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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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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如水,流淌无声,却如白驹过隙,一闪即过,再也寻他不着。

    眼看端午将至。

    雪华白日师从周夫子,晚膳后则向李嬷嬷讨教礼仪及管家之术,每一日皆忙忙碌碌的。

    惟有忙,她才觉着存活的意义,才不致忘了作为严府弃子的苦与痛,一面暗暗告诫自己,与其被祖母、父亲嫌弃,被姨娘、庶子欺负,甚至打压,不如反客为主,掌握先机,即便做棋子也比做弃子强。

    偶尔闲下来,她也会对着菱花西洋镜审视自己的身高及仪容,一旦发觉高了便忍不住雀跃,而最令她兴奋的便是长姐病情终于得到缓解,两人总有机会不时聚上一聚。

    这一日午膳过后,海澜坐在厅里,正在审阅十几家铺子的账本,左手不停地翻启账页子,右手则飞快地拨打着黄杨木算盘珠子,拨着拨着忽然就停了下来,“平嬷嬷,明日可是端午?”

    “正是。”

    “既如此,你即刻给周夫子送些粽子过去,嗯,他对三妹也算上心,那就再给他二两银子,给他放上三日假,让阿贤送他家去。”

    “诺。”平嬷嬷也不多话,忙应了转身出去。

    下学之后,周夫子刚回客房坐定,只听外面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打开门一看,平嬷嬷笑吟吟地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把五彩丝线缠着的九子粽。

    夫子忙作了一揖,笑问道:“敢问嬷嬷,可是小姐有所吩咐?”

    平嬷嬷点点头,“夫子所言不差,明日便是端午,小姐嘱咐奴婢送这些九子粽及二两银子过来,还说给您三日期限回家看看。”

    周夫子不意如此,愣神了足足片刻才道:“你家小姐真是宅心仁厚,还请嬷嬷代老夫转达谢意。”

    “奴婢会的。”嬷嬷看他一眼,又道:“夫子,小姐让阿贤送您,我这就带您过去。”

    周夫子回家已是掌灯时分,妻子冯氏喜出望外。

    她抬起袖子擦了擦微湿的眼眶,又转身砌了一盅缭绕着氤氲热气的清茶上来,放在他座前漆黑的几上,温婉一笑,“夫君,先喝着茶,妾身这就去做几道你爱吃的小菜。”说完扭转身子,朝厨房走去。

    周夫子解下身上的布褡裢随手搁在几上,端起粗瓷白茶盅便啜了一口,却不禁皱了眉头。

    在江府入口的皆是上品碧螺春——这本也是江府待宾之道,哪像眼前这叶糙杆粗的茶一般又涩又苦,不由得心头一紧。

    执教江府之前,自己竟然一直都这么心安理得,日子过得还真是拮据,自己苦也罢了,只是累及了妻儿啊,所幸家有贤妻,否则家无宁日……

    若非江家大小姐,恐怕这日子还得照旧。但愿那些不尽人意之事如翻过去的老黄历一般,再无回头之时,至于江家大小姐,只要尽力,不负她所托便是。

    在厨房忙活的冯氏,慢慢蹙起了好看的柳叶眉,虽然眉梢、眼角处已生出细纹,却依旧掩不住其绰约风姿,也只有在这背地无人处方吁出一口气。

    夫君这人即便说不上学富五车抑或才高八斗,可也是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只可惜为人太过刚直,不善结交逢迎,只得做了教书先生。而之前去的好几个书院,皆未呆满一个月。

    大户人家也曾相请去教私塾,却终究没能呆得下去。好在自己的女红不错,可以接点活来做。

    如今好容易在出云别院呆满了三个月,可别又被辞退了。自己操劳些倒也无所谓,可思远今年十三,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家里又是这种情况,这婚事又该如何是好?

    这冯氏心中纵有解不开的疙瘩,手中却是一点都不含糊,不一会儿便做出了几个精致的小菜,又煮了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银丝面上来。

    夫子倒也真的饿了,挑了一箸银丝面到嘴里,端的是清爽可口,再一挑底下一只荷包蛋浮出水面,他咬了一口又夹了一箸青椒炒玉米顿觉别有一番滋味,蒜片炒平菇、油辣子拌春笋亦各有千秋,愈发让他胃口大开索性吃了个底朝天。

    这才把箸往碗上一搁,坐在一旁的冯氏便欲起身收拾,他伸手一拦,将几上的布褡裢解开取出那系着五彩丝线的九子粽,笑道:“这是东家所赠。”

    冯氏暗暗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总算保住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差事,口中则笑吟吟道:“夫君,东家似乎很赏识你……”

    夫子亦朗声而笑,于踌躇满志中露出几分凝重,“为夫这时来运转中最不可或缺的或许便是这江家大小姐的赏识了……”

    冯氏奇道:“莫非她做得了一府之主么?”

