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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谷之下布置了太多结界和幻境。
尽管这些东西都徒有繁琐而并无强度, 但也依旧能短暂地牵制住他人的脚步。特别是幻境幻觉之术,让闻人夜心烦气躁,神智难定。
但这些阻挡不了多久, 这是两位货真价实的半步金仙, 是不可能被这种虚有其表的东西难住的。虽然一个精神方面有问题、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点燃的□□, 另一个旧伤在身,且受困多年。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天底下顶尖的半步金仙, 同样也是老弱病残……孕。
曾经的武力巅峰揣着肚子里的蛋, 静静聆听着常乾的随时解说。他估计了一下时间, 感觉以小魔王的脾气,他不会再有耐心一个一个地拆解结界、攻破幻阵了。
果不其然, 就在他想到此处的下一刻, 下方裂谷之中传来一道极其剧烈的波动,魔气凝聚如锋地逼压而过,在江折柳视野可见之处, 见到了骨翼展开后荡出的一层血纹。
他开始没耐心了。江折柳想。
“结界破了。”常乾眼中的竖瞳盈盈发光, 他眸中竖直成一线, 光华泛冷,“长河仙尊……现身了。”
此刻正是机会。
“走。”江折柳道,“我们从后方过去。”
小蛇太过相信他的神仙哥哥, 觉得对方肯定有自己的道理, 没有过多犹豫, 就施下数层掩盖气息之术, 带着江折柳落入裂谷。
两人隐匿无形,气息压制最低,悄无声息地沿着另一条路线前行。周围的幻境术法全被闻人夜骨翼展开时外荡的那一层血纹破掉了, 几乎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长河仙尊的老巢——
是一座废弃的道观。
三千年后废弃之物,也许在当年,也是辉煌鼎盛无比的仙道宝地。
离得越近,前方动手的声音和气势就越来越明显。不过这座道观外并没有其他的布置,仿佛“张承之”并不在意明净的去留,他只要闻人夜跟着江折柳前来。
金仙斗法,元神之下皆是不要旁观,否则一旦有误伤,必然重伤乃至危及性命,能避得越远越好。
江折柳屏息步入道观深处。
他从年少成名起,就很少做这种事了。不过在当年游历四方、历练锋芒时,却没少在行侠仗义的途中解救人质。
只不过当时多是曼妙可人的花季少女,常常芳心怦然,动不动就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而现在,他只见到了衣襟沾血的小和尚。
明净禅师看起来并未有重伤,但唇边有血迹。
小和尚察觉有人到来,抬眸望去,神色有一瞬的惊诧,他拭去残余血液,开口道:“江前辈……”
他的声音沙哑模糊,声带受到了损伤,还没能自行痊愈。
“前辈?”江折柳已觉不能受此称呼,但并没有强行拒绝对方的尊重和敬意,而是伸出手,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了一朵小小的莲花。
莲花上有冰凝,冰晶凌空碎散。
明净目光微顿,停在佛法莲台上。
“这是何尊主的藏私。”江折柳看着他道,“本是借我使用,不过如今情况危急,他亦是当年拾取而来,不如物归原主。”
明净没有说话,而是稍稍抬起眼,注视着对方的面容,半晌才道:“灵气深厚盎然之物,不给我,也可以为你加持,重返巅峰。”
“我更想看禅师重返巅峰。”江折柳微笑道,“佛法莲台这等宝物,若是渡我去皈依出家,小魔王岂不是要哭着淹了兰若寺?”
这只是句玩笑,依江折柳的道心,是不会出任何问题的。
这是明净的故物。
莲花随着江折柳的灵力渐松,慢慢地漂浮到了小和尚的掌中。他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莲台,叹道:“前尘往事如尘烟,不该累及此生。”
“但恩怨已及。”江折柳望着他的眼眸。“禅师,佛陀讲普渡众生,可有时,众生难渡,也不是非要诵经净化的,若是让他们神魂散去、化为真灵,归于天地,岂不也是一种普渡?”
