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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这样大的动静,想装作听不见都不成。
眼看着众仙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谂酒心下一沉,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伸手揽住了有妖的腰,将其拽到自己怀里,装作低语的样子,声音却刚好让所有人都听到,“那件事咱们还是回家再说吧。”
至于是什么事,就连他自己都没有编好谎言,只能含糊不清的这样说了一句,任由旁人去猜测。
而他怀里的有妖始终都是颤抖着的,顺着脸颊流下来的血泪几乎模糊住了她的双眼。旁人做了什么,谂酒又说了什么……她通通不知道,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陵歆手中的那个木盒。
就在那盒中,明明说着与她同生共死的丈夫只剩下了残缺的尸体。无声又残忍的提醒她,她到底失去了什么……
他,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任旁人如何议论,她仍是怔怔的坐在那里流着泪,唯有谂酒紧紧揽着她的肩,似乎也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安慰她才是。
假扮成祁凡便是有这样的好处,无论他沉默还是多言,无论是喜是怒,只要从不露出软弱之姿,便不会被任何人怀疑。因为那个人就是这样“古怪”,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如何喜怒无常都不会被人非议,反言之,这就是所谓的强者。
他们这边的动静只让众人多看了一眼,大家的目光仍停留在陵歆的身上,等他说说接下来还想做什么。只是当众人看过来的时候,陵歆的双眼却紧盯着有妖与谂酒,眼神里满是探究。
谂酒仍记着祁凡之前的嘱咐,见其望过来的时候,心底虽然也有些忐忑,却还是漠然的垂下眸子没有理会对方。用祁凡的话来说——“别搭理他就是了。”
没一会儿,陵歆果然将目光收了回去,只当自己没看到这边坐着的两个人。
而在他的面前,天后娘娘虽对那礼物和莫名其妙的狐皮没什么兴趣,却免不了会好奇锁妖塔到底出了什么事。沧城唯恐陵歆再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忙不迭的抢在他前面答道,“其实本也不算什么大事,之所以这样戒备,不过是因为那人曾逃出锁妖塔一次,这次再回来,怕是要闹出……”
“指不定是找谁报仇来了。”任他如何阻拦,陵歆仍是毫无顾忌的开口说着,然后又是一笑,“反正总是要见点血,你们猜,到底是见谁的?”
他的喜怒无常与一身本事是从祁凡身上学来的,说话的强调却与他那位久居昆仑山的叔叔如出一辙。偏偏祁凡与那位玉虚宫的主人都是这天地间数一数二的大“麻烦”,将这孩子养成现在这样的性子,倒也不足为奇。
天宫的神仙们早就对这位“上神”的性子见怪不怪,而且,好歹对方也是别族的储君,虽暂在天宫当值,该容忍的时候还是容忍为好。不然一个不小心掀起神魔大战,可就得不偿失了。别看儿子和父亲闹翻了,血脉却还是相连的,这样的道理谁都懂。
眼看着众仙无人敢吭声,本就不想理会天宫之事的天后也没闲心继续问下去,不过揉了揉额角,便轻轻说了声,“那你们便在这儿守着吧。”
话虽如此,有陵歆和沧城这两个人一直守在此处,这个宴席还怎么办得下去?众仙面面相觑可又不敢说什么,就连那老龙王都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形下不能说自己的私事。一时间,偌大的园子彻底沉寂了下来。
谂酒怀里抱着木然的有妖,也知道这时候绝不能指望着她振作起来,正想自己想个办法离开这里,便只觉衣领一紧,自己竟然被不知何时站起的有妖拽了起来,而未等他回过神来,重重的一巴掌便落在了他的脸上,扇得他差点半边脸都跟着肿起来。
就算是再生气,有妖也很少这样打人的脸。愣了一愣,谂酒很快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在这样的悲戚与绝望下,面前这个姑娘竟然还记得她为什么要来到天宫。她不仅记得自己的目的,还忍住了悲伤想出了脱身的法子。
她在尽力做好一个正在与他大吵的情人,悲愤之下流出眼泪甚至扇他的巴掌,啜泣着喊了一声“你是怎样答应我的?”,然后转身便要跑出这个园子……这样任性又没见识,刚好与她半妖的身份相符。
谂酒自然是要追着她离去,甚至无需与在座的众仙打个招呼。如祁凡所说,他在天宫里被女人扇巴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对自己所有的女人都宠溺得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过也因为他对太多的女人好了,像是如今这般在天宫就闹得不堪也是常有的事。
没有人会奇怪这两个人为什么突然就离开,有妖一路跑到偏僻无人的地方才停下脚步,飞快的抹去脸上的血与泪痕,这才转身看向追来的谂酒,紧紧拽过他低声问道,“锁妖塔怎么走?”
谂酒本以为她匆匆从宴席上离开是为了脱身再想对策,却没想到她在见到管唯的尸体之后竟然改变了心意,准备先去锁妖塔见那个闯入者。
暂且不论其他,谂酒傻傻地盯着她许久,都不敢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那些话。
你死心了吗?不难过了吗?真的还能撑下去吗?
