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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枚儿访师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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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枚自随徐而发来到天津后,歇息了几日,伤口才完全愈合。帮着县衙中众长随、跟班将县衙搬迁安置在租来的民房之中,自己这才来到南门外打听泰和木料行。

    一出南门,是一座三官庙,沿街两旁有许多店铺,仔细看去,发现多是经营农具、车马具、绳索、铁器、竹木器的铺子,间或有几家小酒店。一直走了三四里的样子,看到路左手有一座规模挺大的庙宇,门额上书“海光寺”,再往南看,已是大片的稻地水田,再没有店铺人家。走了这一路并没看到木料行,只好往回走。

    向店铺中打听,并无人知道泰和木料行,也有人说,这条街上曾有个木料行,但是已经搬走,也不知道搬到何处。

    无奈只得再往前边走边问,走了不远,见路旁一小饭店门前的大树下有一位白发老者坐在凉椅上在树荫下乘凉。身旁放着一小方登,摆着茶壶茶碗,一边喝着茶一边嘴里不知哼着什么戏文,看着老者翘着二郎腿,微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上官枚心想俗话说的好,问路问老人,老人知道的事情多,兴许这位老人会知道泰和木料行的事。于是走上前去赔个小心,对老者说:

    “打扰一下老人家,小可向您老打听一个人。”

    老者睁开眼,抬起头看了看上官枚,

    “没事儿,你说吧,要打听谁?”

    上官枚恭恭敬敬的问道:

    “我到此寻访这条街上的泰和木料行,掌柜的姓高,不知老人家是否知道?”

    老头听了点点头说:

    “唔,你要问泰和木料行的高掌柜么?别人也许不知道,我却是可以告诉你。”

    上官枚一听心想可问对人了,忙对老者拱拱手说:

    “有劳老伯了。”

    老头又问了句:

    “听口音你是南方人,你打听他干嘛?”

    上官枚只得对老头说明原委,

    “我打听高掌柜,原是为打听我的师伯,因我的师伯与这位高掌柜相识,只有他知道我的师伯下落。”

    老头听了点点头,用手向北一指,

    “你看那边有一处骡马市了吗?”

    上官枚扭头看了看,

    “我刚才从那边过来,那边是有一片空地儿,不知您老说的是不是那儿?”

    老头点点头说:

    “对,就是那儿,这时候骡马市已经散了,那地方原来就是泰和木料行,后来搬走了。”

    上官枚赶紧问道:

    “请问老伯,他们搬到哪儿去了?”

    老头摇摇头,

    “后来搬到哪儿,具体地点我也不知道,据说是在西关外一带。”

    上官枚一听很觉失望,但终究有了一点线索,知道大致的地方。想着又随口问了句,

    “这木料行因什么搬走的啊?”

    “说来话长,也只有我知道到底为嘛?”

    老头看上官枚还站在那里,

    “小兄弟你先坐下,听我慢慢告诉你。”

    说着递给上官枚一个小木凳,让他坐下,随手又给他倒了一杯茶,上官枚只得拱手谢过,坐下来认真的听老头讲下去。老头这才将泰和木料行搬走的原因告诉上官枚。

    这高掌柜叫高森,老家是山东泰州,祖传下来就是木料行,高森也是木作出身,来天津卫经营木料行已经近二十年。一直在南门外租了这块地儿存放木料。高森为人豪爽、正派,是个心直口快的热心人,喜欢直来直去,但历来倒没在嘴上得罪人,一向与左邻右舍和谐相处,生意做的很顺当。

    说这话是在六年前,炮台庄一带出了个狗食混儿混儿,名儿就叫‘刘二狗子’一向以坑、蒙、拐、骗、偷,打架斗殴,聚赌抽头,明抢暗夺祸害乡邻。是个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坏事做绝的嘎杂子,让城南一带乡邻无不切齿痛恨,就是他的亲爹娘都不认这个儿子,直到他的爹娘相继被他气死,这刘二狗子越发没了管束,聚了几个臭味相投的小弟兄在城南一带横行。因为不曾犯过大案,官府虽知道他的恶行,却也奈何他不得。这一年,刘二狗子看这条街上的泰和木料行生意挺红火,十分眼馋,歪着心眼想着要敲诈高掌柜。借口要什么保护费,三番五次上门去找高掌柜的麻烦。

