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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当夜,淳安城东北角里发生了一阵骚乱。
被拘禁已久的千刃派门人打晕了看守,逃出了院落。趁着天黑爬过城墙,大部分人都成功逃脱,遁入了城外的荒地中。
千刃派庄主孙大勇带着几个人断后,其他弟子们向着城外四面八方跑去,其散乱的程度足以媲美上百只着急冲出栅栏的母鸡,让没有那么人手能分配到追捕上的桃府供奉院十分犯难。
那些祝师们干脆站在城墙上,一群人呼唤来一只巨人般的火精,无数比人还大上一圈的火球从高空向着地面砸下,如同群星坠落的景象甚至惊动了方圆几百里。
难得早睡了一些,却被人从梦中吵醒的车山雪一脸愠怒,他来到城墙上的时候比其他人稍晚,等前面的让开才走到城墙边。
从头顶坠落的火星照亮了漆黑的大地,其上闪烁的人影看不清晰。但车山雪一眼找到了孙大勇的位置,并向着身侧伸出手。
“弓。”
宫柔很快借来一张长弓,从后面送到车山雪身边。
车山雪接过,随手拨动两下弓弦,缓慢地抬起左手。
他低声呢喃的呪咒,右手指尖上闪烁着符文,当他右手搭在弓弦上时,头顶那巨大的火人被平地生风猛地一卷,倾盆泻下,化为火龙缠绕在车山雪的右手臂上,龙头搭在弓把上。
车山雪拉弓。
手往后,弓弦拉开,火龙被拉直,像是一只箭矢。
熊熊燃烧的巨人消失,因为呪雪失去了燃烧物的荒野迅速被吞入黑暗中。尚且没死的千仞派弟子们将轻功提到极致,算是留在最后的孙大勇也身花长虹,快要跑出车山雪的视线。
再不松开弓弦来不及了。
在这个关键时刻,城墙上的车山雪突然细微地调整了一下箭头所指的方向。
没人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他迅速地松弦。
纯粹由火焰组成的长矢射出,其速度之快,城墙上的祝师和士兵们用眼睛也追不上。他们只见到大国师松弦,然后远处的黑暗中,嘭地炸开了一朵巨大的彤红火云。
这回的动静足以惊起方圆千里的人了。
“明天早上去收尸吧。”车山雪还弓的时候说。
守城的校尉慌慌张张点头,他以为他会受到责备,不想据称十分严厉的大国师根本没提他今夜的渎职,轻轻将他放过了。
祝师们跟着大国师一起离开城墙,校尉松了一口气,在接下来的半个夜晚招呼守城的兄弟们瞪大眼睛。别说,他们还真抓到几个想偷偷出城的人,也算将功补过。
将一个探子扭送下城墙时,一个老兵指着外面的荒野询问:“大人,不用现在去收尸吗?”
“啧啧,那样的大火,不晓得烧死了几个。”另一个老兵搓搓手,“打赌吗?我出三个铜板。”
“闭嘴,”校尉呵斥,“大国师说了早上收尸早上收尸!现在认真值班,别让我又抓到你们去打叶子戏!”
油滑的老兵们把回答拖得长长,格外不情不愿。可实际上,如果他们这个时候打开城门出去,会发现荒野上根本没有一具尸体。
陡然绽放的大火在地上留下焦黑的痕迹,哪怕明火熄灭,依然向着四周散发开一阵又一阵热浪。谌巍沿着肩膀将焦黑的袖摆扯下,对着一边好整以暇的人说:“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那个乔装打扮成千刃派一个普通弟子的混账瞥了一眼,眼角微弯,谌巍身上的狼狈显然让这人心情愉悦。
谌巍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也上扬不少,不由对古时烽火戏诸侯的君王多了几分理解。
孙大勇站在一边,不敢打扰他们,脸上全是冷汗。
这一幕恐怕让不少人摸不清头脑,如果要说清,那得从车山雪和谌巍离开后花园暖阁说起。
李乐成偷偷安排的约会午餐一度偏离了他的预计,最后竟然殊途同归,简直匪夷所思。而车山雪直到现在都没发现自家三徒弟的小小算计,当时他先将上午积攒的事务处理完,接着叫人送来祝呪的材料,打开供奉观的一间静室,当着谌巍的面炼制傀偶。
谌巍还是第一次见到车山雪当着他的面做这种事,好奇围观了一会儿,发现静室里出现的诡异景象他完全无法用常识解释,十分糟心,干脆闭上眼不再看,盘腿打坐。
他这一打坐,打坐到了傍晚。
内息运转十二个大周天,没有一处地方不流畅,自从初一那天谌巍顿悟后,每天都能感觉到自己走入一个新境界。
这种感受他许多年不曾有了。
好几年前,谌巍坐稳了天下第一的位置,自那时起,他无论再如何打坐或磨砺剑招,都无法取得半点进步。一般武人遭遇这种情况,很快能明白过来这是瓶颈,但谌巍已经是最高的境界,往上追溯千年,达到和他相仿境界的人寥寥无几。
