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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邱素萍和解的结果导致张不凡上课更无心听讲,开始没日没夜的看文老师的书,他下了决心,要研究文老师的一切。
他研究出了一些,譬如说文老师为人豁达、不羁,比较理智,比较宽容。
以《四时即事》而论,四首诗都写于年轻时,那时的文老师竟然没有失陷于狂热的运动大潮中,反而冒险寻找一种文人式的情趣,除了《秋夜即事》,都显得比较豁达,四首诗中的三首都离不开一个很固定的环境,即是“夜”与“风”与“雨”……
以当时的国情,这几首诗就足以把文毕恭批臭。
幸运的是,文毕恭大概是因为年轻吧,遭遇相对很多人来说,大致还算是温和的。
有一点令张不凡感到意外,文毕恭年轻时的性格竟然也是狂放不羁的,锋芒毕露,这在当时是非常独特的一种性格,加上他出身有些特殊,其引起诸多非议几乎是势所必然。
而在那个时代,世俗对他的折磨绝对不止于闲言碎语。
刚进大学,文毕恭就额外地比别人多承受了一些不公平,当时有位老教授很欣赏他,老教授是个摘了帽的右派,早些年的右派生涯令他心有余悸,因此规劝文毕恭收敛。
文毕恭大学时的恋人更为他出格的行为担心,也常常劝他。
但谁也没能改变他。
张不凡回忆起所见到的文毕恭,觉得与年轻时的文毕恭已有了相当的差距。
现在的文毕恭显然多了几分圆熟甚至是消沉,虽然看起来他比年轻时似乎认真多了,实际上这种认真的背面是对世俗多多少少的妥协──是那个时代改变了他,还是……
事实上,文毕恭承受的不公平并没因文化运动结束而结束,文毕恭那强烈的自我意识,让他在圈内长期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从精神到物质都损失惨重。
文毕恭就在这样一个文化圈内碰壁屡屡,在多次的头破血流后,象许多文人一样,最终,他采取一种更接近智者式的生活态度。
至于那场文化运动,不言而喻,文毕恭不但是首当其冲的那一批,而且也是受害时间最长的那一批,戴高帽示众,遭到批斗是近十年里在他日常生活中最频繁的内容。
一是因为出身问题,二是他早期发表的文章,仔细一看,居然全是小资毒草。
不幸的还不止这些,他父母先后在运动中自杀而死,亲友们则纷纷和他划尽界限,他的世界,突然变得孤单起来。
假如说面对这些他还能坦然的话,他的初恋情人小q突然与他分了手并投入别人的怀抱,这对于当时的文毕恭来说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
文毕恭生性傲气,朋友一向很少,那位恋人,是唯一能与他共患难的人,是他整个人生的精神寄托,是他能够挺起脊梁活下去的支架。
这在文毕恭早期的散文《魂兮归来》中可以得到证实。
文中的小q即与文毕恭的初恋情人是个可爱的姑娘,清纯高雅而美丽,她与文毕恭之间的缘份是奇异得接近魔幻的,他们之间相处情景更是美不胜收,而在这时刻,她却离他而去……
文毕恭甚至曾经想到过自杀,象他这样豁达的人也想到自杀,其绝望程度可想而知。
当然了,他最终没有把自杀付诸行动,因为他对小q有承诺。
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候,离开他的小q,依然是他人生唯一的光,哪怕这点光已远隔天涯、暗如萤火。
从书里看,文毕恭的情感世界并不像传说的那样复杂,他一生中只爱过两个女人,一个是小q,一个就是妻子邱瑞然。
本来,有过这样绝情的分手,文毕恭对那位少女应该是由爱生恨,但文毕恭没有过多地埋怨那位少女,甚至表现现相当的理解。《四时即事》中的《秋夜即事》,抒情对象无疑就是小q。
不仅如此,在文毕恭后来的作品中,还多次出现她的影子。
那位少女依然是他整个运动期间精神上的恋人。
这种心态恐怕带了点病态,面对背叛,任何人都不可能如此宽容,但在风雨潇潇的日子里,这也是他的一种逃遁吧?
