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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秀宫
储秀宫很安静,连雪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高氏躺在偏殿炕上小睡。
自元旦前染上风寒,高氏的病一天重过一天。太后已经在命内务府赶制寿衣,后宫的女人都感觉到这个霸占了皇上十年之久的女人终于要离开了,无不拍手称快,只是不知道当她们知道这个女人死了都不愿给后宫女人一点念想时是何感触?
弘历早朝后,径直往储秀宫来了。
高氏在弘历的注视下缓缓睁开眼。
~~~~~~~~~我是怎么都不想叫高氏高贵妃的分界线~~~~~~~~~
“皇上,你来了。”
“贵妃今天怎么样?”
高氏被扶着斜靠在炕头,“谢皇上挂念,臣妾今天好多了。”
“娘娘今天多进了小半碗粥,只是不肯吃药。”一旁宫女道。
弘历一听,忙让宫女端药过来。“怎么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高氏娇嗔道:“别听尔青胡说,臣妾一向都是这个时辰吃药的,才不是不肯吃。”
“她也是为了你好,是个忠心的丫头。”
不多时,尔青端了药来,拿银针试了药,并亲口喝了一口,这才将药端上前喂高氏。
“快喝吧,朕看着。”
高氏低下头喝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抬起头时又是一片平静。
喝完药,尔青将药碗给了一旁的小宫女,站到偏殿外,偏殿只有皇上和高氏。
“皇上,臣妾怕是时日无多了。”
弘历握着高氏的手,轻轻揉捏着,“别瞎想,贵妃会好起来的。”
“皇上,臣妾自己的身体臣妾心里清楚,自从....”像是想到什么,高氏苦笑了一下,“怕是好不了了,现在只希望皇上在臣妾死后不要忘记臣妾,臣妾也就心满意足了。”
高氏望着弘历的眼,深情地说到:“臣妾初入宫就分到爷身边伺候,渐为爷的风采所迷,本以为只能默默的伺候爷,谁知竟被爷看中得以侍奉左右。在藩邸蒙爷不弃为臣妾请封侧福晋,入了宫又不嫌弃臣妾的出身为臣妾抬旗,而后更是不顾太后反对册封为贵妃,臣妾感动唯有更用心伺候皇上。只是这些年累的皇上和太后不和,臣妾愧疚极了,如果臣妾能有娴妃一半聪明一半能言善道,讨得太后欢心,也不会叫皇上难做。”
“慧敏。”弘历意动的拥住高氏,“你就是你,不需要学任何人。娴妃无非是读过几本书,自以为是的很,规矩摆的十足,爱妃不必理会她。何况你是贵妃,忌讳她一个小小的妃子做什么?”
“皇上,臣妾一直盼着能陪皇上白头到老,只是臣妾身子太不争气,还累得皇上为臣妾担心。相伴二十余载,皇上这般宠着臣妾,臣妾也未能生下小阿哥来报答皇上,实在是惭愧。”说着,高氏将头埋在弘历胸前,耳根泛红,“那日皇上说臣妾是皇上心里的唯一,臣妾虽然知道是皇上的安抚之言,却是说不出的欢喜。这些天臣妾想过,皇上从来不是臣妾一个人的,臣妾却是皇上唯一的贵妃,臣妾知道此次册封之后,贵妃就不只臣妾一人了,还是忍不住去想,臣妾是不是太傻了?”
“慧儿,你就是朕心里的唯一,是朕唯一的贵妃。抬举娴妃不过因为她是满妃,又得太后青眼。她哪比得上你半分?在藩邸她就总是刁难你,满口的规矩规矩,我请封你为侧福晋之后她更是变本加厉,如此不贤惠大度的侧福晋,朕还真是前所未闻。若不看在她是皇阿玛亲自指婚的侧福晋,朕根本连个娴妃都不会封她。你就是太善良了,册封之后你就是皇贵妃,是副皇后了,也让她在你这好好立立规矩。”
“皇上,你对我真好!”