    高森这山东汉子性子倔强,天不怕地不怕,可不吃这一套,一口回绝,让刘二狗子碰了几回钉子。这让他就此怀恨在心,生下心来要使个绝户计来算计高森。就这样刘二狗子与他的狐朋狗友们密谋一番后,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带着一个帮手,拎着瓶火油做引火物,溜进木料行,将火油淋到木料上,刚用火镰打着火凑近浇上火油的木料要点火,猛听一声大吼:

    “干什么的?给我住手!”

    这刘二狗子一惊,急忙将点着的火棉扔到木料上,火油遇火,立时火苗冲起,木料堆被点着。原来正巧在这时木料行有个伙计出来小解,看见有两个黑影在木料堆那儿不知干什么,一声大吼将刘二狗子二人吓了一大跳,点完火要开溜,吼声将其他睡觉的伙计惊醒,提灯出来查看,见有人放火,借着火光认出是常来此寻衅滋事的刘二狗子,放下灯笼就冲了上来。看场子的伙计有三个人,都是高森的山东老乡,年轻力壮又都练过冬三月,会两下子。刘二狗子因吃喝嫖赌掏空了身子,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没等他们跑远,伙计就一个前仆将其扑倒在地,他的帮手被一个扫堂腿掀翻。挨一通臭揍不说,伙计们见木料被烧,心中又急又气,将刘二狗子和他的帮手踹入火中,瞬间就被大火吞噬。

    这时候众乡邻听见更夫急骤的锣声和‘走水’的大呼,急忙起来,见木料场火起,纷纷端水灭火。也亏了这里是一片空场,四邻不靠。虽烧了不少的木料,自己的损失不小,但离周围邻居的房屋远一些,没殃及四邻,高森先放下一半儿的心。

    这一场火难免惊动了地方,天亮之后,由地方报了官。巡检过来查看,发现火场中有两个被烧之人,已是面目全非,认不出是谁。木料场的伙计一口咬定,这二人就是纵火的贼人,其中一人叫刘二狗子,另一人不知姓名,在追捕时,其误投火被焚。高森也对巡检申述说:

    “这刘二狗子本是地方恶棍,屡次到此敲诈勒索不遂,才纵火报复。这一场火已经让木料行损失不小,纵火的刘二狗子已死,看来是无处索赔的了,请巡检老爷明察。”

    因这场火烧死了人,事关人命,巡检只得赶紧将这场事故报到静海县衙门。因这刘二狗子是城南一带的恶霸,人们深受其害,早将其恨的咬牙切齿,见除了这城南一霸,人们欢欣鼓舞,纷纷为高掌柜作证担保。刘二狗子的狐朋狗友见其已死,迫于众乡邻的压力,不敢再为其出头,所以再三查问并无苦主。官府不便深究,只得认作挟嫌纵火报复,被追捕误入火中身亡作罢。

    纵火犯已死,木料行被烧毁了许多木料,无处索赔,高掌柜只得自认倒霉。反倒是让巡检在高森那儿勒索了几十两的跑腿儿钱。高森见除了损失许多木料,而且还烧死了人,令他觉得晦气,心中不踏实。找人算了一卦,道是在这里做木料堆场不吉,应该搬家。心想不能在此干下去了,思忖再三,这才决定将木料行搬往他处。

    老头说到此,缓口气,喝了口茶接着说:

    “因为那时我是地方保长,经手处理此事,所以对这些事的来龙去脉知道的比较清楚。只是高掌柜后来搬到哪儿,我就没再过问,只是后来听别人说起,高掌柜的木料场搬到西关外一带。”

    上官枚心中暗道,怨不得打听不到泰和木料行的下落呢,原来有这一场火迫使其搬走。又向老者问道:

    “老人家,您可知道有个名叫梁三的木作么?”

