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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019年,中国,阳江幸存者基地数公里外。
冬日的大雪已经连续下了七天七夜,放眼望去尽是漫天的银色。一条约有七八百人的流民队伍稀稀拉拉走在高速公路上,他们步履蹒跚、衣衫褴褛,踏在雪地上的每一个脚印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三辆改造过的重型大卡车缓缓行驶在队伍最前方,将厚高的积雪扫到两边,为后面的流民开出一条相对宽阔的道路。而在队伍的两旁,分别排列了七八辆军用卡车,它们相隔有一定的距离,保持匀速前进。站在卡车上负责放哨的护卫队队员一脸警戒,正拿着手中的□□来来回回侦查四周的环境,随时提防着变异兽出现。
就在几个小时前,一波数量惊人的变异兽群突袭了阳江幸存者基地,数万名幸存者沦为变异兽的腹中餐,唯有他们这几百人侥幸逃了出来。
流民队伍中,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吃力地抬起头颅,她舔舔干燥皲裂的嘴唇,状似随意地扫了眼前方,然后仔细拢了拢衣领,重新埋下头,继续一言不发往前走着。
“艾薇。”一个清朗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女子转身看去,正好看到一团冒着油渍的报纸被偷偷塞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收好,肉馅的。”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着护卫队队服的年轻男子,长得眉清目秀,正用那双黑乎乎的大眼睛笑吟吟地看着她。
艾薇摸着口袋里拳头大小的肉包子,对他摇摇头,低声道:“拿回去吧。”
这个年代,食物比黄金还贵,能喝点汤汤水水果腹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是带肉的包子。年轻男子名叫叶阳,是六级火系异能者,也是第三护卫队的队长,刚才随着基地领导者出去猎杀了几头变异兽。领导者体恤下属,叫基地里的炊事兵用上等的白面蒸了好几笼兽肉包子,一一分发给参与猎杀行动的护卫队队员。
这变异兽的兽肉含有不小的能量,异能者吃了可以增加实力,若是给她这普通人吃了,也仅仅是充饥罢了。
“没事,收好吧,我这里还有两个呢。”叶阳朝她展开自己的外套,内衬的口袋里露出两个鼓囊囊的包。
肖艾薇知道叶阳喜欢她,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上了。
肖艾薇的妈妈是中国人,爸爸是一名美国的生物学家,她是中美混血,高中以前在国内读书,后来因为父母离异便随着父亲长住在美国。五年前,也就是肖艾薇高中毕业那年,她本想趁着假期回国看看许久不见得母亲,却不料回家没几天就迎来了末日爆发。母亲变成了丧尸,各种天灾和人祸接连出现,以至于后来,她连父亲也联系不上了。
肖艾薇在国内某一线城市念得初中,跟叶阳是同班同学。叶阳是其他省转过来的插班生,家境贫苦,打扮寒酸,在大城市的学校里显得格格不入。尽管叶阳学习成绩优异,但班里总有几个排外的同学明里暗里给他下绊子。肖艾薇看不惯,多次替他解围,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发现叶阳经常会躲在教室的角落里红着脸偷看她,而她却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末世爆发后,肖艾薇子在国内无依无靠,除了平时爱锻炼所以身体素质比较好之外,其他就跟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没背景没势力没异能,更加没有高贵的天选者身份。一开始,她本是跟着逃难的平民一起,往市里面新建的临时庇护所迁移,可在逃跑的路上,有一伙小混混见她孤身一人,便起了歹念,意图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强丨暴她。
肖艾薇至今还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两个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一人驾着她的腰,一人捂着她的嘴,拼命把她往小巷子里拖。两个男人围着她,见她不老实,狠狠抽了她几巴掌,又粗鲁地拽下她的裤子。
就在肖艾薇几近绝望的时候,叶阳出现了。
兴许是上天眷顾,叶阳的家刚好就在小巷子的楼房里,他没有在末世的时候选择逃离,而是储备了一些粮食呆在家里。他听见了屋子外面的声响,原以为是丧尸来临,拿起铁棍走出门才发现有人在行龌龊之事。
叶阳没有冷眼旁观,他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拿起铁棍一通乱砸,奈何以一敌二,等对面的人反应过来后,他手握武器的优势已经全然消失。二个小混混对叶阳拳打脚踢,揍得他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后来,是肖艾薇的尖叫声唤醒了叶阳的火系异能。
