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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妃说完, 站起身来就往后走。陈嬷嬷奇怪, 连忙跟着,问:“主子,您这是往哪儿呢?”
年妃深吸一口气, 很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茶喝多了!”
陈嬷嬷这才明白过来,拍了下自己老脸, 跟着上前伺候。
不一会儿,太医院刘太医背着药箱, 随小太监来到延禧宫。隔着屏风见了年妃, 便得了吩咐,去给四位常在诊脉。
年妃也不拦着,就坐在正殿等。隔了一会儿, 刘太医满头大汗地回来, 不等小太监通报,扑进来啪地一声, 跪倒在年妃座前屏风外, “年妃娘娘赎罪,下官无能为力呀!”
年妃捏着绣花针,十指翻飞,忙着穿针引线、描龙绣凤,头也不抬。嘴里道:“怎么?难不成, 还是什么疑难杂症?”
刘太医趴在地上,好生委屈,“下官虽然才疏学浅, 也知道如果是疑难杂症,自然还有医正大人可以讨教。哪里会来麻烦娘娘。实在是——实在是常在小主,她不给诊脉,还出口伤人,说下官——那说出来的话,下官都不好意思跟您说哇,娘娘。年妃娘娘,下官在太医院供职多年,日日夜夜刻苦钻研,不敢有丝毫懈怠。别说小主们,就是当年皇太后,对下官医术也是称赞过的。哪知道,哪知道这么多年,居然叫人骂我老不修!骂我——娘娘,那些话,下官都不好意思跟您说!”说着,老头儿就哭了起来。
年妃暗自一琢磨,问带路的小太监,“谁骂的?都看了谁的脉象?”
小太监躬身回答:“回年主子,只看了琴常在的脉象,到了棋主子那儿,咱们就给连骂带打,扔出来了!其他两位小主那里,根本是去都没去。”
年妃冷笑,果然如此。对下头刘太医吩咐:“罢了。刘太医受委屈了,是本宫思虑不周。你先回去吧,日后,少不得有麻烦你的。”
陈嬷嬷赶紧上前,塞给刘太医一锭银子。刘太医这才收了眼泪,背着药箱,一瘸一拐地走了。刚出延禧宫大门,送走了带路小太监,四下瞅瞅无人,急忙一溜烟儿地,就往钟萃宫蹿。
年妃在正殿得了小太监回禀的消息,淡淡一笑,熹妃,你有什么好怕的呢?我真正要对付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儿子!
不得不说,年妃之所以能继李氏之后,得到雍正宠爱,接连生下三个儿子,除了跟年羹尧关联,其本身,还是有些资本的。尤其经过这几年“冷宫”历练,手腕愈发沉稳狠辣。不出十日,便查出了棋儿因何原因不肯叫刘太医诊脉。捏着手中一张纸,年妃笑的倾国倾城。陈嬷嬷在一旁冷眼看着,暗道:难道是什么好事?她这边还没想完,那边年妃手一抬,这张纸就扔到蜡烛上,霎时,烧的就只剩个焦黄的黑边。
陈嬷嬷心道:奇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消息,居然用不上?
年妃也不看陈嬷嬷,自顾自地问:“本宫当年,跟李氏斗的时候,可是叫一些人得了不少渔利。如今,本宫丢了贵妃之位,那个李氏,更是吃斋念佛,不得自由。要是她知道,有一天,还能回到妃子位上,会如何呢?”
陈嬷嬷小心回答:“主子,那李氏性子素来高傲。若是她知道有人设计害她,一定会设法讨回来的!”
年妃点头,“是吗?唉——好歹我们也是多年相与,怎么着,也要帮她一把。毕竟,她名下,可是万岁爷现在最大的儿子呢!”说完,开开心心地笑了。
当天夜里,也不知哪个宫小太监不小心撞上延禧宫陈嬷嬷。被陈嬷嬷拉进小黑屋里一阵训斥,巴掌甩的啪啪响,直打成一个猪头,这才给放出来。据说,小太监刚出小黑屋,就晕倒在门外。管事太监无奈,只得放他回家养伤。
因是个小太监,故而,也没惊动宫位主。
第三天,雍正接到雍和宫粘杆处侍卫密报,说李氏有事求见。雍正皱眉,吩咐:“她能有什么事?叫她跟顺贝勒福晋说吧。”
侍卫传口谕后,回来缴旨,说李氏坚决要见万岁,否则,就在雍和宫佛前自尽。
雍正无奈,只得吩咐,“密宣李氏进宫面圣。”
雍和宫在皇城内,离紫禁城约有一炷香时间。雍正坐在养心殿等了一会儿,觉得跟李氏见面,最好还是有皇后在场。更何况,李氏要说的事,恐怕也是与后宫命妇有关。一定要皇后知晓才行。
于是,雍正立刻移驾,来到仁和堂。彼时,衲敏正盘腿坐在炕上,三个孩子依次围着。中间摆着个炕桌,桌上一套紫砂茶具,热水蒸腾。母子三人个个手托着脑袋,看弘琴卖弄茶艺。
弘经一面看,一面点头,“妹妹沏茶,还未入口,就觉甘甜。也就只有玉泉山泉水,清澈明净,不惹尘埃,加上妹妹如此的人才,方可沏出如此好茶。”
弘纬点头,“不错,茶香清静平和,正是为君之道!”