明净目光迟疑一瞬,看了看他,似乎在思考这句话。
江折柳虽然做了许多年仙门首座,但此刻这几句话中蕴含的行事方式,也显得过于激进了一些,不像是中庸正直的仙门,反倒沾了一点魔界不羁放纵的味道。
道侣待久了,果然会彼此感染,只希望脑子不要出问题就好。
明净的思维似乎卡在这句劝解之中。
“佛陀亦有金刚怒目相,禅师不是不明白,只是心有慈悲。”
江折柳话语落下,注视了对方片刻,见到明净终究叹了口气,将佛法莲台收入掌中。
前世此世,或有隔阂,但总比全然没有联系的人使用的效果要更好。
明净身上的气息受到莲台加持,发生了短暂而微妙的变化,灵力境界一路翻涌而上,卡在一个临界点,没有突破。
他与江折柳不同,他前世虽然已渡过这些天劫和雷云,但转世重修,仍需再过一遍,所以即便有佛法莲台加持灵力,也达不到半步金仙的水平。
不过即便如此,也足够了,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明净朝着江折柳行了一礼,随即身后浮现出一朵莲花虚影,转瞬之间,身形已消失在眼前。
这应该是普天之下最强的阵容了吧。
江折柳看了一眼手心,手指缓慢地收拢蜷缩,逐渐握紧,他低声道:“去看一眼。”
常乾愣了一下,道:“就是货真价实的道祖来都得脱层皮吧,这要是还打不过的话,岂不是……”
“我担心他有什么后招。”江折柳吐出一口气,“长河仙尊张承之,盛名之下,反而出乱。我要亲眼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血波蔓延。
魔气交杂着血色的纹路,以这个裂谷为中心,狂热剧烈地四散而开,周围的土地因此而层层拨开,山岩如同鱼鳞一般被片片削掉,湮灭成灰。
连地势都改变了。
闻人夜魔角骨尾,双翼展于半空,臂甲之上覆盖着一层骨铠,铠成倒刺,寒芒幽然。
魔族的本体破坏力实在太强了,即便是两个人光波对轰,都能感觉到闻人夜魔气之中难以抵挡、残暴恐怖的杀戮之气。
这是终末喜欢的气息。
他被鬼气缠住了手脚,但又用体内的大道本源力量震开。终末素手一拨琴弦,难听至极却又充满穿透力的声音从耳畔炸开,充满了极度可怕之感。
琴波结成了壁障,护在他周身。
“魔尊大人。”他已懒于掩盖自己,“过分强悍,往往会付出代价的。你不知道吗?”
闻人夜一旦打起来话就很少,而且是越投入越少,他这时还能分出几缕神智,才回答这个问题:“付出代价,是因为不够强。”
典型的魔族回答。
鬼气和魔气交叠缭绕,充满了阴森之感。闻人夜抬起手,掌中凝聚出的黑色长刀通体泛光,锋芒之中袒露出渴血的寒光。
终末敲了一下琴头,唇边带笑道:“你的杀性这么重,应该跟杀戮道种很合得来吧?”
闻人夜舔了舔渴望撕咬的尖牙:“是啊,你死我亡的那种。”
琴头绽出一串无形的破碎音波。
就在此刻,何所似一边限制住对方的活动,一边时刻观察着闻人夜的情况,传音到他耳畔:“这不是张承之。”
闻人夜动作微顿,想起江折柳之前嘱咐他的几种猜测。
“借尸还魂?”何老鬼惊得咂舌,随后又迅速否决,“不对,没有魂……没有神魂?!”