    老头摇摇头,

    “天津卫的木作多的是,我倒是没听说有个叫梁三的。”

    上官枚一看,今天是无法打听到泰和木料场的具体地方了,不过终究是有了一点线索,高掌柜还在天津,而且大致在西关外一带,这就好打听了。心中这样想着,向这位老者道了谢,告辞回到城里。

    来到临时县衙,已是傍晚时分,想着今天是来不及了,明日再去西关打听。只见张书办正自知县住的上房出来,看见上官枚,问道:

    “上官兄弟,你今天去哪儿了,一天没见你。”

    上官枚连忙向其拱手,回答道:

    “我去打听我的师伯消息,去城南转了一天。”

    “打听清楚了么?”

    上官枚点点头说:

    “倒是打听出一些消息,说是木料行已经搬到西关外一带,只是还不曾打听出具体的地点。”

    “有个大致的方位那就好打听了,”

    张书办接过来道: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去西关打听吧。上官兄弟,还没吃晚饭吧?走,我们去喝两盅。”

    上官枚自随徐而发到了天津卫,因与张书办年龄相差不大,说话又很投缘,所以很快就混熟了。听了张书办的建议正中下怀,连连答应着,

    “好,好,我也正想请请张大哥呢。”

    说着话,二人来到附近一家小酒馆,要了一壶烧酒,就着一盘牛肉、一碟花生米、拌了个菠菜粉丝,二人喝着酒,海阔天空的一通胡侃。说到修造县衙,张书办忽然想起来问上官枚:

    “你要寻找的木料行掌柜的姓什么?”

    “姓高,名叫高森。”

    “高森?”

    张书办说:

    “现在修造县衙的承包商就姓高,你怎么就不知问一问呢。”

    上官枚赶紧问道:

    “可是叫泰和木料行么?”

    “不过不叫泰和木料行,而是叫泰丰木料行。”

    “‘泰和’‘泰丰’?”

    上官枚嘴中念叨着这两个名字,心中升起一片希望,

    “虽说名称不一样,可就差一个字,也许改了名称也未可知,明日我就去问一问。”

    张书办也说道:

    “也许你要找的就是他呢。”

    转天一早,上官枚赶紧来到旧仓廒工地。工地上,高掌柜和梁尚已安排人员开了工,二十多个小工正在依着梁尚用白灰事先画好的位置刨槽做地基,一旁用芦席搭的工棚下,木作们正在为房梁、立柱、门窗下料,几个石匠正在一堆石料前雕凿柱础,准备的砖瓦木料已经堆的似小山一般。

    上官枚一进工地正遇到一位身着玄色长衫高个老者向外走来,连忙迎上前躬身施礼问道:

    “请问老人家,听说工程是高掌柜主持,不知哪位是高掌柜?”

    高掌柜见一年轻人问起自己,连忙回礼答道:

    “俺就是,不知小哥因何事要找俺?”

    上官枚一听连忙说:

    “小可正要向高掌柜打听,原来在南门外的泰和木料行可是您老的?”

    “你要问泰和木料行么?”

    高掌柜点点头说:

    “那南门外的木料行正是俺的,前几年就已搬到西关外。现在改字号叫泰丰木料行。”

    上官枚一听眼前就是自己要找的高掌柜,十分高兴,连忙说:

    “我是要向高掌柜打听一个人。”

    “不知小哥要打听什么人?”

    上官枚连忙问道:

    “高掌柜可认识一位姓梁的木作师傅么?”

    “姓梁的木作师傅?”

    高掌柜回身一指在远处正指挥木作们破料的穿黑衣的老者说道:

    “那边那位就姓梁,而且是木作出身。”

    上官枚一听,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向高森问道:

    “您说的这位梁师傅可是自京里请来样式雷家的弟子么?”