弘琴笑骂:“什么为君之道?一道茶,你还没喝,就闻出来了?”
弘纬一笑,“为君之道,贵在仁和!有才有德,方为明君!正如此茶,醇厚而清凌。”
弘经接着说:“一忌贪,二忌党。除贪务尽,结党必究!清澈透明,无沙无尘。”
弘琴撇撇嘴,“真是圣祖四阿哥的儿子,父子俩一模一样!”
弘经听了,笑笑不语。倒是弘纬皱皱眉,“哥哥,水至清则无鱼!”
衲敏长叹口气,“好容易喝杯茶吧,光是找茶叶,烧开水,就忙了半个时辰。结果,等了半天,半滴水没入口,渴地都快成水牛了。还要听你们在这儿大谈国事!往后啊,我这屋里应该挂个牌子,上头就写:只言家务!省得你们净说那些我听不懂的玩意儿!”
弘琴一笑,伸出一双白嫩嫩的小手,捧上一盅茶,“母亲大人,请用茶!”
衲敏这才笑着说:“乖!”接过来,一饮而尽。旁边姊妹三个看了,不住摇头:怪不得额娘刚才说快成水牛了,她这么个喝茶的模样,分明就是饮牛!
就在三人逼着衲敏学端庄、学矜持,学细品慢咽之时,雍正救驾来了。
进了屋,这母子四人连忙下炕施礼。雍正往炕上看看,不由笑了,“怪不得朕一进门,就闻见一股龙井清香。原来,是你们娘几个在斗茶啊!”
弘琴笑着上前挽住雍正的手,拉他到炕上坐下,自己陪在一边,冲他撒娇:“皇阿玛,哪里是斗茶啊!是孩儿在孝顺母亲大人,请哥哥弟弟们一起吃茶!”
“哦?”雍正听了,更加高兴,摆手叫衲敏与两个儿子坐下,摸着弘琴头发笑说:“很该如此。你一个女孩家,多学些绣花茶艺,也能养些气质。看你皇额娘,就很不错嘛!”
衲敏听了,微笑不说话。这姊妹三人听了,互相看看,弘琴冲哥哥弟弟偷偷伸伸舌头:就皇额娘那个牛饮的模样,还是不叫皇阿玛知道的好!
坐了一会儿,弘经看出雍正话语之间,不住往外看高无庸动静。暗忖有事,便给弘纬使个眼色,兄弟俩一起跪安。
弘琴给雍正倒杯茶,扮了会儿乖巧女儿,便叫小宫女收拾茶具,自己也去洗手。
雍正见几个孩子都走了,便将李氏求见的事说了。衲敏想了想,说:“李氏本就无大错。不过是仗着是弘时生母,说话做事娇气了些。别说她以死相逼,就是寻常时候,想来给您请安,也很该叫她进来。臣妾以前就问过您,是不是该给李氏复位。今天,索性就再问您一回吧?”
雍正听了,叹气,“再说吧。等会儿她来,你先见,问问什么事。要是重要,朕再见她吧。”
衲敏想想,觉得没什么不妥,刚要开口答应,听外面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有小宫女惊慌失措地大喊:“公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公主——”
衲敏跟雍正都吓了一跳,赶紧出去看。就见弘琴蹲在地上,左手攥着右手袖子,右手下垂,正一滴一滴往地上滴血。见父母紧张地过来询问,弘琴公主抬头,两眼噙着泪花,冲帝后二人委委屈屈地诉苦:“皇阿玛、皇额娘,好疼啊!”
衲敏赶紧蹲下来,要看弘琴手上伤口。弘琴一面躲,一面哭:“皇额娘别看了,儿臣不疼。一点儿都不疼!”
