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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狐言(6)
哪有逼着别人妻子守贞的道理?
连那些凡人都不至于如此,狐王此举着实是太荒谬了。这事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陵歆虽不懂别族的规矩,可也知道这件事绝非理所当然。
两方对峙,各怀心思,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而在潏湖对岸,红绡等人也都屏息静气,只等着形势再恶化一步便上前阻止。此前有妖顾忌着这是狐族自家的事,一向不允许他们插手。可是现在不比以往,若真让他们在这时候欺负到头上来,就是整个皮母地丘的大事了。
“行了,都别说了!”正僵持着,竟是辛苡突然冒了出来。看着屋前那群同族,他把眼睛一瞪,语气也有些不善,“姓封的,狐王把那宝贝送给管唯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场?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没听到狐王特意叮嘱一句,万不能让这东西落在你们手里?现在还来夺?要不要点脸?就算管唯死了也轮不到你收遗物,论辈分,你是管唯他儿子还是媳妇啊?”
小孩子说话毕竟直白了点,倒是难为那个被他指名道姓的狐妖也忍了下来。
这姓封的正是一直以来站在最前面对有妖出言不逊的那个男子,无论到了何时,他永远是那一脸阴鸷的神情,看得人极不舒服。眼下听了辛苡这番话,不由嗤笑一声,“论辈分?你不说我还忘了,管唯他就算活着也是断子绝孙。”
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狠毒了,就连外人听了都觉得刺耳,可是辛苡等人却白了脸色,眼中隐隐有些愤恨和不甘,唯独没有出言反驳。陵歆左右看看,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之后,神色也有了一瞬恍惚。
原来那姓封的说的话竟是真的。
“够了!”屋门倏地被人推开,强撑着起身的有妖倚在门框边,目光在对面那些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为首那男子身上,“封十一,你莫不是忘了,当年你暗算管唯一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那时的管唯在狐族过得极为不易,几乎称得上如履薄冰。以他的心性,若不是因为要报那救命大恩,怕是早就远走不奉陪了。可是偏偏族里有个牵绊在那儿,走不得挣不脱,每日便只能陪着那些对他冷嘲热讽的族人斗法,以一敌众,暗算躲都躲不掉。
当年的有妖不过是*凡胎,没办法帮他报复回来,可是现在却不同了。如果封十一他们再多言一句,她倒不介意算算旧账。
“我明日便要离开这皮母地丘,你想要什么,尽管来找我,若被你夺去了,那东西自此便是你的。若夺不走……”她未将这句话说下去,只是抬眸看了封十一一眼,极轻的目光,如同在看什么无关紧要的物件。随后,便关了门进屋。
陵歆是紧挨着窗子的,能隐约听到屋子里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声。有妖毕竟是病着,刚刚的语气再强硬也不过是硬撑着。
奇怪的是,刚刚被辛苡嘲讽了一通都未动怒的封十一此刻却像是受了极大的屈辱,几乎忍不住要冲上前去砸开那扇门,幸好被身后的族人拉了一把才停住脚步,又盯着那屋子和屋外的陵歆看了几眼,到底是攥了攥拳离开了。
看着那帮人的背影,辛苡不屑的撇了撇嘴,“每次都是这样,非要有妖不搭理他了才肯走,好像专门过来讨骂似的。”
若不是因为封十一一贯都是恃强凌弱,他恐怕要以为对方喜欢被人虐待了。
隔三差五就过来露个脸,到最后两手空空的回去,只落得几个蔑视的眼神,竟然还乐此不疲的再来,这叫什么事啊?
站在旁边的陵歆也是一头雾水,从一开始他就没弄懂这件事的原委,偏偏没有人肯对他这个“仇人”讲一讲过去的故事。如今倒好,越听越糊涂。
眼见着辛苡又要走,他连忙扯住了对方的衣领,好奇的问了一句,“你父亲与管唯到底有什么仇?”
“他父亲?”刚走过来的西楼正听到这话,不由有些不解,“他父亲是个凡人,能与管唯有什么仇?”
“什么?”这回换作陵歆怔住了,再一看手底下,辛苡那孩子早就趁他愣神的时候飞快的逃掉了。
看看他的模样,西楼也能猜出他到底被辛苡骗了多少。即便至今为止这人还是皮母地丘的敌人,他都有些不忍心了,“你是从外面来的,自然不知道辛苡的话最好少信。”
岂止是最好不信,根本是不能信!
