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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光线昏暗。
明净注视着晃动的灯芯, 一言不发,沉默如冰。
他的拒绝态度便是如此,遇到不想见到、不想应对的事情, 在没有转机和办法的情况下, 只有无限的安静。
“你没有什么别的话想问吗?”终末道。
他似乎很有倾诉的欲望, 很想告诉给别人知道,眼前的小和尚似乎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明净转过头看向他。
小和尚没有动手的想法, 因为他知道自己打不过眼前的这个东西。长河前辈的躯体本就是半步金仙中非常强横的类型, 再加上他的躯壳里不是一位真正的半步金仙, 而是万物本源之一。
是道种。
道种是从三千大道的本源之中衍生出来的, 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但仅限于它们是死物之时。
倘若本源的一部分觉醒了意识,就已经脱离了原本的阵线。
解脱这两个字, 未必就是一般人脑海之中的含义。明净无法猜透, 但隐隐地感觉到了,他的目的必然会带来利益,而这种利益是要通过毁灭而带来的。
“你闷得让人透不过气。”终末摊开手, 掌心是一团聚散浮现的天之杀机, 这是他这段时间收集的, 用来推测天道对他的敌意程度。
明净看着他。
“不过张承之也闷得透不过气,或许你们很合适。只可惜你是个秃子,可能还会是天生佛子, 你的一生、永生, 都不属于他人, 只属于佛。”
终末用着长河仙尊的身躯, 自然会为张承之说几句话:“当年你也误会他了,他抢夺道种,并不只是因为他自己需要——大道在前, 就是争夺又有何不可?他是认为倘若何所似合道成功,会杀了你。”
任谁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都觉得一个一心渡化恶鬼的佛修,只会受到恶鬼的痛恨。
一开始的确如此,何所似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生撕了他,痛恨佛修圣体修到极致、坚韧难摧。
但时日变迁,禅意彻的渡化方式也从最激烈的手段中演化为了温和蚕食,他无声无息地将许多凶灵渡去邪性,化归天地,让不得解脱的怨灵释去怨恨,就地消散。
他这种做法,让何尊主一度日思夜想地想要杀他。但等到他与禅意彻相处日久,杀意渐弱时,他被对方的朋友、长河仙尊张承之暗算镇压,用早就制作好的通幽巨链锁住了他的本体,压在冥河万千波涛、滚滚长流之下。
禅意彻不认可张承之的做法,他觉得对方此举违背道心,合道受阻,很难成功,也不觉得终末道种适合张承之这种无情道修士,即便先天大道互通,有万物归一的可能。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没有想要救出这只恶鬼,也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他陪同浩荡冥河共醒共眠,在何所似眼前打坐了几千年,在离他五步之遥的地方,念了千载的渡化咒文。
佛修的心意坚决,是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
他宏愿未成,却已经走到了尽头。千年渡化几乎没有任何作用,只能让他的莲台枯萎、佛心染尘,时间耗尽。
为免迎面而下的天雷牵连无辜,禅意彻提前布置好了转世重修所需的一切,等术法失效、屏障散去时,冥河之底就只剩下铺满河底的、金灿灿的舍利子,与他体内的莲台。
这是遗物,也是信物。
转世重修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究竟什么时候,游荡的真灵才会寻觅到契合的身躯、才会走到故人面前,这些都是未知之数。
在这过程之中,张承之没有再与禅意彻见过面。长河仙尊声望日隆,但却在最鼎盛之时急流勇退,传下衣钵与继承人,独自闭关。
此后音讯全无。
后人默认在记载中写到,长河仙尊陨落于劫雷之下,可许多年之前的那一声天道惊雷,又有谁真正听到?
隔世一面,只能见到徒留的躯壳。
明净听着终末道种说长河前辈的好话,用这张修无情道的、孤直冷肃的脸,做着全然不同的神情变化。
他只觉得时光匆促,千年一瞬。
“是我讲错了,你比张承之还闷。”终末打了个哈欠,说累了。“就不能跟我说几句话吗?你都不好奇?”
“……”明净掀起眼,看着他开口道,“我问什么,你都会说?”
对方笑了笑,明显地是要骗他说话:“那当然。”
“好。”明净道,“长河前辈残魂犹在,所以会束缚你,但见到我,残魂消散,如今已不存于世,是吗?”
终末好整以暇地点头:“是。”
“你们争斗了数千年。”明净字句平静,“最后,你赢了。你要毁灭这个大千世界,以挣脱本源的控制。而天道也正因你的出现,而释出杀机,为了保存自身,是吗?”
