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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弘琴提起, 衲敏都快忘了武氏这个人物。现在反过来想想, 那也是个苦命的人呢!再回头看雍正,脸色说不上好看,却也没有多难看。想来, 雍正大叔今天,是下定决心要处置武氏了。原本, 在衲敏心里,十分不喜武氏。然而, 到了这一刻, 她反而不愿意深究了。真要算起来,害死几位皇子的,是雍正, 而非武氏。若不是他非要将人家弄到京城, 如今的武氏,也应该儿女成群, 含饴弄孙吧?男人就是这样, 你做错了事,还要让别人去承担。唉!
雍正听到皇后叹息,轻轻握一下她的手,“朕既然决定还你和弘晖一个公道,自然就会做到。你可以相信朕!”
衲敏摇头, “臣妾自然相信您。臣妾叹气,是因为武氏。这孩子,太执拗了!走到今日这一步, 不知道该怪谁!或许,臣妾以前,对她关心太少了。想来,臣妾也是有责任的!”
雍正皱眉,“你有什么责任。一个侍妾,连庶福晋都算不上,还要当家主母关心?也太抬举她了!”
衲敏听了,回想当日雍正对武氏择轻处罚,两相对比,更觉心寒,索性闭口不语,扭过头来,透过车上纱窗,看街上景色。
弘琴两下瞅瞅,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握住雍正大手,“皇阿玛,额娘心软,不忍心惩处武氏。到时候,您能将武氏特赦吗?毕竟,她也跟您二十多年了。”
雍正听了女儿的话,再看看皇后将脸隐在车帘后,遂幽幽叹口气,“再说吧!”皇后心软,可是只对别人;对朕,她可是说甩就甩,说踹就踹,不带含糊的!
弘琴听了,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喽!”衲敏听了,强忍笑意,谁跟你说定了啊?
不多时,马车停下,高无庸在车前回话:“主子,到了!”
雍正点头,率先下车。衲敏领着弘琴跟上。下了车抬头一看,宗人府牌匾稳稳当当挂在大门上。雍正径自入内,早有当值官员跪在门口迎接。
衲敏拉着弘琴随后进入正堂,雍正也不入座,对着前来迎接的两名官员,问:“可看到朕给你们的密旨,知道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吗?”
仙鹤补服官员大约四十开外,率先躬身拱手:“回皇上,臣等刚接到密旨,已经明白今日审案之事。”
身后锦鸡补服官员补充:“臣等必严密口风,今日案情乃是机密,请皇上放心!”开玩笑,皇家机密,不这么说,能走出去不能还不一定呢!好容易一家团圆了,可不能天人永别!
弘琴公主在皇后耳旁疑问:“皇额娘,这一个从一品尚书,一个从二品侍郎,来宗人府干什么?”
衲敏还没回答,雍正在前面听到,叫过来衲敏母女,“皇后,这两位就是当年审理春儿给弘晖投毒案的主审。一事不烦二主,正好他们回京叙职,还叫他们审理算了。
两人跟皇后打交道,不是第一次了。听雍正称呼皇后,便急忙见礼。
衲敏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当年的刑部尚书张潜闻、刑部侍郎郭敬安吗?也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孔兰珍找的人。等二人行礼完毕,轻轻颔首:“二位大人免礼。”
雍正又嘱咐:“朕与皇后今日只是来听审的。叫人在堂上设面屏风就是。你们该怎么审案就怎么审案。务必要给朕与皇后一个真相。至于量刑,依据国法即可,不必再问。”
张潜闻心中纳闷,方才的案卷他大致看了一眼,这个武氏——可是阿花妹妹吗?
郭敬安心里没有那么多的烦心事,事关皇室秘闻,只得战战兢兢,祈祷早完早交差。听雍正这么一说,急忙招呼人摆屏风,设桌椅。不一会儿,雍正与皇后带着公主在屏风后落座。张潜闻、郭敬安朝上行礼,分左右落座,招呼侍卫:“带人犯上堂!”
人犯并未戴锁枷,也没穿囚服,而是一身锦衣旗袍,满头青丝,挽在脑后,一根银簪,别在鬓边。身后跟着侍卫,一路扶风摆柳,婀娜走来,来到大堂上,看也不看上头,只盯着自己下巴,安安静静地站着。
郭敬安瞅瞅顶头上司,面色不虞,好像给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正在那儿迷糊呢!算了,还是我上吧!郭敬安一拍惊堂木,“下站者何人?来到大堂,为何不跪?”
武氏冷笑,飘飘下拜,“小女武氏,乃是当今陛下藩邸侍妾,见过大人。”说着,冷冷地向上瞧。这一看不打紧,与那人四目交接,心中大惊,一个没站稳,跌坐地上。
衲敏奇怪,这个武氏,怎么跟见了鬼似的?雍正则是瞅瞅张潜闻后脑勺,没有说话。弘琴站在皇后身边,咂摸着嘴唇,“怪不得这女人这么得宠,都四十多的人了,居然还这么有味道!嘿嘿!”
