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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苍穹如墨,越发衬得那月直如银钩一般,而那些星子扭动着鱼一般滑溜的身子,左闪右躲,偏偏不上钩。梅树的影子在含着冷香的风中摇曳,好似一位搔首弄姿的女子。
华菁院内。
依窗的楠木案上,一只小泥炉上的锡壶呜呜地响着,将开而未开,两个玉白色的盅,在旁边一对青花瓷烛台的映射下,透着莹莹的光泽。相形之下,那镂刻着富贵牡丹的楠木奁盒,十分低调地占据在案角,兀自清雅。
半开的窗户外,隐约可见一串串腊梅暗金色的花朵,开得热烈而恣意。
紧挨着木案而坐的两个身影,一长一短,影影绰绰的,映在厚实的白棉纸上。
“三小姐,其实辜嬷嬷的绣功犹在奴婢之上,为何独选了奴婢来教刺绣?”一位年近四十的嬷嬷似乎不解,一身靛蓝色印白花棉袍衬得五官端正的脸越发沉静。
“呵呵,田嬷嬷,本小姐独独相中你的不多言不多语,”雪华歪着头,笑得天真而俏皮,“难道不行么?”
田嬷嬷满脸堆笑,“瞧您说的,只要不嫌弃奴婢手拙,奴婢必定那个,倾什么相授?”
雪华轻嗤,“倾囊相授,嬷嬷可得记住了,莫让旁人笑话了去,毕竟你乃我身边最得力之人。”
田嬷嬷忙应了,“您就把心放回肚里吧,您每次吩咐的事奴婢哪一次不是放在心尖尖上?”
小锡壶恰在这时开了,“咕嘟,咕嘟”地响,嬷嬷忙起身,将沸水注入两个玉白色的盅里,末了仍将那壶置于炉上。
雪华把手中的绷子搁于桌上,转过脸看着嬷嬷,“嬷嬷不觉得我手生么,绣出来的图案竟然没一点活气?”
嬷嬷拿着绷子,端详了一阵,笑道:“我的小姐,您昨就这么性急?统共才两日,能绣成这样相当不错了,虽说略呆板了些,但这用针也还细密,若您再练个十天半月的,保准绣得活灵活现的。”
“此话当真?”
“当真,”嬷嬷收起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说道:“基本的针法,奴婢这两日已悉数教给您了,您又有悟性,也静得下来,假以时日必在奴婢之上——奴婢虽说用针的时日比您长,但眼睛究竟不如从前了,运针的心思如今也失了灵活。”
雪华忖了会,方点点头,“有你这番话就是想偷懒也不成了,索性就好好地练,待我从海宁回来后,再劳动你亲自给看看。”
嬷嬷慢慢皱起了眉,“小姐为何不带了奴婢去?”
雪华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嬷嬷,眸中光华渐盛,“原本也打算带你去的,不过我改主意了。”
“莫非小姐信不过奴婢?”
雪华摇摇头,“这院子里头,我只信你一个人,若是连你都不在这里了,我回来时岂不耳聋眼盲?”
嬷嬷苦笑了一会,终于道:“罢了,奴婢虽然心头不舍,但承蒙小姐看得起,必定尽心竭力地替您看着这院子,左右这府中的事,也逃不开奴婢的耳目。只不知小姐会带谁一道去?”
“除你之外并无合适人选,”雪华嘴角噙了抹笑,“我便一个都不带,反正长姐会为我打算。”言罢,站起身来,端了一盅茶慢慢啜了一口。
嬷嬷倒怔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接口。
“嬷嬷你也尝尝,这菊米可香呢。”
“诺。”嬷嬷这才伸手端了余下的一盅茶,喝了一口,不由咋舌,“这可真真好东西,奴婢从前也只听说过此物,却没福份消受,今儿倒真是多谢小姐了。”说着便欲起身。
“嬷嬷快别多礼,只管坐着,我这也是沾了长姐的光,”雪华轻言细语道:“你也该知道,这府里又何曾有好东西落在我手上?”
嬷嬷不觉有些气恼,却还是顾忌地压低了声音,“张姨娘真不是个东西,太夫人和老爷也不管管,倒委屈了小姐处处受着。”
“不过我从小没了娘,外祖家也无人,在别人眼中自然没甚利用价值。”
听雪华如是说,嬷嬷不由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泪,“奴婢倒觉得这次去海宁是个机会,您可要好好把握,万勿与大小姐交恶。”
雪华眼中亦含了泪,感激道:“这华菁院里也只有嬷嬷跟我一条心,处处替我打算。”
嬷嬷连连摆手,“小姐快别这么说,当年奴婢那不成器的兄弟因斗殴而伤了人,那家人开口要五十两银子,不然就报官抓人,可太夫人和张姨娘不过各打发了一两,还是您母亲悄悄给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才了了此事。奴婢只欲收一张,可您母亲说另外五十两交给奴婢兄弟,让他寻个正经的事做,也免得在外寻隙滋事。”
“话虽如此,也要你能记得我母亲之好才是,”幽幽一叹,“莫说这华菁院,便是这严府,受过母亲恩惠的又岂止你一人?”
