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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氏壁,一夜无话。
离落的人畏惧,打碎牙得哽咽。得利的人逞威,呼呼大睡。
只有那些徒附奴婢无所谓,日子还是一天。
一清早,大伙用过朝食。
满满稠稠的粟米,煮了几锅,又就着薛家窖的酱菜,吃美了。
结束后,又给牲口们喂了刍藳,大伙就聚到麦场。
队伍草创,啥都缺,但主要的场地、兵甲倒也齐全,旗帜也已经吩咐张丙男他们辎重什做去了。
现在,满满六十五人已经立在麦场上。
而张冲立在昨日的木台上,手里拿着名册却在犯愁。
名册是昨日度满编制好的,记录队伍里六十五人全部姓名。
但这上面的名字,不是没姓,就是名字太贱,起的重复。
比如册子上叫狗子的,就有五六个,另外有贱名无数,根本不好管理。
张冲万万料不到,这练兵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大伙起名。
行吧,这万丈高楼就从这起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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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张冲犯难时,度满带着张旦也在犯难。
他们吃完饭,就和辎重什的人一起来分俘口。
按照昨夜张冲吩咐的,这二百多丁口,都是要分成三拨的。
但谁想,刚一开始就遇着难处了。
“你们当中哪些是薛家的人”
一开始,张旦立在俘口们面前,满脸无所谓的问到。
但尴尬的是,全场你看看你,我看看我,但就是没有一人吱声。
度满一看,坏了。
昨夜应该趁杀威在,就立马将俘口分营。
现在经过一晚上的串联,这里面的薛家子弟借着往日的威势,又隐约掌控局面了。
度满不敢耽搁,赶紧让辎重什的人先把队伍分成了十群,然后分别看押到不同院子里。
之后度满带着张旦,开始一群群分开问。
他们先讲了薛家子弟、部曲、徒附的不同待遇。
说薛家子弟的所有田土,都会由部曲们继承。
然后徒附们也可以各自回家,还分粮分盐分粟种带回去,让全聚落的人都能活过这个春天。
一开始大伙都不大信。
也不难理解,昨夜刚杀了人的贼寇,突然和你说,现在要分田分粮给你,你也觉得不信。
还得是田大用,现在人叫田俊,这个五寸丁,现身说法。
他昨夜抱着老父的尸首,一夜没睡,谁也不知道他一晚上再想什么。
只是在度满来麦场分人的时候,他就赶过来,说自己能帮上忙。
度满见这人满眼充血,想让他休息休息。
但现在只有这么一个熟悉薛家壁内情的人,也只能让他跟上帮忙了。
田俊在薛家壁也呆了四五年,全坞壁基本都认识,有他帮忙,事情很快就有了进展。
他首先点出了一个薛家子弟。
然后告诉大伙,这谁先指出人,他的地就优先分给谁。
果然,这招很快就瓦解了俘口内部的团结。
毕竟,你不指,别人指了,那真要分地,就和自己没关系了。
所以,一开始大伙还迟疑的,见本群的薛家子弟都快要被指认光了,也蜂拥而上,竞相揭发。
好似举报一个薛家子弟,就能立马领五十亩地一样。
很快,俘口中的薛家子弟就被全部指认出来,最后由田俊核查。
无误的,悉数投进了一个院落里。
然后让人落锁,由辎重队送饭。
再然后就简单了,缺了领头羊,俘口基本都是问啥说啥。
只是,再被问到,是否愿意送粮回自己聚落,他们犹疑了。
度满问了几人,几人都只是口称不要粟。
问,那要啥?