    “是啊!”

    高掌柜点点头说:

    “梁师傅以前在京里师从雷金玉,后来让我请来,到天津卫已经五六年了。”

    上官枚心中暗道,看来这就是我的师伯了,为了再证实一下,所以又追问了一句,

    “这位梁师傅可是名叫梁三么?”

    “梁三?”高掌柜摇摇头说:“他叫梁尚,没听说他叫梁三。”

    这时候,穿黑衣老者正向这里迈步走过来。高森向其摆手招呼道:

    “梁师傅,这里有人找你。”

    老者一边走一边答应着,

    “哪位要找我?”

    上官枚打量着这位老者。看年纪在五旬上下,中等身材,花白的须发,着黑色短衣衫,让太阳晒得面色黝黑,精神健硕,脚下一双靸鞋,步履稳健,正大踏步向这里走来。上官枚忙迎上去向老者深施一礼,说:

    “老伯可是自京里过来么?”

    梁尚一听他是南方口音,似有所悟,忙回礼说:

    “小可正是自京里过来,不知小哥为何要打听在下?”

    上官枚欠身向梁尚自我介绍:

    “小的叫上官枚,来自福建漳州,我的义父上官月要我来此寻访师伯梁三。”

    老者听了一愣,

    “你是上官月的义子么?我正是梁三,”

    上官枚一听,确认面前就是自己的师伯,急忙向梁尚跪下行大礼,

    “师侄上官枚叩见师伯。”

    梁尚急忙将上官枚拉起来,

    “多年不闻上官兄弟的音讯,不成想让你来此寻找我。你的义父现在可好?”

    上官枚连忙说:

    “义父一向安好,只因一些变故,我随义父来到京里,寻师伯不着,打听着师伯可能来到天津,因此义父先让我来天津寻访。如找到师伯,我再回京去接义父来此与师伯相聚。”

    梁尚听了很高兴,连连说道:

    “好!好!我们已有十多年未相见了。近几年来连消息也未通,不知你义父这些年境况如何?”

    “说来话长,”

    上官枚说:

    “十年前义父在我孤苦无依时将我救下,收为义子;近年来被贼人逼迫,为避祸,下南洋闯荡了五、六年,今年初才从南洋回来。因陪伴几位洋人到京城,才来到北方。家父说师伯在北方营生,正好借此探望师伯,故到京里后即打听师伯。还是听京里菜市口木料场的于掌柜说,师伯到了天津,家父才命我来津寻找。”

    如此这般将这些年的经历简单向梁尚述说了一遍。梁尚一听非常高兴,又将三个儿子叫过来,对他们说道:

    “这位小哥叫上官枚,是你们上官师叔的义子,特地到此寻找于我,你们且认识一下,这就是你们的师弟了。”

    三兄弟闻听很是高兴,见过礼,拉着上官枚问长问短。这时上官枚对梁尚说:

    “既已找到师伯,我得尽快回京接义父过来与师伯相见。愚侄先告辞了。”

    梁尚点点头说道:

    “好,我不再留你,你就尽早回京将你义父接来再相聚吧。”

    上官枚走后,高掌柜问梁尚:

    “这位小哥原来是你师弟的义子,你这位师弟想必也是木作营造一行了?”

    “那到不是,”

    梁尚摇摇头说:

    “我这师弟是闽浙一带有名的机械、制锁工匠,善于制作诸般奇巧机械、器具。我在水西庄安置的风车提水装置就是我这师弟帮我设计制作的。我们这师兄弟是在南少林寺学艺时结下,那时我们年纪幼小,在一起相处了五六年,我长他两岁,也早拜师一年,所以他是我的师弟。但我俩儿关系最好,似亲兄弟一般。机械、制锁、铁器手艺是他家祖传,我却是木作世家。”

    梁尚将自己和上官月一家的关系告诉了高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