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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上的日子纵然单调,却不失快乐。一如山间的小溪,简单明澈,却无忧无虑,欢歌不停。
这一路上,除却识字,还学到不少与人相处的点滴,甚至一些必要的筹谋,可谓眼界大开。
雪兰这番刻意安排与亲自提点,令她一面感激涕零,一面又不禁自惭形秽,雪兰总是给出一道又一道的难题,且丝毫不给提示,硬是逼着她绞尽脑汁去揣摩,直到想出应对之策方肯罢手,哪怕想的法子还很稚嫩,亦能换来一个鼓励的眼神,及提点之语。
这种严苛,虽不免让人面红耳赤,却成长得更快。而心里,雪兰的定位不再是单一的长姐,或师,或母,她一时也分不清,更道不明。
这一日,从悦来客栈出来不久,天空便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地无声,只荡起一拔又一拔的寒气,那些护卫陆陆续续穿上了防雨的连帽牛皮长衣袍,引得路人不时侧目。
阿全和另一个名叫阿贤的车夫乍看也是同样装扮,细看才发觉,护卫穿的是宽袍大袖,而车夫之服袖口处却是收窄了的,且腰间皆系了一根长长的牛皮细腰带,以免驾车时受到牵绊。
车厢外间,雪华早已披上长姐的厚锦镶银鼠皮披风,又跟嬷嬷念起了千字文,嬷嬷神色肃然,显得一丝不苟,雪华仰起小脸望着她,大眼睛儿一眨也不眨,一面跟着念,一面用心记。
里间,雪兰恹恹地斜倚在软床上,梨花白的肌肤隐含一丝青色,显见得是病深沉了,怀里还揣着个鎏金小手炉,正闭目养神。
嬷嬷掀了帘子进来,不禁蹙了眉,转身出来取了太夫人所赠梨花蜜兑了小锡炉银壶里的沸水,伺候她喝了,又拉过另一床锦被搭上,好说歹说地哄了她睡,这才端着青花瓷盅出去。
雪华悄声道:“嬷嬷,长姐要紧么?”
“也许出一身汗便轻快了。”话虽如是说,嬷嬷的面色却不大好看。
雪华聪明地闭上了嘴,只低头看手上的千字文。
这雨下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才住,雪兰亦从梦中醒来,不觉背上已然湿了一大片,嬷嬷忙替她更换了薄罗中衣,又兜头套上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袍,再系上织锦皮毛斗篷,这才拾掇好座椅,侧身让了雪华进来。
“长姐可好些了?”雪华一脸关切。
雪兰努力撑起和煦的笑,却忍不住连咳数声,咳得一张脸愈发失了血色,不禁伸手轻抚胸口,嬷嬷一言不发去了外面,雪华不由得蹙了眉,忙问道:“不知这附近有没有医馆,不如先看看吧,长姐。”
话音才落,嬷嬷已沉着脸走了进来,嘶哑着嗓音道:“小姐先忍忍,再跑一个时辰才有家医馆……”
雪兰无力地点点头。
雪华歪着小脑袋想了会子,一拍大腿,“嬷嬷不妨取参片来,让长姐含着以支撑体力。”
嬷嬷为难道:“奴婢不是没想过,只是此刻无处寻啊。”
雪华拍手笑道:“谁说无处寻?我箱子里便有,嬷嬷赶紧去找找。”
嬷嬷面上一喜,忙问雪兰要了开箱的钥匙,转身走了出去。
车自然也停了下来。
嬷嬷的动作倒是挺利索,不过片刻便找了一根小指粗的人参来,只掰了一小块让雪兰含着,一面将钥匙交还给海澜。
见雪兰微眯着眼睛养神,雪华乖巧地站了起来,忙挽着嬷嬷的手去了外间。
……
一个时辰后,这一行人终于停在了轩轩嚷嚷的闹市之中,一家敞亮的铺子门口,黑漆的牌匾上有四个黄灿灿的大字——济胡医馆。
雪华仍旧低着头,坐在车上翻阅千字文,一面翻一面念念有词。嬷嬷则扶着雪兰下了车。
坐堂的是一位一髯须皆白的老人家,满面红光,精神矍铄,一双洞悉人世的利眼炯炯有神,一袭白色的袍服上纤尘不染,似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隔着一方帕子号了脉,又看了舌苔,不觉摇了摇头,沉吟片刻方道:“小姐此症因受大寒而起,虽一直精心调养,却未得以根治。那为你把脉的大夫医术尚可,不过也只能确保你性命无虞……你此番定是自行减了药量,加之忧思过甚,以致这症愈发重了,敢问可是先前只有药而无方么,不然何以至此?”见嬷嬷颔首复道:“小姐此症拖了数年未愈,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你既入我医馆,自然能药到病除,不过须谨记,日后再心思上头不可用心太过,不然怕是会诱发别的病症。我且开几副药与你,方子亦可给你,以应不时之需。”