“奴婢不识字,也说不出大道道,只管对小姐好便是,也算报答了夫人当年的恩情。”
“这便是你的好处了,”雪华说着,放下手头的茶盅,打开奁盒,取出一支金宝莲的银凤镂花长簪,递给嬷嬷,“这还是去年我过生时父亲给的,如今转送给你,权当作个念想。”
嬷嬷本欲推辞,看雪华如此诚恳,只得受了,奇道:“奴婢说句不当说的,老爷怎地送簪子给小姐,再怎么也该选钗才是,小姐也必定知晓才从未佩戴此物。”
“倒不怕你笑话,也是长姐带我去选钗,我才知。那两个丫头只跟我说——这是我所有首饰里最贵重之物,理应在重要节气佩戴才合时宜。”
“哼。”嬷嬷气咻咻的,“这两个丫头早投靠了张姨娘,又如何肯真心实意地待小姐?”
雪华淡淡一笑,“嬷嬷何别生气?都说‘人在做天在看’,想必有朝一日皆会为自己的言行付出相应代价……”
嬷嬷的脸色这才稍济霁,“传言大小姐处事有其母之风,十分干练呢,您可得好好学着,将来也奔个好前程。”
“嗯。”雪华乖巧地应了,轻盈地坐下,将头倚在嬷嬷身上。
嬷嬷爱怜地拍拍雪华的背,“也不知你这一走要什么时候才回来?以后嬷嬷不在你身边,凡事都小心点,更不要意气用事,毕竟大小姐跟你并非一母所生……”
雪华娇笑着一一答应。
正在兰馨院散步的雪兰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喷嚏。
李嬷嬷赶紧把手中的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披风给她披上,小心系好领口处的丝带,一面道:“小姐,这样好的月色,若是走在松软的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的,那才有意思呢。”
雪兰呆了一呆,失笑道:“可不?每日晚膳后,你和外公总会陪着我,即便落雨也会打了伞去,那样的夜,那样的海,让人留恋,就连那风也咸咸的,湿湿的。”
嬷嬷不觉叹了口气,“怨不得奴婢偏心,这里的确无法与海宁相比,且不说别的,单是小姐服着那药也没从前效果好,毕竟没温泉活血润肤,到底不一样。”
“也不知外公他老人家临睡前是否还是偷偷地喝上一盅?”
“呵呵,”嬷嬷忍不住笑出了声,“老爷子这点爱好,怕是不容易改过来。”
雪兰吁了一声,“若是不改,只怕又要半夜才能入睡了,一早又不肯起来。”
“要不这次回去再好好跟他说说?”
雪兰“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只静静地瞅着月色中风姿绰约的梅,微微地蹙起了眉尖。
嬷嬷不敢再打岔,只一声不响地陪在身旁。
良久,雪兰才道:“走罢,这样站着,倒失了那漫步之趣了。”
嬷嬷赶紧陪了笑,扶着她的手,绕着墙根儿走,一面道:“哪怕随意走走也是好的,这身子可是要多动动才好哩。”
走着走着,额头上沁出一圈密密的汗,一面掏出一方绣着兰花的粉色丝帕,擦拭头上的汗,“就为这个由头,每日总要走上几回,哪曾想没挪几步,就有些乏了。”
“小姐这几日费思劳神,乏了原也是有的,不如今儿便早些回去歇着?”
雪兰摇摇头,“哪里就这般娇贵了,再怎么也得再转个一圈半圈的,”行至后院的蔷薇架,放缓了脚步,打量着碧绿的藤曼,“明儿晓汶与佩儿回来,须备下银票,二十两的各一张,三十两的一张,另累丝珠钗一支。”
嬷嬷侧了头,“二十两的,自然是那两个丫头各一张,累丝珠钗是给紫苏的,那三十两的给……?”
雪兰眼睛微眯,不由好笑道:“嬷嬷,一向料事如神,不妨猜猜看,这三十两我究竟会给谁?”
嬷嬷转了转眼珠子,试探道:“莫非,是给晓汶那丫头准备的?”
雪兰抬起下颌,恬淡安然的眸子生出几分欢喜,“这丫头心气儿高,又识得字,更兼是个有筹谋的,不然父亲也不会处心积虑地把她指给我……”
嬷嬷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老爷就算心存疑虑也无话可说,毕竟是太夫人开口跟您要的人……”
雪兰哂然笑道:“一来祖母慧眼识人,二来也体现我对长辈的顺从,三来既然派发了赏银——自然体现了对她们的看重,尤其对晓汶的另眼相看,父亲必定欣慰不已。”
嬷嬷眼中的笑意愈发地浓了,“那丫头看上去简简单单,不想却是个沉府极深的。”
雪兰浑不以为意,“妻妾并存的后院从来就不曾平静,又哪来简单的女人?”
“说的也是,”嬷嬷有些动容,想了想又道:“奴婢觉得小姐赏赐不比在海宁……”
雪兰嗤的一笑,“这里如何能跟海宁比?莫说别的,单只一条,这里的人可有真心实意地待我?”
“奴婢并非饶舌之人,但小姐一向待下不薄,此事……”
“嬷嬷,你一直呆在江家,并不知大户人家月例上头的规矩,”雪兰正色道:“莫说她们还没当上姨娘,就是当上了,月例亦不过五两银子,便是三妹这个正经主子每月亦只能领到十两银子呢。”
嬷嬷讪讪的,“原以为江家的月例比别家略高些,没想到差别竟这么大,奴婢如此说嘴,的确颇有不是。”
雪兰大度一笑,“尽心做好本分的人哪里又会留意到这些?嬷嬷你自是无须耿耿于怀。”
嬷嬷惶惶的,脸色也白了几分,“小姐不怪奴婢是小姐仁厚,但奴婢又岂能……”
雪兰眼光湛然,“嬷嬷何时变得如此啰嗦,你也算跟在我身边的老人了,何苦为这点子事翻来覆去的难为自己?”
嬷嬷只得诺诺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