他扫了一眼对方的手心,见到一缕天之杀机缓慢散去。
终末道种目光略微沉凝:“是。”
“切割界膜,是为了瓦解江前辈的力量,他是千年以来最有希望合道之人,你忌惮他。”一直不说话的人,说起话来总是精准而恐怖,“但你似乎中途改变了很多次计划,事到如今,如今还要对江前辈动手,恐怕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闻人尊主体内的——”
他没能说出来。
因为对方手中的天之杀机凝成一道细线,细细地割破了他的喉咙,穿透进去,切断了声带。
明净低下头,捂着嘴呛咳了好几声,声音变得很嘶哑混乱,猩红的血珠从他的唇边和喉间流淌而下,他单手撑在地面上,被钻进喉间的异物卡得字句零落。
对面之人站了起来,背过了手,似乎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狼狈,随后才微笑着开口道:“慧剑圣僧,你还是安静一点,比较讨人喜欢。”
终末说完这一句话,犹有闲暇地想到,如果张承之那个老东西看到这一幕,恐怕能气得怒掀棺材板。
盘桓周旋了这么久,他终于在某个方面,取得了彻底击败张承之的快乐。
譬如此人没有开端、无疾而终的静默钟情,从生到死,永不开口。
不,从来都没有“生”过,从一开始,就是死亡的终局,千古未变。
————
即便是了解完长河仙尊的生平之后,通过何所似的口中了解了一部分他在鬼修心目中的形象后,江折柳依旧很难把这一位跟报复社会联系起来。
一定有什么原因。
但他信息不足,无法得出。
反而是那些琴声的余波未曾收敛,一路通往远处,满地坑坑洼洼、草木摧折。
余波的方向蔓延到一处裂谷之中。
裂谷之下,由闻人夜神识探查过一遍,发现了一个布置好的结界。
而结界之后,还有更多的结界,各种幻境排布、催生幻觉的法宝随意投满谷底,而不远处还有更深的裂谷,根本不是一朝一夕而形成的。
“张承之”早就苏醒了。
但江折柳总觉得这痕迹太过明显,只是事到如今,天底下最强的两位任他差遣,没有理由会有不敢去的地方。
但他还是做了一些规划。
明净禅师的前世身份呼之欲出,没有再行确认的必要。常乾把猫关了起来,自己却出现在了江折柳身边。
他会保护哥哥的,如果阿楚在这里,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而且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常乾看了一眼前面的小叔叔,无声地摩挲了一下衣袖里的封印令牌,想到他当日的几句话。
掌中利刃,亦有误伤自身的风险。
对方想要将这些风险降到最低。
闻人夜收回神识,将下方的情况跟身旁的道侣慢慢地形容叙述而出,一旁的何所似坐在一团黑气上,在半空中漂浮着,浑身上下都是惹人厌烦的森森鬼气。
“不知道究竟哪个结界里,才是老怪物的所在。”何所似摸着下巴,迅速地撤回自己的那部分神识,他受伤未愈,这时候不应该袒露出神魂意识,不然如果被攻击了,伤上加伤,就更难痊愈了。
“全都破掉就知道了。”闻人夜冷酷利落地道。
何所似抬头看了他一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谁知道张承之到底有没有融掉那个道种,故弄玄虚,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已经脱身了,对于老怪物的恨意也没有之前那么严重,反而忌惮更多些。
张承之倒是没有融掉终末道种,是终末道种融掉了他,有它自己的想法。
“最差不过是想毁灭大千世界。”
闻人夜用神识再扫了一遍,随后转过头跟小柳树嘱咐了好多遍,感觉把注意的事说得差不多了,才掸了掸衣服,准备跳下裂谷,把这个在他眼皮子底下跳来跳去的东西撕碎。
江折柳扯了他一下,看到小魔王疑惑看过来的眼眸,他想了一下,还是没有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而是道:“真的不让我下去吗?”
闻人夜严肃地点头,似乎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他幽紫色的眼眸盯着爱人,充满质疑的味道:“这种程度的交手,你不受伤都很难。”
“我修为恢复……”
“恢复了四分之一不到。”小魔王残忍纠正。
“你如今只比元婴强一点。”他皱了下眉,看了一眼常乾,“我让小蛇跟着你,如果有危险,也来得及挡一下,给我回来的时间。”
“……嗯。”江折柳思索着点头,将脑海中隐而未发的思绪捋正,“我想想……”
“别想了。”小魔王有点霸道,他觉得这样做就是对折柳最安全的,也能让他放心出手,“就这样,你听我的话。”
他忽略了自己家到底谁做主,虽然江折柳温和淡定,脾气也好,有时候更是软乎乎的,但他其实很少听闻人夜的话。
他有自己的想法,他的思维、人格、每一次选择,都是独立自主且成熟稳定。跟闻人夜不太一样,闻人夜虽然张牙舞爪,看上去像诸多通俗故事中最大的邪恶角色、最大的反派魔头,但其实真的很听话,一顺毛就乖了。
江折柳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否决,只是矜持地看着对方,随后又移开视线,看向何所似。
“何尊主。”他说,“倘若有危险……”
“你道侣很难有危险。”何所似啧了一声,“他本身就危险,相比之下,我是最危险的。”
江折柳:“……那,保重?”
“还真是不客气。”何所似看了他一眼,似乎察觉到对方有些特别的想法,“你可别死了,你要是死了,这个大千世界估计都玩完了。”
他是指闻人夜这个不好使的脑子,没法再经过第二遍刺激了。
江折柳点了点头,安抚地回应了一下小魔王,随后注视着两人进入裂谷之中,以他的神识范围,只能注意到第三重结界的破灭。
随后的踪迹难以窥测,他扯了一下常乾的衣角,问道:“帮我看一下,快打起来的时候跟我说。”
常乾沉默片刻,忍不住道:“……快打起来?”
“嗯。”
“……恕我直言,您又不能打。”常乾含蓄道。
“没关系。”江折柳盯着下方,“我们去偷人。”
说者淡定,听者懵逼。常乾呆了一下,那股小时候的傻劲儿又涌上来了,他咽了下口水,小声道:“不好吧?小叔叔才走了半刻钟不到……”
“我是说偷明净禅师。”
小蛇更紧张了,觉得自己清名不保,忐忑地道:“偷和尚更不好吧……”
江折柳静默一刹,移过视线看了他一眼,心平气和地道:“不脱衣服的那种偷。”
常乾:“……哦。”
放心的同时,竟然让人有那么一丝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