因为,叶阳认出了肖艾薇的声音,他认出了自己一直偷偷暗恋着的女孩,那个在班上唯一维护自己,肯站出来为自己说话的女孩。从那一刻起,他就下定了决心,他不能让这个女孩受到伤害,他要保护她一辈子。
睁开肿成一条细线的眼皮,张口吐掉几颗被打烂的牙齿,叶阳跌跌撞撞爬起来,觉得脑海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被敲碎,接着,一股奇特的力量源源不绝涌了上来。他挥舞着拳头,一簇火焰倏地从上面冒出,将昏暗的小巷照的通红发亮。
正欲对肖艾薇行龌龊之事的两人察觉到异常,刚转身看个究竟,就见呼啸的拳头夹杂着烈火袭来,转瞬间,连皮带骨被烧得一丝不剩。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更简单了,叶阳救了肖艾薇,又一路默默保护着她,两人流转于各个幸存者基地之间。
如今,已经过去五年了。
肖艾薇伸手接住一片飘落下来的雪花,想起这五年若不是有叶阳照应着,她只怕早就被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她眼眶泛红,背过身子,推脱道:“叶阳,你比我更需要这东西。”
是的,叶阳比她更需要这些兽肉。叶阳不同于其他异能者,他发出来的火焰要比普通的火系异能者发出来的火焰更加霸道猛烈,哪怕是对上低级的变异兽也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他现在正处于六级的瓶颈期,若是再吃上几块兽肉,说不定就能突破到七级,往后跟其他护卫队队员出去狩猎时就能多出几分生还的机会。也不用她,也不用她每次都为了他提心吊胆……
“傻瓜,普通人吃了可以增强体力,难道你不知道吗?”叶阳不容分说,又将挂在腰间的水袋硬塞给她,“赶紧喝点水润润,你瞧你的嘴巴皮都干成什么样子了。”
两人的小动作落在旁人眼里,有几个人眼红地望着那鼓囊囊的水袋,下意识舔舔嘴唇。待发现拿水袋的人是第三护卫队队长叶阳时,那些人眼里闪过憾色,干巴巴地低下头,不敢再多看。
“奶奶,我饿。”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走在肖艾薇身后,一双小手被一个五旬老妇紧紧攥在手里。
老妇的双手已经布满冻疮,却仍将孙女的小手捧着掌心里,小心翼翼地搓揉,替她驱赶手上的寒意。
“奶奶,我饿。”小女孩再次喊了声,显然是看到了叶阳塞给肖艾薇的肉包子。
老妇用手梳着她凌乱的小辫子,慈爱道:“妞妞,不闹,一会儿就到午饭时间了,我们到时在吃。”
“不嘛,我现在就要吃,我饿。”小女孩说着说着,眼泪开始吧嗒吧嗒流出来。
“妞妞!”老妇语带严厉,呵斥道:“不许哭!谁准你哭的!”
小女孩身子一哆嗦,哭的越发厉害了。
一个四十多岁,戴着厚厚眼镜的斯文男人刚好站在两人旁边,见状对老妇说道:“唐大姐,赶紧叫小孩别哭了,再哭就脱水了。”
“张教授,我……”老妇苦笑一声,惭愧道:“我这孙女不懂事,倒是让大家看笑话了。”
张教授右边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长相跟他有几分相似,看样子应该是他的女儿。此时,年轻女人不屑地看了肖艾薇和叶阳一眼,轻哼一声,说道:“有些人真是自私小气,自己怀里揣着香喷喷的包子,却眼巴巴地瞧着小孩挨饿。”
“碧珍!不要胡说!”张教授狠狠瞪了她一眼。
张碧珍面露委屈,不满道:“爸,我哪有说错,他们两人把包子藏着掖着,不就是怕我们看见吗!”
“行了行了,不要再吵了。”老妇出声制止两人争吵,她看着旁边哭成泪人的小女孩,低叹一声。
老妇想了想,弯下腰抓了把地上的冰雪灌进自己的嘴巴,等将嘴里的雪水含化了,含热乎了,才吐出来倒进一个没盖的铁饭盒里,递到小女孩面前,哄道:“妞妞,给,喝水,喝了水就不饿了。”
小女孩双手接过饭盒,刚喝了一小口就脸色难看地吐了出来,哽咽着声音,说道:“奶奶,这水冷,喝不下去。”
“好了好了,奶奶晓得了。”老妇面露无奈,将饭盒拿回来,贴身揣在怀里,打算捂热。
有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女人将一切看在眼里,翻了个白眼,吆喝道:“我说唐阿姨,你也别老惯着你家孙女了,现在都什么时代,养孙女跟养个宝贝似的。”
老妇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家境殷实的书香门第之后,她知书达理,嫁给了经商的丈夫。两夫妻恩恩爱爱,一辈子只得一个儿子,好在儿子平安健康地长大,也娶回了让两老都满意的好儿媳。后来,孙女妞妞的出世更是让一家人乐得合不拢嘴,都说家和万事兴,她有了愿与之白头偕老的丈夫;有了事业有成的儿子;有了贤惠的儿媳;如今又有了可爱的孙女。她从来没觉得人生有如此圆满过,原以为这辈子能含饴弄孙安享晚年了。
可惜天意弄人啊,孙女妞妞出生一年后,末世爆发,身边的朋友同事亲戚都变成了吃人的怪物,就连她的家人也未能幸免。她带着妞妞在末世中颠沛流离,为了找口吃的,她早就放下了圣人的教诲,放下了所有的尊严。
这会儿,老妇听见女人尖酸刻薄的言语,她不恼也不应,只紧紧箍着饭盒,跟着队伍慢慢往前走。
那女人见她毫无反应,张张嘴本欲再说点什么,可一想到大家都是些可怜人,能侥幸留得性命活在这世道已经很不错了,便也跟着旁人一起,垂下头麻木地前行。
就在这时,一团冒着油渍的的报纸被送到小女孩的眼前。
叶阳露出一排闪亮的白牙,朝小女孩笑着眨眨眼:“小妹妹,想吃吗?”
