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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昨天下午出来迎接我和大哥的那个人,并不是你吧?”
“二哥,我——”
交谈的声音从架起的窗户中传出,让行走在走廊上的连清听得一清二楚。
“不必说了,你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果然如此。连清想着。
在黄府中,和黄药师最亲近的,便是他这个二哥,黄子唯了。黄慎之虽然想要做到对三个孩子一视同仁,但是传统又保守的思想还是让他对嫡长子黄纯景更加看重。从黄药师还是个垂髫儿童之时,陪伴他最多的就是黄子唯。
对黄药师而言,黄子唯不仅是他的兄长,更是类似父亲与朋友的存在。这让连清极为意外,原本以为基于“道不同,不相为谋”,黄药师和他的两个哥哥之间的关系应该也不会比他与黄父好上多少。可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至少对黄子唯而言,是如此。
——昨天下午,所以人里,他黄子唯是能够识破下属的精心易容的人。
不一会儿,应是连清为黄药师上课的时间。
他若无其事地像往常一样敲响了书房的门。
门向内打开,与连清年龄相仿的蓝衣青年站在门边,身姿挺拔如松,举止彬彬有礼。
这就是黄药师的二哥,黄府的二少爷——黄子唯。
在容貌上,他和黄药师有三分的相似。只是黄药师的脸更加精致,而黄子唯则是偏向儒雅温和。青年的脸上一抹挂清浅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有道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大约就是如此了。
“是小弟的师傅,连公子吧,在下黄子唯。”黄子唯有礼地拱手作揖。
“黄公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连清回道。这看似恭维的话语其实也不算是恭维。黄家二子在当地都是极为有名的才子,两人此次高中也算是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在下连清。”
“昨日里,听家父提起小弟有了一位乐理师傅,在下是十分得好奇。”
略带打趣意味的话语从黄子唯的口中说出,也不顾自家小弟的横眉冷竖,直接就将黄药师的黑历史暴露出来,“能够教小弟如此之久,连师傅想必也是不凡之人。”
“好说。”连清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有所指。之前,被黄药师赶出来或者因为受不了黄药师的夫子可不知凡几,能够在黄府待上一个月,就算是不坏了,像他这般,呆了大半年的,用“很好”来形容都不够。
……
以黄药师为话题的开端,两位青年的第一次见面可以算得上是相谈盛欢,对彼此的第一印象看上去也是不错的。
一来二去,反倒忽略了这件书房的主人。
黄药师的面色有些黑,看着眼前聊得起劲,就差在原地插个香炉,来个桃园结义的两人,稍重地咳嗽了一下,只可惜,每一个人搭理他。
于是,他的面色变得更黑了,竟是越过两人,直接从书房里走了出去。
黄药师离开后,两个表面上相处得不同的青年皆是停止了话语。
他们相互直视着对方,将友好的氛围硬生生地转向冷谧。
“黄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这两人对黄药师的忽视并不是无意的,而是黄子唯有意想要支开黄药师,连清猜出了他的想法后,顺势配合了一下罢了。
“连公子,你真的只是一个乐理师傅吗?”
黄子唯也不遮掩,开门见山地问道。
当他识破了昨日那个与黄药师得一模一样的人时,就为小弟的安危担忧不已。但今早又看到了真正的小弟,而他也并没有对昨日发生的事产生疑问,足以说明,取代他的人是在他知道并且同意的情况下出现的。
这让黄子唯不得不怀疑,在他离开的大半年的时间里,黄药师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不排除是小弟遇到了什么高人。只是连清很值得注意。
不仅如此,通过今日的观察,黄子唯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小弟是真的把眼前的青年当作师傅的。这是以往那么多黄府请来教授黄药师课业的人都不曾得到过的尊重。
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想故意要支走黄药师的,这只是想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让少年老成的小子变脸一直是他喜欢做的事,可是小弟的反应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
因为被人忽略而感到不快,进而生气离开,是黄药师小时候的发生过的。然而,自从他七岁之后,就不曾再出现过类似的事。
可是,就在方才,类似的事又重现了。
而黄药师现,再过一个月就要十四。
这意味着什么?