张潜闻仔细看那武氏面庞,出了一身冷汗,终于张开嘴,问:“武氏,你所犯何罪,从实招来。我朝律法,或可宽判!”
郭敬安斜眼瞅瞅张大人,暗暗称奇!这位铁面阎罗,居然也是好色之徒啊?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武氏看了半日,终于回神,凄凉一笑,“奴家无话可说。弘晖阿哥,确是奴家所害。弘盼,也因奴家而死。奴家有人证,有物证。此等罪过,纵然凌迟,亦不为过。多谢大人美意,请依律宣判吧!”
张潜闻咬牙,“将你害死两位阿哥之事,详细道来。”
武氏含泪而笑,“既然大人你问,我就说。只是,我怕说出来,脏了大人的耳朵,请给我纸笔,让我自己写吧。”
张潜闻没说话,郭敬安认为可以,挥手叫来笔帖式,“给她准备纸笔。”
不多时,武氏面前就摆好了纸笔,笔帖式看地上写不方便,还专门搬了张小桌子。武氏盘腿而坐,笑着对上说道:“小时候,我跟我阿牛哥,就是在这么个小桌子旁,一起听我爹爹讲学、识字。没想到,一眨眼,三十多年过去了,而当日的情形,恰如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郭敬安皱眉,“武氏,这里是宗人府大堂,不是你家。写吧!”
武氏瞄一眼郭敬安,微微一笑,“遵命。”伸出手腕,握笔轻描,一面写,一面自顾自说些小时候趣事。郭敬安接连申斥好几次,依旧不改。碍于帝后旁听,不得随意用刑,郭敬安气的直想跳脚:办了这么多案子,没见过这么怪的人!
张潜闻往身后屏风瞅瞅,安静依然,遂叫来侍卫,“给她一碗茶,润润口!”
稍时,武氏接过热茶,两行泪,吧嗒滴进茶杯,苦笑一番,一饮而尽,再不开口。不过片刻,三张宣纸,洋洋洒洒,书写完毕!
笔帖式取走纸笔等物,将证词呈上。张潜闻扫了两眼,交给郭敬安。郭敬安仔细看完,问:“武氏,你所言可句句属实?”
武氏抬头,“敢问大人,谁闲着没事往自己身上拉人命官司?”
郭敬安咳嗽一声,强忍着不跟她一个女子计较,叫人重新递给武氏画押。武氏拿着血一般的印泥,依旧笑的明媚,认认真真按好,递给笔帖式。
郭敬安瞧了没什么问题,便递给张潜闻看。张潜闻依旧只是扫上两眼,点头而已。郭敬安暗暗责怪,你是主审还是我是主审!圣上在上看着,你别不这么敷衍了事行不?
没奈何,郭敬安将武氏暂且押下,按照她供词中所述,从死牢里捞出来当年人证春儿,用请雍正旨意,从雍和宫带出念佛的李氏。三下对证,找来当年伺候武氏的小丫鬟,一一问明。当年的小丫鬟,如今也是宫中管事嬷嬷。得了懋嫔娘娘叮嘱,将当年之事一五一十说个明白。
郭敬安又仔细查阅律法,将手头案卷交予张潜闻:“大人,依下官所见,可以传来武氏,结案了!”
张潜闻晕晕乎乎的,郭敬安叫了两声,才听见。结果案卷,仔仔细细翻阅一遍,不由叹气,“叫她来吧!”
这次,武氏也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件红色旗袍换上,发髻上,也簪上两朵玛瑙红石榴。到了大堂,规规矩矩跪下,笑着朝上问:“敢问大人,可以结案了吗?”
郭敬安沉声回答:“武氏,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武氏看看张潜闻,摇头,“是我做的,我认。无话要说。只是,请问大人,我的罪,是否非死不可?”
张潜闻朝下看了两眼,“杀人偿命,更何况,你杀的,是皇子!是不谙世事、与你无仇无怨的两位皇子!”
武氏哭着笑出来,“是啊!我杀了人,怎么可能逃脱呢!”
张潜闻抿抿干瘪的嘴唇,“但是你皇妃,按照律法,本官,无权判决。一切,要等待圣上圣裁。你——或许可以得到特赦!”
武氏抿嘴,“这么说,依据律法,我该死?”
张潜闻没回答。郭敬安点头,“确实如此。”
武氏笑了,“我知道了。其实,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多年了。如今,我终于如愿以偿了。死而无憾!只是,敢问大人,我临死前,能唱支歌吗?”稍微顿顿,又说,“大人就只当行刑前那一碗送行酒吧!”