小女孩盯着这团报纸,透过微微散开的报纸皱褶,她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白胖的包子。小女孩咽了咽口水,满脸希冀地望向叶阳:“想,我想吃。”
“想吃就拿去吧”他说完就塞到她怀里。
小女孩面露欢喜,美滋滋地揣着包子,笑道:“谢谢哥哥!”
“叶阳,你这是何必……”老妇人看着她,话没说完,眼睛就先红了。
“唐阿姨,我这里还有呢,就让妞妞吃吧。”
“是啊,唐阿姨。”肖艾薇在旁边帮腔,说道:“大人饿两顿没关系,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让她挨饿了。”
“切,现在又那么大方了,假惺惺!”张碧珍面带冷笑,一双眼睛却不由自主望上了小女孩当做宝贝揣在怀里的包子,脸上闪过几分眼红和记恨。
“奶奶,我一半,你一半。”小女孩将白嫩的包子掰成两半,珍而重之地把另一半递给老妇。
老妇一愣,欣慰地笑了笑,接过包子后并没有动嘴,而是放进里衣的口袋里,好好藏起来。
小女孩虽然只有六岁,但也是知道食物的珍贵,她小口小口吃了一小半,然后抹掉满嘴的油光,懂事地将剩下一小半偷偷塞进衣袖里。
肖艾薇将这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她心酸地转过头,不忍心再去想刚刚发生的事情。
这就是末世,一个令人可怖的时代,它能将六岁小儿该有的天真烂漫可爱统统磨练掉,换来的是对生存的渴求,是对人性的戒备。
似乎是感受到了肖艾薇的情绪变化,叶阳靠近她,主动牵起她的手,慢慢握紧,柔声说道:“别想那么多,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呢。”
肖艾薇脸色微红,她点点头,跟他肩并肩,亦步亦趋往前走着。
大约一个小时候后,队伍停了下来,炊事兵从大卡车上搬下几箱东西,很快就在空出的雪地上架起了几口大锅。锅里面煮的都是些连米粒都找不见的米汤,米汤里加了少许切成细丝的大白菜,若是基地的领导人心情好,偶尔会添一些剁成一粒一粒的猪肉,这样慢慢熬着,还能熬出一点点油星。
七百多个流民手拿饭盆,在每口大锅的后面排起了长龙,肖艾薇跟老妇和张教授等人一起,排在其中一条队伍里。
至于叶阳,他是护卫队成员,有更好的伙食,不必跟普通流民一起排队。这会儿,他正站在不远处的雪地上,向刚刚负责放哨的护卫队成员进行换班,顶替他走下来的位置。
肖艾薇收回关注叶阳的视线,转而望向几米外的卡车。在卡车的前排座位上,正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天选者。女孩名叫江楚楚,父亲是新港市的副市长,母亲是新港市某跨国公司的总经理,典型和官二代和富二代结合体。她外貌出众,肤白如雪,是所有人公认的白富美。
七八年前,江楚楚的父亲还不是副市长,母亲还不是总经理,那时,她曾经跟肖艾薇同读一所初中,还非常凑巧的是同班同学。
只是,人的地位不一样了,认识的人也就不一样了。更何况,肖艾薇跟江楚楚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连好朋友都算不上。所以,即便是在末世,即便江楚楚有了令人羡慕的天选者身份,她依旧把肖艾薇当做陌路人,连正眼也不会给她一个。
天选者,是末世初期被超级人工智脑天网系统选中的人类。据说,这些人只要完成不同的任务,就能突破人体的极限,获得至高无上的强大力量,其地位远远凌驾于异能者之上。而江楚楚,就是幸运地被天网系统所选中,成了天选者这个群体的一份子。
肖艾薇不着痕迹地看了两人一眼,转过头犹自低叹起来。
这就是天选者与普通人的区别,他们这些流民裹着破旧的羽绒服,依然在这寒冽的冷风里冻得瑟瑟发抖,而江楚楚仅仅穿了一件袒胸露背的吊带连衣裙,却仿若无事人一般,甜笑着跟身旁的俊美男子聊天。
江楚楚红润的脸蛋上眉飞色舞,一双如水的丹凤眼饱含深情,正满脸痴迷地注视着俊美男子。
至于那男子,正是阳江幸存者基地的领导者,李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