雍正气的直骂后头跟的四个小宫女:“都干什么吃的?在一旁紧跟着,主子都能受伤!”当即就要拉出去全部杖毙。
偏弘琴此时善心大发,跪在地上恳求雍正:“皇阿玛,不怪她们。是儿臣刚才去洗手,看见一套景德镇斗彩母鸡小鸡觅食茶具,很是喜欢,想带过来给皇阿玛、皇额娘一起把玩。因怕小宫女们不够细心,半路磕着碰着。一路上,都是儿臣亲自捧着。可没想到,一路没事,到了门口,反而给绊了一跤。都是儿臣没用,皇阿玛,您就别处罚她们了。她们平日里,最是忠心护主。为了扶儿臣,自己也受伤了呢!反而是儿臣,打碎了宫里器具,还请皇阿玛责罚!”说着,规规矩矩磕头。一面磕头,还不忘一面用左手把右手给藏起来。
雍正跟衲敏登时心疼不已。衲敏赶紧扶女儿起来,一叠声吩咐去叫御医,亲自替她拍旗袍下摆上的土。雍正则听了闺女的话,只说东西哪有人矜贵。放了那四名宫女,赏了一些东西,叫她们回去好生伺候公主。又对着弘琴好一番安慰。
弘琴扁着嘴,小心地应了。眼看高无庸领着个素衣打扮的女子,立正殿之后听宣,急忙张口:“皇阿玛,您日理万机,女儿不敢劳烦您。呃,能不能,请皇额娘送女儿回公主所啊?女儿听说,包扎的时候,也是很疼。有父母在身边,女儿就不怕了。”
此时,就是皇后手上有火烧眉毛的事,雍正也能叫她放下。“好,皇后,你就陪弘琴回去吧。叫太医好好看看,可不能留下疤来。”喝令公主身边宫人,“都跟着好生伺候!公主有一点不高兴,朕要了你们脑袋!”
一堆人急忙指天跪地赌咒应了。弘琴也不管别的,跟雍正蹲个万福,拉上皇后,一溜烟儿地往西去。
到了公主所,三个擅长治外伤的太医已经背着药箱在院外等候了。衲敏刚要说话,弘琴就吩咐:“本公主先去屏风后面坐着,尔等听小公公招呼,稍后再进去。”
太医想想也是,如今,五公主也有十岁了,是到了该避嫌的时候。立在门外等了会儿,跟着传话的小太监进去。就见屏风后,伸出一只白嫩嫩青葱般手来,手腕上,一道伤口,不算长。妙的是,恰伤在血管处,好在不深。太医叹口气,赶紧取出药来,止血包扎。又留下一瓶去疤的药膏。说明,三天后,再来换药,便背着药箱走了。
屏风后,衲敏一脸不解,“宝贝,受伤的不是你?”
弘琴咯咯笑了,叫那宫女起身:“今天你立了大功,下去领赏吧。对了,这些药,你都拿回去。白玉般的手,可不能留下疤来。否则,我可就不喜欢了!”说着,冲那小宫女粉嫩的小脸蛋上,伸手就摸了一把,一面摸一面感慨,真滑呀!
那小宫女低头谢恩,便要出去。衲敏急忙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那小宫女依旧低头,“回主子娘娘话,奴婢西林觉罗氏,小名谨言。今年十二岁。”
她这么一说,衲敏与弘琴都吃了一惊。弘琴皱眉:“西林觉罗,可是鄂尔泰那家子?那你怎么到公主所当宫女了?”
谨言听了,鼻子轻轻一抽,随即恢复正常,“回主子话,奴婢父母去的早,与鄂尔泰大人家里也出了五服。家中,没有亲近叔伯兄弟。外祖家,又——故而,奴婢自请,参加了小选,到公主所,做代书宫女。”
弘琴点头,“难为你是个刚强的!打这个月起,你就做我身边大宫女,月钱比照教养嬷嬷份例。我明天就去跟谦嫔说。”
谨言连忙磕头谢恩。弘琴稳稳当当坐着受了她的礼,吩咐:“回去歇着吧。”
衲敏急忙拦着,拉过来谨言,摸着她那小手,慨叹:“好孩子,你受苦了。都是我那女儿任性。难为你了!”
谨言一笑,“主子娘娘,您以为,奴婢是代公主受的伤吗?”
衲敏扭头看弘琴,反问:“不是吗?”一定是弘琴自己有事,想引开我,又怕疼,才拉着无辜的丫头受累!