在明显不过。
小弟一定不知道,他离开时的神色,就像是一个最珍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的小孩子。
而更令黄子唯的心情感到复杂的是,那样珍爱的东西显然并不是自己。
这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到一年,这个青年却已经能够影响小弟如此深,不得不让他产生防备的心理。
对于可以说是一手带大的小弟,黄子唯的感情是很深刻的。他熟知黄药师的脾性,就怕有人将他引入邪途。
“黄公子多虑了。”
该说不愧是黄药师的兄长吗?心思细密,观察入微,比之同龄人,黄子唯已是超过一大截了。连清暗自琢磨,面上却是不变的淡然微笑。
“令弟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孩子,只要不是他想,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改变他的想法和行为,想必作为兄长的黄公子会比我更加很清楚这一点。”
否则,也不会说那句
——不必说了,你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明显地,黄子唯早就知晓了黄药师某些不被世俗所接受的思想。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在下并没什么关系。”
他至多不过是在背后推了一把而已。但若是黄药师从不曾有过那些想法,那么,不论他再怎么做,都是徒劳的,“在对待自己诚实这一点上,在下和黄公子都是不及他的。”
在与黄子唯的谈话中,连清基本上已经能够把握对方的处世风格了。能和黄药师亲近的兄长,也不会是什么见识浅薄的家伙。可以说,此人非但不浅薄,还将世事看得极为透彻。甚至于,他的思想和黄药师的很接近。只不过,黄药师的选择了走自己的路,而黄子唯,则选择了随波逐流。
有些事,他以为‘非’,但若世人以为‘是’,黄子唯虽不会附和,却也不会去反驳。
——他大约就是这样的人。
做一个别人眼中的异类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黄子唯没有这样的勇气,无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是什么,这样的人都做不到大声地去反驳他所不认同的事。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说起来是多么容易,但是真的做起来,其中需要的勇气,不言而喻。
黄子唯与黄药师虽然是兄弟,但他毕竟不是黄药师。
这世上,也只有那么一个黄药师。
而黄子唯选择了一条令他觉得活得更容易更没有负担的道路。
可惜了,这样的人物,却要被世俗礼教束缚一生。连清不由地在心底喟叹,若是出生于另一个时代,黄子唯的成就恐怕是不可与今日而语了。
连清的话语,黄子唯都明白,只是关心则乱。
不过,他还是高兴的。至少,自己的小弟是有人理解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作为兄长的他,越发地感觉到黄药师逐渐加深痛苦与寂寞。
在他的眼里,世上大多是愚昧的。即使是亲人,恐怕有时也让这个少年感到不堪忍受。
黄子唯通达世事,却没有办法给予黄药师支持,这是他一直引以为憾的。
琴弦已断,知音难觅。
黄药师缺少的就是便是知己。
连清的出现,其实与黄药师而言,是一件好事。
一个人,若是长久得处于不被理解的境况中,心理很容易就会陷入障碍。
“连公子,舍弟以后就拜托你了。”
即使黄子唯并不全然相信连清,这一句话,他也说得十分真诚。
“黄公子请放心。”
连清回道。
之后,黄子唯就像是不曾发生质疑一般,继续与连清交谈。他是一个爱好乐理的人,在洞箫上造诣颇深,自是不会放过小弟的这师傅的。
到了后面,自然是免不了一番切磋。
悠扬的萧声传来,让正依在栏边喂鱼的黄药师手一顿。
这是他二哥的箫声。
在很小的时候,这箫声便伴着自己入眠。
他想学洞箫的原因,与儿时的快乐记忆并不是没有关系。
直到现在,他仍然记得。
小小的少年,是如何憧憬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够吹出优美乐曲。
未几,悦耳的琴音加入了箫声。
两种乐器发出的声音融合在了一起。一会儿琴音盖过了箫声,一会儿箫声又盖过了琴音,时高时低,起起伏伏,似是敌人在分庭抗礼,又似是同伴相互辅助,一时竟也显得和谐无比。
明明是第一次合奏的两个人,在极快的磨合之后,是令人惊叹的默契。
乐曲不仅传达了非凡的意境,也传达了这两人对彼此的欣赏。
池塘里的鲤鱼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抢夺着突然落入水中的大量食物,不亦乐乎。
而彼时喂鱼的少年,空空的双手无意识地抓在了柱形的栏杆上,越来远紧,透过白皙的皮肤,甚至能够看到凸起的青筋。而青筋中的血液是如何快速流淌着的,恐怕也只有低着头的黄药师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