两人又说了些你侬我侬的话,弘历看着高氏睡着,这才去慈宁宫见太后。
尔青在外面听的清清楚楚,垂下眼睑,捏帕子的手紧了紧。虽说后宫的□□,每个后宫嫔妃都因渴望得到皇上宠爱而使些手段,手上或多或少沾了血腥,就连皇后都不是真贤惠,可这种临死了都要阴别人一把,指鹿为马杀人不见血的女人让尔青的心又是一寒。
见皇上走远,尔青端着水盆进去了。
高氏果然没有睡,已经坐起身,全然没有刚才皇上在时的虚弱娇柔。她那经过打扮显出十二分娇弱的脸露出嘲讽的笑,眼睛闪着精光。看见尔青进来,也不忌讳。
“什么八旗贵女,不过如此。也是她们运气好,托生在了旗人家,哼,看看,还不是被我压得死死的?皇后,哼,太后这个老东西和我斗了二十几年,皇上还不是只向着我,早就不敢管我的事了。这次若不是你压着,皇上怎么会到我病成这样才封我做皇贵妃!还以为我不知道。富察·茜希,你给我下绝育药,让我不能生育,这笔账我迟早向你讨回来!就算不是我,哼!”高氏也不知是和尔青说话,还是单纯只是想有个人听她抱怨,字里行间透出几分仇恨。
“娘娘,小心隔墙有耳。”尔青轻轻为高氏净脸,“其实娘娘何必生气,现在养好身子是正经。依奴婢看,皇上对娘娘的宠爱那是后宫独一份,娘娘虽是贵妃,可这分例比皇后只多不少,吃穿用度都是比着皇后来的——哪回设宴娘娘不是和皇后平起平坐用同样的席面?又有哪个妃嫔的赏赐有娘娘这么多?奴婢看着,赏赐里有好些是皇后才能穿戴使用的东西,皇上还送了娘娘好些明黄色的旗装,那可是只有皇上和皇后才能穿的颜色,连太后都没资格。还有圆明园,也只有娘娘住的园子和皇上的是隔岸相对,哪像其他妃嫔都跟皇后挤在天地一家春?再说生育皇子,皇上是子嗣不繁,可除了皇后又有哪个生了皇子的妃嫔是皇上看中的?再看看皇后纯妃愉嫔嘉嫔这些生过孩子的多少面上都显老,哪像娘娘即使病了也是西子捧心自有一份娇弱,可见娘娘虽没有皇子傍身,却不知比有皇子的强多少。”
“还是有个皇子的强,唉。”高氏叹息了一番娇嗔着横了尔青一眼,“就你嘴甜。”
“奴婢是说实话。”
“行了,皇上今儿个不会来了。让春喜来守我,你熬药去吧,现在我才算是知道,这偌大的皇宫竟只有你是值得信的。”
“娘娘过奖了,效忠主子是奴婢的本分。”尔青说着,脸上是一贯的温和忠诚。
唤来春喜守着高氏小睡,尔青离开偏殿,心里却是冷笑着。只有我值得信?这话不知对储秀宫多少宫女太监说过,若不是我听到你跟别人也说过一样的话,只怕真为你赴汤蹈火了。恐怕皇上做宝亲王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收买皇上身边的丫鬟婆子的吧?这后宫但凡干净些的人都活不长久。
~~~~~~~~~~我是时间流逝的分界线~~~~~~~~~~~
乾隆十年正月二十三,晋封储秀宫高贵妃高佳氏为高皇贵妃,翊坤宫娴妃乌喇那拉氏为娴贵妃,重华宫答应刘氏、延禧宫常在文氏、长春宫宫女魏氏为贵人,另常在答应数名。
翊坤宫,娴贵妃收了金册金印谢恩毕,按程序该换上贵妃朝服至乾清宫谢恩,再行皇贵妃朝拜礼。谁知娴贵妃换上朝服尚未步出大殿突然直挺挺的倒下去。一时间场面混乱,传旨太监急忙奔乾清宫向乾隆回报。
容嬷嬷强自镇定,一面令几个太监将娴贵妃抬回寝室,一面命宫女传太医,并分出几个将事情报于皇后太后知道。
皇后最先到翊坤宫,本来此次晋封礼就没她什么事,长春宫离翊坤宫也最近,是以来得最快。而后太后、皇上、心思各异的众妃嫔并迫不及待换好皇贵妃品级朝服等待享受除皇后外所有妃嫔公主亲王福晋内命妇朝拜的高皇贵妃也一起到了翊坤宫。
翊坤宫
“太医,娴贵妃怎么样了?”太后凝重的问。
太后来之前,陈太医已经把了很久的脉,沉思许久,才斟酌道:“启禀皇上太后,贵妃娘娘脉象虚弱,其他并无其他不妥,不过...”
弘历一听娴贵妃没什么不妥就想训斥,却听太医说“不过”,当即沉声道:“不过什么?”
陈太医没有隐瞒,“不过臣用银针刺穴,娘娘都不见醒,只怕此次昏迷另有不妥,只是微臣医术不精,未能查出。”
“那就换个诊得出的来!”弘历大吼,心想这个娴妃真是个不省事的,高氏好好的皇贵妃典礼被她搅得一团糟。
皇上发了话,太医院所有当值的统统到场,未当值的资深太医竟也来了不少。数十人进行紧急会诊,数九寒天的汗流浃背,足足一个时辰,终于推出太医院老大黄太医做最后的会诊报告。
黄太医端起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态度用他独有的平缓的声音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了大半个时辰,高氏语气不佳的说:“太医说了这么久都没有说娴妃是什么病,可是在敷衍皇上吗?”