谨言摇头,“主子娘娘,奴婢刚才跟公主在屋里,就看高总管神色不对。后来,奴婢陪公主洗手回来,听说您要见李氏。心中觉得不安,急中生智,才这么做的。还好公主看懂了奴婢眼神,才没有穿帮。”
衲敏奇了,扭头去看弘琴,弘琴跟着说:“是啊,皇额娘,那李氏行事,素来极端。她既然说要秘密见驾,就肯定有大事。您就别跟着掺和了。横竖,还有皇阿玛呢!再说,以您这本事,就是在跟前,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
衲敏听了,不由叹气,“是啊。这个李氏,能得你皇阿玛十年专宠,绝不是等闲之辈。我也就是运气好,要不然,早不知道结果如何了呢!”笑着拉过弘琴,“闺女说不让管,我就不管。”
弘琴一笑,“嗯!”
衲敏再看谨言,“谨言,你今日既然这么做。本宫索性一次问个明白,你不过十二岁的孩子,如何就知道,李氏今日前来,必定涉及重大?并且,与本宫没有好处呢?”
谨言摇头,“奴婢不知道。不过主子娘娘,奴婢年纪小,入宫却有四年。娘娘,从八岁到十二岁,虽然,什么也干不了,可是,足够奴婢看清很多事情。娘娘,奴婢斗胆说一句,您能走到今天,实在是不容易。往后,您一定不要掺和那些后宫的争斗。安心做您的皇后,谁也越不过您去。只要您好好的,五公主、九阿哥、十阿哥,便可安心做他们该做的事。奴婢斗胆,请娘娘勿怪!”
衲敏听了,看了看谨言,又看看弘琴。弘琴急忙对着皇后点头。衲敏长叹口气,问:“难道,新一轮的争斗,又要开始了吗?”
弘琴点头,“恐怕是难以避免。不过,应该不会危及哥哥和弟弟。”
等衲敏陪弘琴吃了夜宵,又听谨言说一些她外祖曹寅家那乱七八糟的事。本着一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问明白了真有曹雪芹这个人物,这才坐着小轿回到仁和堂。
经过慈宁宫的时候,小轿一巅。衲敏跟着一怔,随即想起:曹雪芹他奶奶,不就姓李吗?李家,李氏——一个姓,还都是汉军旗世家。莫非——这个李氏,就是曹雪芹他奶奶的妹妹或者侄女?怪不得这个谨言说什么不叫我往李氏跟前凑。她哪里是什么都不知道,分明是知道太多了!以前还笑话古代的孩子启蒙晚,现在看来,不知要早多少呢!
衲敏一阵懊恼,早知如此,就该提前问问曹家给雍正抄了没?也好没事儿琢磨琢磨《石头记》里人物原型。说起原型,就想起西林觉罗氏谨言。不知道这丫头是宝钗,还是湘云,还是黛玉呢?嘿嘿!
衲敏一路琢磨,不知不觉,就到了仁和堂前。扶着画眉的手下了轿,款步慢行,问明皇上自公主走后,就回养心殿去了,还没回来。衲敏心也放下,反正,无论什么事,我都不参与。凭你如何,总不能硬往我身上泼脏水吧?
安心洗漱完毕,躺到炕上接着想《石头记》。最终,根据谨言说话、姿态以及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料定这孩子八成就是“林妹妹”。正在好笑,曹雪芹你也忒能掰了,没见人家西林觉罗氏大姑娘宁肯进宫伺候人,也不肯到你家受欺凌,居然还意那个啥!你也好意思,我呸!
衲敏正想得可乐之时,就听门外一阵请安声。还未等她从床上爬起来,雍正就携着入夜寒气进来。见皇后披衣要起,急忙上来握住她的手,雍正淡淡地说:“没事,朕躺下半天,也睡不着。想着跟你说说话。你躺着吧,别吹了风。朕等身上寒气散了再睡。”
衲敏点点头,替雍正解开披风上带子,跟他说:“都快夏天了,哪儿还有什么寒气。您赶紧换了衣服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雍正摆手挥退高无庸等人,屋里顿时只剩下帝后二人。替皇后压压被角,雍正自己换了衣服,试了试,手不凉,这才掀开被子,躺到皇后身边,握住皇后的手,放在胸前。衲敏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静默,任由他握着。
过了一会儿,灯烛燃尽,室内陷入黑暗。仅仅从窗棂上,透进来廊下宫灯些许光线。衲敏昏昏欲睡,模模糊糊中,就听雍正幽幽地问:“皇后,叫弘历出宫建府,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