鬼气所触碰到的,只是一具躯壳,里面根本就没有属于自然生灵的神魂。
但闻人夜已经听不太清他的声音了。
他掌中的黑刀吐出涎液,杀机凛冽地撞上终末身前的音波壁障,刀身将壁障切割而开,锋刃所在之处,直直地没进对方的躯体里。
鲜血涌流,散发出刺激人神经的味道。
他还未彻底体会到刀锋入肉的快.感,就被一道锐利刺耳的琴音撞进了脑子。闻人夜猛地后撤,随着刀锋上的血迹散开后,也同样咽回了一口腥甜。
他的弱点太明显了。他不能被这种音波一直撞击元神,不会变弱,但是他会疯。
可他的原型仍在甩尾,已经彻底兴奋起来了。
这种兴奋难以降低。
何所似的鬼气不仅纠缠着这个占据了老怪物躯壳的东西,还拉扯了一下闻人夜,他直觉地感受到,这个时候闻人夜才是最危险的那个,与其直接把这个东西摁死,还不如拉一把架,说不定后果还能好点。
他想得没错。
魔尊大人已经彻底把血液打得沸腾了。
他实在是很少遇到能交手上数个回合的对手,他看到那个音波壁障,就像撕碎、碾成粉末,看到对方拨琴的手,就想砍断、毁掉,他想撕裂对方的躯体、将此人脑子里的神魂活生生地压碎,归入尘间、化为齑粉。
此刻,闻人夜只能确定自己有这种想法,但却不能确定是否受到了道种的影响——他的道心本身就不稳,本来就疯,也许道种不必发作,也同样的暴戾残忍。
双刀披着日光,在天地山河之间挥下刀气,气息卷席着劈开山陵。
他再次劈开了重新凝聚的音波壁障,碾碎了终末手中的琴,甚至击碎了他的肩膀,余波只差半寸就贯入咽喉。
但同样的,他的破坏力也强到可怖。
终末盯着他手中淌血的利刃,不知为何,他的内心也无比兴奋,他觉得自己终于见到了同类。
他早就有毁灭大千世界、摆脱本源掌控后得到自由解脱的念头,也在赢下张承之后非常积极地在做这件事。只不过那时张承之的残魂还没有消失,仍在时不时地影响着他,而且——他也在等到江折柳陨落后,诞生了另一个想法。
他从闻人夜的身上,察觉到了唤醒其他道种的可能性。
所谓道种,就是世界本源的一部分,是留给修行者登云之梯的一部分,即便不出现,但它们一直都存在。
终末抬起头,他盯着眼前的黑刀浸透血液,直直地点着自己的鼻尖,似乎下一瞬就会贯穿自己的头颅,
但他不在乎。
他克制兴奋,对着闻人夜问道:“……是你吗?”
闻人夜的面甲浮现出来了,眼中的紫眸演化成魔焰。
——是我吗?
什么意思。
他无法理解。
就在终末露出笑容的下一瞬,一道浩荡佛光通天彻地地贯穿下来。直直地压住他的脊梁,以及周围的杀戮之气。
方圆十里为之一肃。
佛光夹杂着莲香,虽有一丝不足,但也强得十分罕见了。终末唇边的笑意戛然而止,他眸中情绪凝聚,略显阴沉地压在眼底。
他看向从半空中落下的白衣僧人。
明净身上血迹仍在,但神情却依旧平和宁静,看上去没有为任何冒犯而生气,而他所做的,也只是普渡众生而已。
“打扰你了吗?”他的声音极度沙哑,“我也很久没有动手了。”
终末扯了扯唇角:“小秃子,你打不过我。”
“闻人施主可以。”明净淡然地道。
“他会变成疯子。”终末被迎面劈来的双刀逼退,忽地笑了一下,“他已经是疯子了。”
“能压制你就可以。”明净道,“我会渡化你。”
此时此刻,“渡化”这两个字的含义,似乎没有以往那么温柔。
终末终于冷下了脸。
但他看着闻人夜,看着他身上高涨难消的杀机,突然陷入另一种奇特的痴迷之中,他的孤独,他的痛恨,他苏醒以来如履薄冰却又逐渐强大的每一日,都得到了与众不同的解脱。
他对着闻人夜的脸庞,跟他,或是在跟自己的同伴对话。
“甘心消失吗?”
终末问。
————
不远处,江折柳刚刚在何所似身旁站定,就见到一道通天的光柱降下。
何所似一直跟主战场保持着距离,他盯了一下光柱,嗅了嗅空气里的莲香,猛地道:“你把莲台给明净了?!”
江折柳眺望远处:“嗯。”
“那我就要不回来了!”
“本来也不是你的。”
何所似气得牙疼,他的鬼气蔓延四散,一直在编织交叠,将前方几乎笼罩成网,具有控场的效用。
“看出那东西是什么了吗?”江折柳问。
他已经确认,此人根本不是长河仙尊。但他来得稍晚,因修为未复,也听不太清前方几人的交谈,只能见到一举一动改变地形的交战。
“算是……看出了吧。”何老鬼摸着下巴道。
“是什么?”江折柳看向对方。
“也许是……”何所似说这句话时,都觉得更加牙疼了,“终末道种。”
“道种?”
“嗯……”他舔了舔唇,忽地道,“我还把它收进本体里过。”
江折柳沉默半晌,耳畔又炸响一声刺耳的琴音,他实在没忍住,转过身吐了。
何所似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干呕,并不清楚对方什么状况,心情复杂万分。
这件事儿听起来……有这么恶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