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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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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

    当晓纹和佩儿前来,雪兰正坐在厅里,一脸惬意地品着茶,而嬷嬷亦含笑在一旁添水。

    “见过小姐。”

    “起来吧。”雪兰把手中的盖碗搁在几上,笑吟吟地打量着来人。

    李嬷嬷看了二人的装束,笑着对雪兰耳语了几句,雪兰笑而不语,只冲着嬷嬷点了点头。

    嬷嬷会意,因笑道:“你二人已经开了脸了,想来不日便要伺候老爷了,倒是可喜可贺。”

    佩儿红了脸,声如蚊呐,“太夫人让我和晓纹今日过来跟小姐辞行,顺便收拾物事。待会儿还要去茂林……”

    晓纹倒还是常态,不过三言两语便将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老爷吩咐人正在修整碧荷院与紫蝶院,再过两日便搬进去。今日起暂居茂林院的东厢房。”

    “这碧荷院定然是指给晓纹,紫蝶院是佩儿的。”雪兰煞有介事道。

    “小姐您怎么知道?”佩儿十分惊奇。

    雪兰微微笑,“呵呵,不过蒙对而已。”一面给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将二十两银票分别交与二人,“这是小姐赏赐的,小姐可是把两位放在心上呢。”

    二人心知,能得如此赏赐已属优渥,皆心存感激地福了一福,才忙着收拾物事去了。

    佩儿动作向来麻利,三下五下便收拾停当,风风火火地出来,不过闲聊几句,说些感激提携一类的场面话,便向雪兰辞行。

    晓纹则磨磨蹭蹭的,约莫一盏茶工夫,才款款而来。

    “你果然有心。”雪兰颔首轻笑。

    “奴婢此来,为告诉小姐几句话。昨儿晚上在松竹堂,老爷得知小姐心系严府的荣衰,甚为欣慰,太夫人亦赞您进退有度,处处以老爷为先,颇有嫡女的大家风范……”

    咬了咬唇,似在沉吟,终究还是没忍住,“您对太夫人的顺从固然令老爷喜出望外,但他却更忧心日后无法拿捏小姐,故暗中使人着奴婢去了茂林院,奴婢回禀说小姐虽有心性,却是个把父亲同祖母放在心尖之上的孝女,老爷才稍稍释怀,又欲遣人随侍——奴婢忙道三小姐不日将随大小姐同赴海宁,岂不是上上人选?老爷一听方才作罢……”

    雪兰的笑矜持而得体,转头看向嬷嬷,嬷嬷遂将三十两银票塞在晓纹手里,“难得你如此晓事,倒不枉小姐高看与厚待,只希望日后走得更稳更远。”

    晓纹眼波蓄了浓浓笑意,又福了一福,“小姐以后若有差遣,唤人吩咐一声便可。”

    “嗯,你敏慧而慎言,别人自是难以企及,只身世上亏了些,做姨娘都屈才,也罢且走一步看一步,别的言之尚早。切记,小心使得万年船,切莫剑走偏锋失了本意。”

    晓纹点点头,方告辞而去。

    翠儿也从松竹堂回来了,见雪兰在厅里品茶,并无旁人在侧,便上前回禀:“小姐,晓纹与佩儿的卖身契已交给太夫人了,太夫人愣了愣方会过意,直夸小姐懂事,还赏了一支碧玉玲珑钗呢。”

    说着自袖袋里取出只浅金色的锦缎软盒,极为庄重地递与雪兰,“临走时紫苏姐姐把奴婢拉到一边,说一会子便带个小丫头过来”。

    雪兰点点头,“晓纹跟佩儿已搬走了,你先去拾掇下。”

    一面打开锦盒,取出那支钗来,那钗雕得栩栩如生,衬得碧玉愈发剔透,看了看上面的印记知是金宝莲之物,心中欢喜,不觉唇角间绽开抹明媚的笑。

    翠儿答应着下去了。

    嬷嬷自正房走了出来,将一张纸递给了雪兰,只见上面写着:碧玉滕花玉佩、紫玉镂金钗、累丝银凤钗、累珠银凤钗、九凤绕珠赤金缠丝珍珠钗、白银缠丝双扣镯、白玉八仙纹手镯、景泰蓝耳环、红珊瑚耳环、珍珠耳环。

    看着看着,不禁蹙了眉,“我记得原来盒子里还有支羊脂玉打的玉兰钗,另外白玉八仙纹手镯、白玉雕绞丝纹手镯各一对。”