高氏很不耐烦。本来弘历是想让高氏在储秀宫接受妃嫔公主朝拜,让亲王福晋内命妇就在乾清门意思一下算了,也是为她身体着想的意思。她偏要亲眼看看宫里宫外瞧不起她的人对她匍匐唱诺的卑微,拒绝了弘历的提议。急急换上皇贵妃朝服赶到乾清宫没等她喘口气,就被告知娴贵妃昏倒不能来了,还没来得及遗憾看不到娴妃的卑微,太后宣布朝拜中止,要皇上去看娴妃。高氏那个气啊~可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让皇上觉得是她和娴妃互相不对付,要好好表现一下,贤惠一下,顺便缓和一下和太后的关系,最好能伺机再黑娴妃一把。于是高氏劝着皇上来了翊坤宫。一路上高氏琢磨着,娴妃一向身子骨好,怎么可能无故昏厥(当然无故昏厥也可能是传话传的夸张了),突然忆起年尾皇上曾召娴妃侍寝,莫不是有了身子?这可把高氏急坏了,顿时是又气又急,堵得心里发慌。先头陈太医把脉诊了小半个时辰,娴妃没怀上这个消息让高氏放了心,就等着会诊之后阴娴妃一把。可宣太医院会诊宣了半个时辰,会诊了一个多时辰,结果推出来回禀的是这么个磨人的老东西,一来二去竟是快到未时(15点~17点),简直是急惊风碰上慢郎中。高氏没读过书,宫女不得识字,巴上皇上后也光顾着争宠耍心机没充实过自己,所以黄太医说了这么多文绉绉的医学术语把本来因着册封一事竟有点大病痊愈迹象的她说的两眼发黑头脑发胀,一时烦躁脱口而出质问起来。
黄太医已经七十好几了,历经三朝,原为太医院院首,现在不诊病,只做个客卿太医负责教导新进的小太医。如今的太医院上下都可算得上是他的徒子徒孙。而黄太医此人说话慢条斯理,最好掉书袋,最讨厌别人打断他掉书袋,这个毛病乾隆、太后、皇后知道,就是娴妃也是被家里告诫过的,所以一见是黄太医回话,特地赐了座,由得他拽文,反正他虽聒噪也从未误过事。可这些是包衣出身做宫女时没资格请太医,而今有资格却请不到该大腕太医的高氏所不可能知道的。
所以高氏话一出口,黄太医停了停,只扫了高氏一眼,竟是从头说起,每引一句医学典籍,还翻译一下,末了直望着高氏,似乎在说,我一直是在说娴贵妃的病,现在我从头解释一遍,你懂了吗?
弘历脸色发青,他对黄太医是有心理阴影的。他养在圣祖爷康熙身边时不幸被黄太医诊过几次,只因一次不肯吃药,被他恶整了不知多少回。连皇玛法都不敢在黄太医说话——尤其是诊完病回话——的时候插嘴,怕的就是现在这么个情况。但...弘历偷偷看了看高氏不好的脸色,不怪她,虽然是给了恩典抬了旗,她终究只是个包衣出身伺候人的,没什么见识。罢了,以后不让她见黄太医就是了。
但弘历现在可不敢下旨让高氏回储秀宫歇着,这一打断谁知要说到什么时候?
于是高氏在她晋封皇贵妃本该风风光光的这一天过得无比凄惨,回到储秀宫就又病重了。这是后话。
黄太医这一次说得很顺溜,没人打岔。最后他是这样说的。
“娴贵妃脉象虚弱,脉下隐约有股阴寒之气,呼吸虽弱,却也绵长不绝。要说是病了,老臣以为更似是睡着了。”
“什么!”弘历大怒,一拍桌子,“果然是在骗人,来人...”
太后皱眉,皇后表情不变,高氏眉角一挑,稍露讽刺,其他妃嫔都各有所思。
谁知黄太医又慢慢悠悠说道:“老臣使宫女用冷水泼,用银针刺穴,娴贵妃都没有醒,就凭这,也决不是睡着了。”
弘历的话戛然而止。
太后这才不疾不徐搭话,“听老太医这么一说,娴贵妃的病竟像是中邪了?!”
黄太医站起身来一揖,“臣等惭愧。”
太后叹息一声,“罢了,太医院研究一下,开个方子先给娴贵妃试试。其余听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