闻言,嬷嬷与雪兰面面相觑,脸上将信将疑。
那老者浑若不见,只管提起笔,“刷,刷,刷”几笔,写就了两张一模一样的方子,嬷嬷小心翼翼地收好了一张,又拿起另一张屁颠屁颠地往前台付账抓药去了。
见他一语中的,雪兰笑着欠身,算是行了礼,那老头亦捻须而笑,“老朽观小姐乃福泽深厚之人,聪慧亦异于常人,小姐若是不弃便有一话相送。”
雪兰再度欠身,“愿闻其祥。”
“凡事不可掐尖逞强,须知这世间事最是兜兜转转,反复无常,若事事针尖对麦芒,便是不留余地给自己。”
雪兰迟疑着道:“先生所言固然有理,只是要真正做到难度不小,不过小女子还是愿意尽力一试。”
那老者眼睛微微一眯,似乎在审视着什么,过了一会才悠悠叹道:“老朽当年若是肯听人言,亦不至今日,嗨,行医数十年,医得了别人的病,却医不好自己的心疼与悔恨……”
提起昔年之事,不由得面色晦暗,唏嘘不已,见雪兰目中含有悲悯之色,这才有些动容,语中带了一抹决绝,“不过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又提它作甚?老朽自问医术尚可,只可惜一直未找到传人,今见你聪慧如斯,又含悲悯之心,便决意将这毕生心血交与你——不图你行医济世,一来你可调养自身,二来日后若是找到忠厚妥当之人,便替我传了给他。”
说着自诊案暗格里取出一本厚厚的札记,许是年久所致纸张已发黄,所幸纸质甚好并未发脆,上面写着力透纸背的五个大字:胡思文医札,递给雪兰。
雪兰见他言辞恳切,说得也至情至理,倒也不便推辞,旋即将此书放入袖袋,然后扶着诊案起身,却因头晕而险些摔倒,只得胡乱地福了一福,算是正式给老者见了礼。
老者微微叹口气,“你身子也忒虚,不如以后每日吃三四粒红枣与花生米,打打底子,记住多吃无益。再过些时候桑葚上市倒是不妨多吃些。”
雪兰忙应了,又道:“晚辈江海澜谢过先生。”说着又欲行礼。
“罢了罢了,相识即是缘,”老者朗声一笑中气十足,“老朽看你也不是那俗人,唤老朽为先生甚好,甚好,以后亦不必改口,更不必再来此寻人……”
雪兰奇道:“莫非先生有归隐之意?”
老头慈祥的眉目间一片清明,“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小丫头。”
雪兰眉尖微微蹙起,“若是海澜日后想您或找您讨教又当如何?”
老头髯须飘飘,“若有缘自会相见,札记中所记甚祥,以你之智参透不是问题。”似是虑及一事,脸上多了几分慎重,“日后若有人提起胡思文三个字,你只作不识。”
雪兰知他必有苦衷,倒也不再追问,“先生既如此吩咐,海澜敢不从命。”
见她如是,老者点点头,“行了,你且去吧。”随即抚掌大笑三声,“从此这世上再无济胡医馆,更无胡思文这个人……”
此时,李嬷嬷恰好取药回来,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一双骨碌碌的眼睛在老者与雪兰身上逡巡个不停。
老者看她杵在那儿,眼神便有些不善。
雪兰,不,从此该称江海澜了,见状忙道:“如此我便告辞了,但请先生多多保重。”
那老头也不答话,鼻孔里“哼”了一声,只不耐地冲她挥手。
海澜暗自觉得有些好笑,却又不敢造次,只得依着礼数上前福了一福,随后扶着嬷嬷的手,转身出了药堂。
那老者看着她纤弱的背影,不受控制地摇了摇头,旋即又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一面起身往后堂而去。
一个身穿葛布袍的童子迎了出来,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只怯生生的唤道:“师傅。”
老者睇了他一眼,咧嘴一笑,“童儿,可是午膳备好了?”
童子忙摆摆手,“猴头菇倒是差不多了,山鸡尚差几分火候,”想了想,又道:“要不要加些金丝小枣在汤中?”
老者白他一眼,“如此还有山鸡与猴头菇的香味么?”
童子吐舌,“自然不加了,横竖有的是吃金丝小枣的机会。”
老者心头一动,忙嘱咐了他几句,小童一面听一面点头,然后一溜小跑,奔门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