    嬷嬷冷笑道:“若说是翠儿她们监守自盗倒是不可能,只怕是有人趁将下人全部调到芳草院时下的手,才会无人知觉。”

    雪兰沉吟片刻,点点头,“你说的极有道理,母亲和王氏的嫁妆都在祖母手里,她倒犯不着做这样下作的事,也只张姨娘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才做得出来。既如此且将首饰皆收了,那些胭脂水粉待以后寻机赏给翠儿与新来的小丫头,走时将两只盒子也带走——那可是母亲特意为我打造的。”说完便歪在椅上出神。

    嬷嬷点点头,又问“小姐,可要出去走走?”

    雪兰摇摇头。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奴婢紫苏见过大小姐。”说着朝雪兰福了一福。

    同来的小丫头长得虽寻常却十分机警,赶紧也行了礼,“奴婢陈琳见过大小姐。”

    “免礼。”雪兰温言软语,笑意盈盈。

    二人谢了才起来,紫苏笑道,“大小姐,别看这丫头才十岁,倒有几分蛮力气,做事也很用心,是颗难得的好苗子。”

    “也就是说,奴婢以后也可稍稍偷个懒了。”闻声出来的翠儿乐滋滋道。

    嬷嬷故意板着脸,“翠儿,还不赶紧带陈琳去熟悉熟悉院子的环境,免得紫苏姑娘看了笑话。”

    翠儿冲紫苏吐了吐舌头,“陈琳,走吧,先带你去院里转转。”一面笑着朝外而去。

    陈琳忙追了上去,洒落一地的银铃声,“那就有劳姐姐了。”

    “多谢姐姐费心安排,”雪兰才抬眼,嬷嬷已将紫苏按到了旁边的圈椅上,“小姐常念着姑娘的好,只是平素不便叨扰,今儿姑娘前来,倒也了却了一桩心事,”说着将装着一支累丝珠钗的荷包塞给紫苏,“还望不要推却小姐的一番情谊。”

    紫苏笑着受了,又起来福了福,“多谢小姐赏赐,若是没别的事奴婢就告辞了。”

    “姐姐稍等,不知祖母是否用车,我欲出去一趟。”

    “小姐尽管用,奴婢来之前,太夫人还跟奴婢说您如果用车,让奴婢直接安排就行了。奴婢这就回去派车到兰馨院门口候着。”

    “如此便多谢姐姐了。”

    “小姐不必客气,那奴婢就赶回去安排了。”言毕,起身福了一福。

    “嬷嬷,劳你送姐姐出去。”

    嬷嬷应了,甚为恭敬地将紫苏送至院门外方回,其时翠儿,陈琳正垂手而立。

    雪兰笑道:“翠儿,你们回来得正好,我欲带嬷嬷出去办点事,你带陈琳熟悉一应情况,把房间也给安顿了,大厨房送来的膳食你们用了便是。”

    翠儿及陈琳忙应了,嬷嬷将褡裢取了出来,便随雪兰出了厅。

    院门口,宋平巴巴儿地瞧着,见了二人忙从车上跳下来,原本刻板的脸也因这一刻的笑容生动了几分,“恭迎大小姐,还请上车。”

    雪兰看了一眼李嬷嬷,嬷嬷忙收了眼中不屑,疏淡而礼貌地笑了笑,将一个装有一两银子的荷包递给宋平,“拿着吧,这是小姐赏你的,”说完只顾将雪兰扶上车。

    宋平是专门替太夫人驾车的,太夫人素来节俭,鲜少打赏府中下人,下人一开始还暗中生怨,久了倒习以为常了,今番用车并非太夫人指派,却有赏钱,叫宋平如何不喜出望外?

