自己不开心……”
“可是,长姐,我真的做不到,且我也不欲如此……”
“三妹,”海澜以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若是你跳不出别人为你设的圈子,又如何跟人斗?况宫里的事本就纷繁复杂,你又有多好的耐性与精力?”
雪华黯然低下头,“可是这未免让人觉着太憋屈……”
海澜敛容道:“若是连这种稍加思索便能看透的伎俩都这么生气,那遇着糟心的大事你预备怎样?”
雪华不说话,低头看着足上的琉璃色软底绣花鞋。
海澜温声劝道:“长姐刚开始这么做的时候也觉得窝心,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且,为别人的错而令自己不开心委实太不划算……”
雪华“扑哧”一声笑了,“这倒是。”
“更何况有更值得去关注,去留意的人和事,等着你我,是以三妹,”海澜放下杯子,握着她的手,关切道:“切莫跟那种自以为是的傻子论短长。不露声色地教训两句也就是了,任由他人去跳脚……”
雪华仰着脸儿笑道:“我总算知道,长姐为何那般气定神闲,”觑着海澜,眼里闪过一抹慧黠,“只不知那位月言公子作何感想?”
海澜对着她的手臂就是一拍,“你这小鬼头,这么小就开始动别的心思了……”
雪华勒了她一眼,“长姐,你可莫说三妹没提醒您,我看那人多半看上你了,只是,”说到此处不由摇了摇头,“纵使他人品不错,只可惜,身份太低……”
她的话自然不无道理,不过海澜心里却无一丝波澜,毕竟,她压根就未正眼看过月言,更莫说对他有一星半点的好感,只是三妹却也一番好意,便也懒得跟她分辨,只轻轻飘飘几句话,就把事情给揭过去了。
隐隐有争执之声传来,因隔得远,听得不甚真切。
只见一位身着青衣的男子被人推倒在地,他挣扎着起身却又被再次推倒,旁的人骂骂咧咧的,在他身上踩了几脚,才愤愤离去。
雪华不免好奇,忙唤:“青荷,你人小,不会引人注目,悄悄地去看究竟怎地,只一点——可别惹事,速去速回……”
李嬷嬷向着海澜道:“要不,我与她同去?”
雪华却抢着道:“嬷嬷,这倒不必,”又一面冲着青荷努嘴,青荷也不言语,只笑笑,便出了门。
雪华这才向着长姐道:“我这三个丫头,翠屏虽能干,到底年龄大了些,也跟不了我几年;紫烟乖巧懂事,却懦弱了些;只有这青荷,不但力气大,胆子也不遑多让,又兼心思缜密……”
海澜笑笑,“是以三妹有意带她出来,又放她去历练,以待将来之用……”
雪华点点头,“正是如此。”
待青荷回来,几人方知原委。
原来凤栖琴主请了两位评诗的嘉宾,其中一位还是前年的举子葛鹏飞,另一位便是那挨打之人。葛鹏飞选出一首韵律,平仄尚可的七绝——边关。
正是先前姐妹俩看的那一首,可他却以文不对题为由而否决了,任凭葛鹏飞再三劝说皆不理会……
雪华奇道:“有分歧再正常不过,为何姓葛的定要那人点头?”
青荷叹了口气,“只因琴主说了,如若两人意见不统一,便视为无人胜出。”
“想必写诗之人与那葛鹏飞定有瓜葛……”海澜忍不住插了一句。
雪华想想,亦点头,“也是,有无人胜出原本与评审嘉宾无关。”忙追问道:“后来呢?”
青荷又道:“琴主走人之后,那葛鹏飞便指着那人鼻子破口大骂,说他连秀才的功名都不曾取得,只识得几个字,便欲附庸风雅,那人不发一言,转身欲走,却被葛鹏飞一把揪住,那人好不容易挣脱,不料那起写诗的人闻讯赶了过来,顿时一顿好打,还顺走了他身上的五十两银子。写边关的人出手最狠,临走还不忘往他心窝子上踹了一脚,被同伴拖走时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那人叫甚?”海澜眉毛一跳,忙问道。
青荷有些懊丧地低下了头,“这个倒忘了问,我只知那个写诗之人是葛鹏飞的表弟。”
雪华忙道:“你怎地知道?”
“奴婢听他叫葛鹏飞表哥。”
“那人走了吗?”雪华忙追问了一句。
“没,他一身是血,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怪唬人的,其他人都走了……”
海澜忽道:“没人管他么?”
青荷“嗯”了一声,有些不忍,“奴婢本来想上前扶他起来,”见有人走近,便不敢造次,赶紧回来了。”
海澜递了个眼色给李嬷嬷,又道:“嬷嬷你下去看看,别出了人命才好,记得知会相关的人,分外小心些,范不着惹火烧身。”
嬷嬷深深地看她一眼,应了一声便出去了,青荷望着“呯”一声关上的门,摇摇头,仍旧在包间坐了。
雪华则拉着海澜的手,回到露台上。“长姐,你不是一向不愿多事的么?”
海澜头一偏,“谁又愿意多事呢?不过,并不代表怕事,那样正直的人不该有这样的下场……”
雪华认真道:“那我们又能为他做些甚?”
海澜盯着她的眼睛,“我让嬷嬷下去,就是为了保住他的命,至于其他的,也许就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了。”
见雪华一面听一面点头,忽然问道:“三妹,你还记得边关那首诗是谁写的么?”
雪华皱着眉,显然是在竭力回想,终是摇摇头,“怎地就想不起来?”
海澜不确定道:“那人似乎姓裴……”
雪华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嗯,是姓裴,似乎叫裴自强。”
“对,”海澜压低了声音,“回去后让人查查这人的来历,还有……”
雪华心领神会,对着她一笑,“还有那个葛鹏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