原来狐王不是辛苡的父亲,而是舅舅。辛辛也并非狐王的妻子,而是狐王的亲妹妹,也就是辛苡的姨母。至于辛苡的亲娘,早就与辛苡那个凡人父亲殉情了,留下辛苡孤苦伶仃的,后来才被狐王这个当舅舅的收养了,又由辛辛亲自抚养长大。
“人妖结合本就触犯了大忌,生下的孩子少有健全的,辛苡算是幸运了,好端端的活到了现在,只可惜再怎样勤加修炼都……长不大。”西楼这话说得极为委婉,不过也不难懂。
无论怎样算,若辛苡早在狐王活着时便被收养,那么今年至少也有五百岁了,早已不算是孩子。可他却仍是那副孩子的模样,足见缺陷。
至于狐王,那狐王辛裳的家里只有两个妹妹,一个外甥,全无妻儿。
“他都不娶亲的吗?”陵歆不知内情,有什么便问什么,也没顾忌。
妖毕竟也是由世间生灵修炼成的,像是狐狸这种走兽,只要不是一心念着成仙得道,就算是为了家族生息,也要想着繁衍后代的吧。何况是狐王这样的一族之长。
“他……”听到这个问题,西楼明显迟疑了一瞬,似是忆起了什么往事,偏偏又不能说出口。
每每提到管唯在狐族时的那段往事,皮母地丘的所有知情人都会三缄其口,仿佛这是一个不能提起的禁忌。而狐族那些狐妖们却偏偏每一次都会把这些事拎出来百般奚落,将这当成了管唯最大的屈辱。
陵歆靠在窗边努力想着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却因为站得太久了一些又被那铁链磨破了伤口,他捂着脖子上的血痕,慢腾腾的挪回自己该坐的位置,倒也没喊疼。
万幸的是,这一次看着他受罪的只有西楼一个,对方似乎从未有过嘲讽他的意思,不过是多看了他两眼,便被匆匆跑过来的红绡拽进了屋里。
现在最重要的事无疑是有妖说要明日离开皮母地丘的决定。
即便是想要快点把那些麻烦带离皮母地丘,还这地方一个清净,他们也不赞成她带病离开。
“除了阿唯和辛辛,”红绡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勉强再算辛苡一个,就他们仨。除了他们三个之外,狐族哪还有好人?狐狸本就是生性狡诈,辛裳让你和阿唯受得罪还少吗?现在辛裳死了,那些狐狸精里面就数封十一最能害人,再加上他本就与阿唯有仇,你若是被他缠上了,哪还有安宁的日子可言?”
言下之意不过是不同意她单枪匹马去对付封十一。
或许是因为与管唯相识得太早,每每提到狐族之事时,红绡总是会露出这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偏偏今日有妖实在是有些累,不想提辛裳和封十一他们,见她又要开始骂辛裳的祖宗十八代了,便偷偷掷了个眼神给西楼,向他求救。
西楼自然是不会与妻子争论什么,他略一思索,便顺着对方的话不着痕迹的说起了别的事。
提到狐狸生性狡诈,说着说着,便不能不说起另一桩奇闻。
“人人都说犼以龙脑为食,生性残暴。可是之前东海不是有个叛出西天的菩萨,他便养了一只犼当坐骑。而那犼自幼便被拴在笼子里养大,菩萨为了驯服它,只当自己在养一条狗,硬生生扭了它的性子。长此以往,莫说是狗了,怕是比兔子都温顺。”
“那之后呢?”有妖也被勾起了好奇心。红绡和西楼都是修炼已久的妖怪,自然知道这段奇事,唯独她是没听过的。
“那之后,菩萨终究是被带回了西天,独留那只犼在东海,后来被天宫的人寻到时,它已经被海里的几条蛟龙欺负得不成样子。”说罢,红绡抬眼时目光不经意的落在了墙上那两幅画像上,再垂眸看看身边的有妖,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早该被遗忘的场面。
多少年前,她在狐族初见管唯时,对方又何尝不是被囚禁于与牢笼无异的洞穴中?即便貌比倾城,那阴郁的神色却看得人心惊胆战。
真是万幸又不幸。
万幸的是,管唯终究不是那只犼,哪怕他身在牢笼中不得挣脱,也从未真正的妥协屈服过。
不幸的是,狐王也不是那个菩萨。菩萨抓了那只犼的幼崽,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足以改了凶兽的天性,做到了也便放手了。
狐王,却要一颗真心一份真情,以致于最后将自己也赔了进去。
说是孽缘,不如说是劫难。
*
“你还敢问我?我告诉你的可都是假话。”
是夜,辛苡又在屋前被陵歆逮了个正着。倒不是在说了谎之后也不怕对方,而是比起潏湖外的辛辛来说,他宁愿来面对时时刻刻都在威胁自己的陵歆。
只是当他听到对方的疑问之后,脸上的笑意便渐渐收敛了起来,“既然你也不怕听我扯谎,那我便随口胡言了。”说罢,他忽然走近了一步,低声道,“狐王他啊,到死都恋着管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