    背转身子看了看,暗中点了点头,沉沉的道谢声漾出一波喜悦,利落地跃上马车,“啪”地一甩长鞭,车如离玄之箭,驶了出去。

    宋平这人虽其貌不扬,脑子却十分好使,又颇有几分御车之术,更兼今儿个心气儿顺,不多时便将车驶到了城南最热闹处,一个叫别亦居的地方。

    别亦居,听名儿便有几分禅意,却是个雅俗共赏之处,是以汇聚了南来北往的人流,最是探听消息的去处。

    别亦居共三层,一层是人满为患的大堂,集说书、品茶与用膳于一处,价格十分公道,寻常百姓最为喜欢,而爱听八卦的商客与武林人士亦喜混迹其间。

    二层、三层均为雅间,收费虽贵,但胜在清雅,茶水及膳食亦更为精细,还可品评东家悬挂的珍稀字画。

    嬷嬷吩咐宋平将车停往后院,再来一楼相聚,然后径直送雪兰去了三楼最为清净亦是最为华贵的禅心雅间,然后便下楼安顿宋平。

    宋平被安在距离说书台不远之处,一张不大的案几上摆了一碟油酥花生,一盘卤牛肉,一盘素炒菜心,一钵清炖肥鸡,还有一壶女儿红。

    宋平饶有兴致地将女儿红倒在一只青花杯里,然后撕了一块鸡腿塞进嘴里,一面扬起油光可鉴的手,冲嬷嬷挥了挥,嬷嬷看他兴致盎然,微一点头便上了楼,留他一人在此听说书先生的《沉香救母》。

    雅间内。雪兰以手托腮,胜雪白衣更添了几分脱俗与高华。

    “禀小姐,据张府下人回忆,张姨娘当年因不慎摔了一跤而引发早产,诞下一个被肌带缠得满面乌青的男婴,左手背上还有颗淡褐色的桃心痣,哭声微弱,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夭亡了。”

    “邹青,那男婴的下落可有查到?”

    邹青面无表情,声音微带着寒意森森,“张家原本开着一家米店,因不善经营而濒临倒闭,也不知怎的搭上了严府,这才翻了身。张家二老膝下无子,只得一女唤作瑾儿,略有几分姿色,本欲招个上门女婿,自严老爷成为坐上宾后便改了主意。因未过明路,张父张母便欲买棺以葬,严老爷闻讯赶来带走了死婴,只说是请人医治,第二日天未见亮抱来一男婴交给瑾儿,瞩其好生抚养,待孩子大一些再接母子二人回府,得了银子的稳婆亦改了口……”

    嬷嬷忿忿不平,“这严老爷如此处心积虑地谋算枕边人,真真令人发指,只可怜夫人致死都被蒙在鼓里,只是,”斟酌着字句,“也不知将堂堂嫡子交与小妾,是何道理?”

    邹青疑惑道:“若说为安慰小妾丧子之痛,我是不信的,只怕其中另有缘故……”

    雪兰仰起头,竭力忍住欲奔涌而出的泪,“只因外公当年与他有约,第一个孩子入江家之籍,他是怕外公毁约要了男丁,故不惜将嫡子变庶子……”

    邹青摇了摇头,叹道:“他枉为人婿,竟不知老爷子向来说一不二,真真枉作小人。”

    雪兰只觉一颗心几从腔子里跳出来,难以自持,索性由着眼泪扑簌簌的滚落,泣不成声,“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母亲?”

    嬷嬷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想哭就哭吧,别憋着,”一面替她抚背顺气,“也不知二少爷左手背上有没有痣?”

    雪兰一听,也忘了哭,想了一想方摇了摇头。

    “只可惜找不着当年替夫人接生的稳婆,”邹青额上不禁渗出了冷汗涔涔,“愣是凭空蒸发了,连丝痕迹都未曾落下,直叫人无处得寻。”

    “二少爷既非张姨娘所生,那所谓的二少爷必是当年夫人所生,再怎么老爷不会平白无故养他人之子,况只有一处婴儿冢呢,”嬷嬷梳理着其中关节,得出了相应的结论。

    “嬷嬷言之有理,”雪兰沉吟着抬起头直视坐在对面的邹青,“张家的下人如今何处?可得保护好了,别一个不留神便从眼皮子底下溜了?”

    邹青与她对视一眼,方道:“自张家二老过世院子便卖给了别人,这个下人如今被撵了出去,孤苦无倚,属下使了银子,令其回老家颐养天年,路上亦有人相陪,只怕此时到了也指不定。”

    “如此甚好,若是能找着稳婆并那两个嬷嬷便更稳妥了。”想起致死不能释怀的母亲,雪兰不禁心头暗恨。

    “老爷子许了带三小姐回海宁一事,特地让人嘱咐小姐不可大意轻敌。”

    嬷嬷勉强一笑,“可不,三小姐人小鬼大,确是个有主意的……”

    雪兰敛容道:“我会注意的。另外,预备马车,三日后动身。”

    邹青低头,“是,属下会安排的。”

    ……

    胡乱地用了膳,雪兰带着嬷嬷踏上了回府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