郭敬安看看张潜闻,这人有病吧?要是真有病,那可要重审了。傻子杀人,不一定要判死刑!
张潜闻闭上眼,“唱吧!”
武氏站起身来,婉转清唱:“哎——
日出山花红哎——
摘朵耳边带——
月出江水蓝哎——
洗我红发带——
风儿吹,鸟儿叫哎
我在家中等你来
一等你不来,
迎春花儿开
二等你不来
芙蓉花儿开
三等——你不来
桂花香满园
四等你不来
雪花白皑皑——
哎——”
一曲终了,武氏冲张潜闻一笑,“都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该往花园去逛。如果,那天我老老实实呆在屋里,或许,谁都不会遇见,也不会来到京城,更不会发生这么多故事。既然,这件事由我而起,那么,就由我而终吧。我还想再问大人,家中可有什么人?”
郭敬安气的直想发火。再看这武氏此刻盯着张大人,分明是问上司,郭敬安反而不好多说,只得可说一声,转头去看张潜闻。
张潜闻跟武氏一个堂上,一个堂下,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互相看了半天,终于回答:“只有老母在堂。”
武氏摇头,“大人,您该娶妻了!只可惜,我看不到了。”话音刚落,就见武氏一跃而起,冲着堂前侍卫腰间大刀就要伸手。那侍卫连同众人飞身拦截,哪知这不过是个障眼法。武氏小细腰一拧,转头碰到大理石柱子上,鲜血四溅。
不过是眨眼之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衲敏吓的一手捂住嘴,一手拉过女儿搂在怀里。弘琴公主趴到皇后膝盖上,闷闷地问:“额娘,她死了吗?”
衲敏摇头,“不知道。乖别看!”自己也扭过头不敢再看。
雍正憋了一肚子气,此时也不得发作。见妻女似乎都被吓坏了,便伸出手来,轻轻握住皇后的手,“没事,有朕在。”
衲敏低头,“皇上,武氏她——她的丧葬费,让他们稍后到景仁宫去拿吧!”末了又补充一句,“或许,是臣妾错了!臣妾——太任性了!”或许,这个武氏,可以不死?
弘琴公主握住皇后另一只手,使劲摇晃,“额娘没有错,是她的错,是她害死了我的哥哥!”
雍正点头,“皇后没有错。武氏——就按你的意思,葬到妃陵园吧!”
帝后二人从屏风后走出,郭敬安已经领着人验完尸,用白布盖上,抬到大堂一角。见皇帝、皇后脸色都不好,行事更加谨慎。雍正看他一眼,把刚才的话又说一遍。郭敬安急忙躬身遵旨,等着内务府来人入殓。
衲敏看这里没什么事了,便催促雍正回去。大堂一阵鲜血的味道,呛的她只想掉泪。雍正点头,拉着女儿抬脚就要出门。
“皇上——”张潜闻大哭跪倒,“皇后娘娘,罪臣有事,恳请皇上、皇后娘娘恩准!”
衲敏皱眉,弘琴公主冷哼,“你有什么事?难道是审案审错了?”
雍正摸摸女儿头发,“弘琴,陪你皇额娘到院子里等朕吧。”弘琴公主不情不愿地拉过皇额娘,“额娘,我们走,不理他!”这个张潜闻,绝对有问题!
衲敏摇头,跟着女儿来到院子里。碧荷正跟高无庸在院里踱步,见皇后出来,急忙赶上来伺候。衲敏稍喘口气,嘱咐:“回去叫桃红拨一百两银子到内务府,说是给武氏的丧葬费。”
碧荷大吃一惊,“啊?武氏?懋嫔娘娘院子里的那个?她死了?”
弘琴狠狠瞪碧荷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碧荷这才吐吐舌头不说话。高无庸则继续充石像。
雍正背光立在门口,“说吧,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事,既要求朕,又要求皇后?”
张潜闻摘下顶戴,置于地上,额头狠狠磕下,“罪臣斗胆,请将武氏葬于臣家祖坟!”
郭敬安听了,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夫人啊,为夫今日怕是回不去了!你带着郭郭,可要好好过日子,不要想我啊!就是要改嫁,也麻烦替为夫先守个一两年啊!”
雍正眉头皱也不皱,盯着张潜闻后脑勺,冷冰冰地问:“这就是朕的刑部尚书吗?”
张潜闻额头出血,“臣有罪!”
雍正冷笑,“为一女子,而失一忠臣,是明君所不为!这个女人,既然你想要,就拉回去吧!”说完,拂袖而去。
直到帝后出了宗人府,郭敬安才颤颤巍巍地过来扶起张潜闻,“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张潜闻两眼无神,死死盯着堂上尸首,“我——就是她的阿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