而有妖也没有给他讲这些话讲出口的机会,似是为了让自己尽快将心神都投入到眼下这件事上来,她几乎一顿未顿的将话说了下去,“这几百年来,从锁妖塔逃出来的人只有你和离俞,如今你还在这里,能去闯锁妖塔的只剩离俞一个……我们一定要见到他!”
找离俞本就是他们之前最重要的计划,虽说后来谂酒坦白了许多事情,可是为了弄清全部的真相,当年那四个同谋,她不能错过任何一个。
尤其是这个明明已经逃出九重天却又闯过重重包围回来救管唯的离俞。
她想见见他。
这个决心太坚定,谂酒动了动嘴唇,无论是安慰还是劝阻的话都没能说出口,唯有暗自在心底立下誓言——事成之后,无论他自己是死是活,他一定要把她平安送出九重天。
“走吧。”
去锁妖塔的路,他已经走了不知多少次。为了避人耳目,两百年的□□过后,他便想了个办法主动去守锁妖塔。若不是陵歆“复生”之后更换了锁妖塔的守卫,便不会再有人比他更清楚这里的地形和守备。
如今,只能撞撞运气。
“一会儿若是出了事,你一定要听我的。”快要接近那里时,他特意停下脚步郑重地吩咐了面前的女子一句。
自打决定要往这里来之后,这个人便变作了陵歆的模样,有妖也知道这地方不比寻常,到底该听谁的,她不会有异议。
待她认真的点点头之后,两人终于走向了那座葬送了管唯性命的锁妖塔。不等看到什么守卫,谂酒的手已经钳住了她的脖颈,拽着她来到了锁妖塔的大门前。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守卫,见到他之后便纷纷躬身,其中一个上前一步低声道,“那只三足金乌已经闯进塔内了。”
离俞二字本就是三足金乌的名字,只因大家都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便以这二字称呼他。
谂酒淡淡道了声,“知道了。”,便仍以那样的动作扯着有妖往前走。有妖明白他的用意,也配合的挣扎着。
他装作要将这个可疑的女子带到锁妖塔去当诱饵抓离俞,谁敢拦他?
一路畅行。
这事情顺利得让有妖不禁怀疑这是不是一个陷阱,可是谂酒让她信他,她便信他。
眼下,那座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锁妖塔就在她的面前,通体墨黑,仿佛被一团黑雾笼罩着不见其形,又高耸不见顶,甫一接近,已觉通体阴凉又僵硬得连步子都迈不开。
这里的阴邪之气足以压得寻常妖怪喘不过气来,有妖这样的半妖更是承受不住这样的重压,若不是谂酒早已习惯里面的邪气,又不动声色的以身护住她,她怕是连举步迈进这塔里都难。
而就在两人身后的大门即将彻底阖上的那一瞬,一直沉默着的谂酒突然抓住了她的手,飞快的低声说了句,“陵歆早就猜出我们的目的了。”
有些事情,足以比这锁妖塔的阴寒之气更让人不寒而栗,
若谂酒没有猜错,早在他们两人来到祁山开始,陵歆便已经料到了今日的一切。不仅如此,他比他们更懂什么叫做见招拆招。离俞闯锁妖塔是个意外之事,他却能利用这事布下一个陷阱主动等他们来跳。
没错,离俞不在锁妖塔,而是去了宴会那边抢那张狐皮。
这就是陵歆的目的。拿错礼物不是偶然,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有妖会放弃在这样的情形下去抢尸体,但是离俞会,而他们又急于去见离俞……于是,便有了眼下的一切。
他在真正要守着的地方等着离俞自投罗网,又用离俞的事将他们两个引到锁妖塔瓮中捉鳖。想必外面的那些守卫早就听他事先吩咐过,知道如何分辨真假。
很多人都险些忘了,陵歆那难缠的名声可不是单靠狂妄得来的。
无论有妖和谂酒怎样选,到底是离开那宴会还是逃出九重天,都不会成功,而逃进这锁妖塔,是对方最乐意见到,也是最绝望的一条路……
“也不见得。”就在身边的女子已经忍不住皱起眉头的时候,谂酒突然低低说了一句。
有妖扭过头,却发现他竟然在笑。
她几乎从未在他的脸上见过这样的笑容,不同于陵歆的自负和祁凡居高临下的不屑,甚至不算明朗……非要说起来,其实有些意味深长。
而她,竟然看不懂这深意。
紧接着,她听到他说,“其实我也骗了他。”
就算陵歆不设下这计,他也会来这锁妖塔,因为这里才是逃出九重天的唯一出路。若是没有今日之事,或许陵歆永远也不会知道,这锁妖塔早已被谂酒做了手脚。
孤独的守着这锁妖塔的那一百年里,不会有人知道谂酒到底付出多大的代价才为自己留出这一条退路。
而且……
“你看这是什么。”他敛起笑意,轻轻抬起的手一张一合,掌中已多了一个锦盒,然后小心翼翼的捧到她面前。
静静躺在盒中的,正是那雪白的狐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