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狂士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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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丕第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刚刚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没有问题, 他为什么会听见郑平爽快地同意了他的要求?

    曹丕开始深沉地怀疑人生,一时之间竟忘了道谢。

    郑平对此见怪不怪。他早就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因为祢衡的狂态深入人心,众人对他多有偏见。若他做出极度气人的事, 说出格外恶劣的话, 众人虽然恼恨,却觉得理所当然, 接受度十分良好。可一旦他减少火力输出, 并出于心血来潮或其他原因, 对一些人给予帮助——他们便会格外惊愕与触动,轻则怀疑人生,重则颠覆人生观,仿佛他变成了救苦救难的十世大善人。

    郑平并不想当这个十世大善人。善人见欺, 当个凶恶的狂者没什么不好,至少省事。

    “顺路罢了。”郑平说出实情。因为知道曹丕八成不会相信,他又从善如流地加了一句, 以安他的心,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先前和这胖子说的倒不全是假话,虽然没法提着你的头去看曹司空变脸, 但若是送你去主帐,告知曹司空知道是我救了你,欣赏他变幻莫测的神色,岂非也是一桩美事?”

    得了郑平的解释,曹丕的世界观再次回归原位:原来九州还是他所知的九州,祢衡还是随时能让人心梗的祢衡……除了剑术出乎人的意料,并未有别的不同。

    曹丕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觉是遗憾还是心安,抢了地上那武将的佩刀,跟着祢衡往主营走。

    他们穿过零散的布帐, 一路上解决了几个趁火作乱的士兵,在靠近主营的位置见到通明的篝火,以及彪悍有序、用最快速度控制整个主营的精兵。

    营地附近倒了不少士兵,还有七八个士兵灰头土脸地跪在主帐前,接受乐进等主将的盘问。

    见有人往主帐方向走来,最外侧的那支卫兵警惕地持刀靠近。在看清来人中有一人是曹丕时,卫兵的领头人惊讶而激动地行礼:“二公子!”

    他正想说些什么,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人,戒备而审视的目光落在郑平身上,气氛再度凝重起来。

    曹丕连忙道:“这是救了我的铜鞮侯。可信。”

    简短的两句话,让卫兵队长打消了怀疑。

    他虽然不知道铜鞮侯是谁,但知道曹丕的脾性。若被奸人劫持,他不会将人主动带到主帐,更不会表现出亲近之意。

    “见过铜鞮侯。”

    行过礼后,卫兵队长让剩下的人继续巡逻,自己亲自护送曹丕与郑平过去。

    “得知二公子被陶校尉劫去,司空大怒……幸而有铜鞮侯出手救下二公子。”

    卫兵队长不敢多说,但只凭三言两语,曹丕便知道自己被劫走的事对曹操的冲击有多大。

    刚才说到的陶校尉,正是那个趁乱把他劫走,最后被郑平解决的武将。

    此人投效曹操已近十年,可以说是在曹操还未发迹的时候便已跟随左右。虽然能力一般,没什么大的功绩,但曹操一直把这个跟随自己的老人视作亲信,哪里会想到在自己微末时就跟着自己,哪怕在陈宫反叛、曹操几乎失去所有势力的时候也没有背叛离开的憨厚小将竟然内藏奸邪。

    卫兵队长之言并不夸张。曹操知道曹丕出事后,勃然大怒,这份怒火比他被张绣降而复叛这件事犹有过之。

    今日的火乃是曹操一手策划。因为得到军/情,曹操知道军中藏了吕布、袁术等人的细作,对他们的计谋了然于心。

    吕布听从陈宫的计策,想在他营帐中放把大火。曹操决定将计就计,做好一切准备,自己提早把这把火放了。他本想借着今晚的火,揪出吕布、袁术等人埋在曹军中的奸细,同时清扫其他一些心怀不轨的人。

    他考虑到方方面面,做好万全的防御,哪知这层防御竟被人从内部破了个口子,一个本被认为不会背叛的旧部背叛了他,挟持走了他的儿子。

    被带走不仅是他如今的嫡长子,更是他的自负与脸面。

    曹操压着一蓬怒火处理完所有事务,准备亲自带人去找,就在这时,曹丕平安归来。

    不等曹操大喜,一个随之而来的消息让这份大喜变成大惊,不由地黑了脸。

    “司空!二公子被救回来了,多亏了铜鞮侯——”

    曹操脖颈僵硬地转了个方向,正看见一张无比熟悉,又令他无比腻烦的脸。

    “你说是他救了丕儿?”这怎么可能!

    卫兵队长没有感受到曹操心中的激烈情绪,但他读出曹操话中的质疑,回复道:“二公子说,铜鞮侯擅长剑术……具体情状,司空可直接问询二公子。”

    说完,卫兵队长让到一边,把走在他身后的曹丕露了出来。

    比起令他头痛,几次三番给他不痛快的祢衡,曹操更在乎亲儿子的安危。他把曹丕拉到身边,经过检查确定曹丕没有受伤,这才压低了声,语气不豫地问:“真的是他救了你?”

    曹丕同样低声道:“确实是。前因后果容后再说,可儿子的命确实是他救的。”

    曹操静默无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郑平。

    包括那份军/情在内,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接收对方的人情。

    前次还能说是大局为重,个人情感必须为社稷让步,可这次……

    曹操再次看向郑平,目光幽深沉邃。

    在他坦荡地以一个父亲的身份道谢之前,郑平已先一步开口:

    “司空,为何摆着一张便秘脸?”

    曹操一时之间未能说出道谢之言。

    “若司空要从口中排粪,喷洒恶臭之语,请恕衡先走一步。”

    曹操深呼吸道:“……你走。”

    在一众卫兵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郑平再次翩然离去。

    郑平走后,曹操脸上的恼意稍退,变作冷静的沉思。

    这让原本因为救命之恩,想替祢衡说几句好话,让曹操消消气的曹丕及时合口,观察亲父的反应。

    曹操道:“丕儿可还记得为父传授你的用人要诀?”

    “记得。”曹丕答道,“最为核心的四字,便是唯才是举。”

    曹操点头,平静的神情逐渐变得高深莫测:“你觉得祢衡此人,能否当得上一个‘才’字?”

    曹丕只当父亲是在考校之间,略作思考后,认真地回答:“文,龙跃寰宇,当得大才;武,白虹贯日,亦当得大才。”

    说完后,曹丕不由心中一动:父亲提到唯才是举,又问祢衡是否当得上“才”这个字,莫非是起了收复招揽之心?

    听了曹丕的答案,曹操欣然点头,抬手拍了拍曹丕的肩:“正是唯‘才’是举。祢衡这个‘才’,就交给丕儿你了。”

    虚岁十二的曹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