有时候,一个人在现实世界里不能得到满足,就只能化入到虚无的梦中,这在另一个角度上也不可以看出文毕恭受到的摧残是多么的厉害。
令张不凡大感兴趣的是,文毕恭有一篇小说,题目是《这雨》,收录在《文毕恭中短篇小说》里,张不凡认为其中的感情历程能令索隐派有所作为。
《这雨》的主人公刘放,是一个很年轻的黑线人物,不过属于可争取的可改造的那一类,七十年代中下放到一个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巧的是,那山村离他曾经的恋人只有几个公里,可是当时她已经结婚并且有了一个近三岁的女儿。
恋人的名字叫妙容,是一个有意识地淡化了性格的人物形象。
“这雨”两字在小说中出现了四次。
开始时,妙容在一个夏天的下午突然来访刘放,久别重逢的一段描写用的是如幻似真的笔调,妙容几乎是先站在刘放的脑海中,再走出记忆深处,化到门口──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
她还是那么漂亮。眼睛的光泽依然能够把他心底漆黑的唐诗宋词照亮,把他拉回几个世纪去感受佳句,她似乎刚从画家笔下跑出画外,还散着水墨的清香。
张不凡对这种句子印象甚深,看时心中蠕动着一种奇异的感动。
然后是彼此激动而有节制的问候,没有现代小说常见的神经质的语言,很蕴藉。
这小说的调子象古诗,但小说中的人却现实得可触可摸。
她知道他受尽了苦,但没说,他知道她明白他的苦,但没话可说。
他留她吃饭,她迟疑着,也不答应,也没推辞。
刘放因为身份特殊,老百姓都不敢接纳靠近他,他只能自己一个人生活,住的是生产队一间废旧的破房,破房面积不大,最靠里放了一张床,外面做了简单的灶。
刘放就去挑水,妙容则放米生火,她坐在邻居给他的一张破旧的板凳上,熟练地把柴放到灶中。
这段描写琐碎但不冗长,有一种特别的情韵和气氛。温馨动人清新,写的是生火做饭,却仍有种不带烟火气的清高雅致。
他很快挑足了水,坐到她的旁边另外一张板凳上,靠得有点近,告诉她,她不是第一个进这屋的客人,但她是第一个坐在这凳子上生火的客人。
他说得有点酸楚,也有点欣慰,她则有点不安,低着头,想站起来,又不忍伤他的心……
这时雨就来了。非常猛烈的暴雨。
他们居然没有在暴风雨来前察觉这个天气的变化,是已为人妻的她的疏忽,是仍长期惦念着她的他的私心──他在挑水时,就已经知道了,但不告诉她,他怕她知道后马上就走开了。
他想留她,多一刻是一刻,什么也不做,只要坐在他的旁边,对他来说已经非常温暖了。
张不凡看到这时,担心《廊桥遗梦》式的恋情也来淹没他们。
按照新式观念,这种感情无疑是更“真正”的。
毫无疑问,他是爱她的,她也没忘记他,他们发展到那个程度,在现实中差不多是情有可原,在当代性爱小说中是必然趋势,也必须如此读者才有可能过上一把瘾。
文毕恭如果这样写,应该说是无可指责的。只是张不凡会觉得失望。
她──妙容──面对突如其来的雨,本能地惊慌,刘放劝慰她宽心,雨一会儿就会晴的。
事实上雨却越下越大,她说看来一时半刻也走不了,晚饭不吃也得吃了,只是丈夫不知会怎么着急呢。
刘放就说那个“下雨天留客天”的笑话,这个老掉牙的笑话连张不凡都认为实在无聊,她却还是笑了,后来叹了口气,说:“这雨!”
这是第一次出现这两个字。
文毕恭用笔不拘一格,有时连篇累牍地写一个动作,有时简淡如烟,“这雨”本身够不上一句话,而又不带任何附缀,但其中的意味,张不凡体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