答,啥也不要。
后面还是田俊说了其中缘由:
“今俘口人心未附,他们不愿要粮,估计是担心引狼入室。”
度满,一拍大腿,这就解释的通了。
对此,他自有办法。
当务之急,还是先统计好部曲和徒附的人数。
二者需求不同,部曲给地,徒附给粮。
详查个丁口情况,他们摸清,除了被单独看押的薛家子弟二十六人。
计有部曲一百三十二人,徒附奴婢一百四十人。
其中丁女四十六中,除去薛家子弟妇孺二十人,剩余奴婢二十六人,尽言无家可归。
就由张丙男的辎重队领走,造旗做衣做饭,都用得着她们。
然后,度满将两伙人分开管理,让田俊带着他相熟的乡人一起,又从徒附群里中随机抽了一拨人做力夫。
再从库房那分拨了一百石粟,两石粗盐,并粟种,运了满满五车,就向着田俊家的聚落而去。
这是度满的“千金市马骨”。
他先送粟给田家聚落,在徒附中结信义,然后再各个突破,把周遭的聚落都送遍。
那样就能争取占据俘口中一半数量的徒附们的支持。有了他们的支持,就可以再转头去给部曲们分田。
至于,如何分,他有大概的想法,等他把粮分,再回来和张冲讨论一下,就可以实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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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名,定姓对任何时代的人都是一件大事。
因为姓代表着家族,名代表着自己。
如果无名无姓,死后就是无名鬼,连血食家祭都没有份。
但话又说回来,对于张冲队伍里的穷汉们来说,恰恰最不需要考虑的就是这些。
因为他们多数这辈子都不会有妻子,更不要提有后代。
因为朝廷不公的口算赋,贫者之家无不溺杀女婴,造就社会男多女少。
又因为贫富差距悬殊,即便一二贫民抚养女儿,也会因为大灾大害,卖于地方豪强做婢。
所以朱门女婢数千,而乡野穷汉求一女而不得,阴阳失调。
回到张冲的队伍里,无姓者就有不少。
只因他们本就是百家乞儿,勉为得活,哪谈得上家族记忆。
但现在,张冲要给这些无名之辈,起个名字,让他们能代代延续下去。
这不,张冲就在给一个叫土的人起名。
他是济阳国贡船的榜夫,那晚在李家巡检水寨,和度满他们一起逃出来的。
他说自己是被一鳏寡山民从田沟壑里捡来的,没姓,平日就叫土。
“你叫土,那我给你定姓,就姓黄,叫杰。黄杰,以后在陈焕队伍里好好干。
这个土因为是山民一手带大,会弓箭,虽然说不上出色,但已经快到弓箭术掌握的阶段了。
所以,陈焕就想抬举他做个伍长,然后带着他来张冲这考校。
张冲看了他步射功夫,也觉得满意,不仅当场授其甲什甲伍长之衔,还给他起了名字。
张冲拿着一根竹简,在上面写着:
“石将军所部甲什甲伍长,黄杰。”
原叫土,现在叫黄杰的汉字,木讷的接过竹简,不敢相信自己也能有姓名。
他一直念叨着竹简上的字,想要把这两字,烙在心里。
众人艳羡的看着他,但对自己的名字,也充满了向往。
张冲的章法是这样的。
先由各什长推选下级军吏,然后到他这里考核,合格者,当场造入军册。
之后再由伍长选其相熟的,组成一伍,没姓或没名的,悉数送来他这,他起好名号,造入军册。
等这六十五人全部起名,按部曲造入军册,已经到了中午。
张冲让辎重队,杀了口肥猪,然后煮了满满的粟米,就让大伙一起围着吃饭。
大家吃着先喷喷的粟,吃着肥得流油的猪肉,欢笑不断。
但突然有哭声传来。
张冲疑惑的看过去,是之前一个叫井的年轻人。
他也是可怜,被人遗弃在井边,是一老媪看他可怜,用猪奶养大的。
然后张冲给他起了个姓名叫金泉,让他不忘老媪之恩。
张冲放下碗,疑惑的问金泉:
“金泉,你哭个啥?”
金泉抹了抹泪,排开众人,先跑来给张冲磕了个头。
然后又站起来,他感激道:
“渠魁,我是觉得今个才像个人,往日里浑浑噩噩,不知道要干啥。
只是别人说做这个,就跟着做,自己全无个想法。
我也知道自己生来的贱,被人遗弃,无宗族依靠,能长大全是阿姆的辛劳。
我来的时候阿姆就已经死了,是被乡里的左吏打死的。
他们征我来给济北王拉贡船,我阿姆不同意,说他之前的儿子被征发后,就再也没能回去。
现在又想再拉走她一个儿子,除非她死。
然后阿姆就被左吏推倒,当场就死了。
我很愤怒,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看着亭长挖了个坑,就埋掉了阿姆。
而我还是要来给那济北王拉船。
之后,我跟着度先生他们一起奔逃,遇到了渠魁。
看到你杀敌的神勇,我觉得我要是有这份气力,阿姆可能就不会死。
后来,您在林里和大伙说,要让咱们穷苦人都活个明白的时候。
我又觉得,你是咱们穷苦人的英雄,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希望。
你说临阵必在第一,殿后必在最尾,这一切你都说到,做到。
现在,你还给我们这些无名之辈起名字,让我们有机会享受后辈的香火。
我发誓,我金泉,将誓死追随于渠魁,不论在何地,都在你的麾下冲锋。
让更多的穷苦人,能有姓名,能有粟吃,能有地耕,能有衣穿,能有居住。”
说完,金泉泪流满面,再一次重重的磕下了头,与此同时,所有人都面拜张冲,重重跪下,口呼:
“我们将誓死追随渠魁,让人人有姓名,有粟吃,有地耕,有衣穿,有居住。”说完,尽皆跪拜。
而这一次,张冲没有再拒绝他们磕头,而是和他们一样,泪流满面,发誓:
“我将努力,让人人有姓名,人人有粟吃,人人有地耕,有衣穿,有居住。”
声言若此,其心也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