    “听闻老爷子外出游历总是将府中之事托付与她,想必此女自有他人难以企及之处。”一面掏出袖中之物放于冯氏手中,其意殷殷,“夫人,这些年为夫也没送过你什么像样的东西,倒是委屈你了,这柄玉簪也许不是最名贵的,却是为夫一片心。”

    冯氏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摩挲着被雕成精巧玉兰花的白玉簪子。

    眼中骤然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悠悠一叹,“夫君学识广博却不自矜自傲,已是凤毛麟角,待妾身又这般温存怜惜,能嫁与夫君实乃妾身之幸。只是,只是这簪如此贵重,恐……”她嗫嚅着说不下去。

    夫子心知其意,既感喟又酸涩,一把抓起那双不再嫩滑如凝脂般的手握于自己掌中,撩起丝丝缕缕情意,“夫人且安心便是,以后那些个缝缝补补的活也别做了,免得熬坏了眼睛,叫为夫心中苦痛,好歹有为夫呢。”说着,将玉簪取出,亲手簪到冯氏发髻上。

    冯氏面上一片赤红,那是一颦一笑间无法掩饰的满足与羞涩,喃喃低语:“夫君既如是说,妾身敢不从命?只望夫君不要太过辛苦。”

    夫子以轻轻一搂回应她的缱绻温柔,“夫人不必担心,为夫不过每日上两节课而已,尚有午休时分,况那女学生人虽只四岁却极聪颖,倒也不甚费事。”

    冯氏不免惊奇,“这大小姐才四岁便能料理家事,自是个聪慧的。”

    “非也,那女学生不过是大小姐之妹……”

    “那女学生与其姐相比如何?”

    “皆是人间难得的奇女子,依为夫愚见应是大小姐更胜出一筹,便是为夫亦难以望其项背。”

    冯氏从未听得夫君这等话,一时未免手足无措,嗫嚅道:“如此人物倒也算得天之骄女。”

    夫子失笑道:“这次回来她不仅给为夫准备了这些精致美味的九子粽,还特特给了二两银子并三日假。”

    “夫君,东家小姐为人怎样?”夫君这回能呆下去,也不知他可有受尽委屈。

    “大小姐沉稳内敛,举手投足皆大家风范,处事公允而不失厚道。既呈她这份好意,为夫悉心打造那女学生,助她成才便是。”

    冯氏这才如释重负,“夫君所言甚是,如此投桃报李自然不负了东家。”踌躇再三,终于问道:“不知大小姐可有许配人家?”

    夫子睨她一眼,“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女子。”

    冯氏面上一窘,勉强笑道:“妾身原本想为她说合东头董员外家的独子董科……”

    “夫人不必操这份闲心了,大小姐自是个有决断的小女子,此事不提也罢,只做好我们自己的本分便罢了。”

    “夫君说的是。”冯氏原本还想申辩几句,却适时止做了,她向来懂得取舍与进退。

    “夫人,这十两银子,你且收下。”夫子一面将玄色的钱袋揉到她手里。

    冯氏从他怀抱中钻出来,柔缓却坚定地推却道:“夫君之前让人带给妾身的银两尚未用完,如今夫君时常出入大户人家府邸,身上银子且多带些,以备不时之需。”

    夫子闻言极是受用,不禁捉住她的手愈加殷切道:“东家一个月给为夫五两,为夫也用不了多少,如今为夫把钱交给你打理一则放心,再则思远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你可得多费些心,给挑个好人家的闺女——照我说也不必选那容貌出挑的,但凡五官端正即可,知书识礼方是正经。”

    冯氏深以为然,不住颔首,“妾身必定按夫君所嘱细细地选个好人家的女儿。至于省下的银子,妾身会把它攒起来将来买一个大一点的院子……”

    夫子会心一笑,“如此甚好,也免得将来人多住不开,只是怎么没见思远?”

    “思远,用过膳便出去了,说是董科邀他过府听员外讲生意经。”

    “思远这孩子虽识得字却无意考取功名,”夫子摇摇头,无可奈何道:“也罢,强扭的瓜不甜,便随他去吧,只要他懂得礼义廉耻,懂得孝顺父母,亦不强求与他了,总好过不学无术。”

    冯氏满心欢喜,夫君素来轻商,思远这孩子又偏偏好这一口,为这夫君不知生了多少闲气,自己亦是两头为难,好容易夫君松口了,只盼思远混出个人样才好。

    正说着,忽地帘子一挑,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走了进来,淡紫色的袍子愈发衬得他温润如玉,兴奋道:“母亲,远儿回来了,咦,父亲也回来了?”说着忙行了拜见之礼。

    “远儿,起来吧。”见思远有些怯怯的,遂道:“你既有经商意向,可得勤加研习,务必通晓其中关节才好……”

    思远乌黑的大眼睛扑闪着,透着一股灵动劲儿,兴奋道:“父亲,您不再反对远儿?”

    冯氏打断他的话,“是啊,你父亲也想通了,不再阻拦你,只是,你切勿让你父亲失望才是。”

    思远又是一拜,“多谢父亲成全,远儿定不教双亲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