他往前看,前人不可语,往后看,看不到足以让他产生紧迫感的后辈。无论是心法还是剑招,似乎已经达到了最完美的地步,不需要再改进,也不需要变化,他可以应付一切问题。
这当然是错觉,谌巍到底不过是一介凡人。
前世他闭关三年,除了内息的些微精进,没有取得半点成果。而这一世,在剑道上,他已经走上和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因为车山雪……
思考着车山雪和剑之间关系的谌巍睁开眼。
他旋即以为自己眼花了。
两个车山雪站在他面前,谌巍抬起头时,一个车山雪正在给另一个整理衣领。
听到谌巍倒抽一口气,那两个车山雪齐齐侧过头,用一模一样的眼睛看向他。
这两个车山雪穿着一模一样的黑绡大衫,带着一模一样看似平凡,仔细看才能看出细致雕工的木冠,无论是长发扎起的角度,腰带束起造成的皱褶,还是登云靴上一闪而过的暗纹,全部,全部都一模一样。
甚至他们看向谌巍时,眉梢挑起的弧度,也没有分毫差别。
谌巍:“……”
青城剑圣悄悄按下手臂上冒出的鸡皮疙瘩。
他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车山雪漫不尽心地收回目光,后退一步——两个车山雪各后退一步——齐声道:“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傀偶啊。”
谌巍无言片刻,问:“祝呪的傀偶,不该是用稻草和碎布……”
“转命人偶?那玩意儿太阴损了,我不做那个。”车山雪说。
他又给与他一模一样的傀偶调整了一下衣袖,在他调整之前,谌巍看不出那衣袖与车山雪自己的衣袖有什么区别,调整之后更是如此。
想起当年车山雪用半个时辰来削苹果兔子的事迹,谌巍一阵头疼,连忙问:“好了吗?”
“等等,”车山雪摸着下巴道,“他这根头发……”
连一根头发的位置也要计较吗?谌巍连忙拉住车山雪的手,没想到另一个车山雪诧异看着他,道:“你拉傀偶干甚?”
这个是傀偶?
谌巍转过头,眯着眼睛打量。
过了几个呼吸,他松开手,目光却没移开。
谌巍皱着眉道:“不要开玩笑。”
真正的车山雪揉了揉他被谌巍握红的手腕,看向对面那个自己,道:“连你都用了这么长时间才分辨出,看来这个傀偶足够以假乱真了。”
他顿了顿,又道:“桃府这边我走不开,只能用傀偶去鸿京了。千刃派的孙山主晾在那儿好些天了,正好请他帮个忙。”
谌巍听了半天,没发现里面有他或青城剑门什么事,便用手指指了指自己。
车山雪——两个车山雪齐齐——瞥他一眼。
“等会儿我会将一道分神附在傀偶上,算虞操行打开了鸿京的金汤大阵,也不能隔开我和傀偶之间的联系。傀偶非常方便,是有点娇贵。”他道,“怕水怕火,重量又轻,并非真正的我,所以不能用祝呪,如果稍稍受伤一点,傀偶之术直接被破不说,我这边还会受到反噬。”
“哦,”谌巍面无表情应道。
之前车山雪走到一半回头喊他,谌巍还觉得这混账的态度和过去比似乎有点变化,结果是扯着他当保镖?
白欢喜一场,谌巍心情糟糕。
而此刻,这糟糕的心情因为车山雪眼中的笑意一散而空。
谌巍无奈地摸了摸被垫高到不正常程度的鼻子。
算了,早知道这货是个混账了,他又在伤心什么?
“从淳安去鸿京有三条路,”谌巍对孙大勇道,“我们走经过丹州城的那一条。”
孙大勇点点头,脚下却不动,目光迟疑扫了一圈周围,似乎在找什么。
骚乱并非完全作假,有一些千刃派弟子真的逃出城了。
“孙山主放心,”车山雪道,“千刃派门人无恙。”
大国师都这样说了,孙大勇继续迟疑有点不识抬举。他本来便是为自家门派挣一线生机而来,知道这件事没什么回转的余地。
“我三徒弟嫁给了丹州长臂门一位长老做夫人,两家结亲的时候我去过,对丹州城不陌生,”孙大勇说,“国师和谌掌门请放心,带着我,进城是绝对可以的。”
***
六个时辰后,丹州城外。
“不给进城?”孙大勇狠狠一拍门卫桌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老子管你是谁?”那长臂门出身的年轻门卫比孙大勇更横,“说你不准进城,是不准进城!”
孙大勇立刻搬出自己三徒弟,但那长臂门弟子并不买账。
谌巍和车山雪站在一边,感受到一边出入城的百姓和维持秩序的长臂门弟子们飘来的目光,齐齐叹息。
下一刻车山雪突然看到一个熟人。
一个长臂门弟子对着城门里喊了一声,麻雀军刺客白麻吊儿郎当走过来。
或许是值了一夜班的缘故,这只麻雀看上去精神萎靡,也不知道他在这儿是个什么身份,刚刚和孙大勇蛮横互怼的长臂门弟子见到他便让开了座位。
白麻打着哈欠坐下,先扫了一眼孙大勇,又看向他身后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