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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药师本以为连清是为了能够正大光明地入住黄府而谋划了这份差事,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只是他没有想到,在乐理上,此人也颇有造诣,这就难怪一向严谨的黄父会同意他成为西席。
连清坐在石凳上,面前是前些日子随意买来的古琴。修长白皙的食指灵活轻巧地在琴弦上抚动,悦耳的琴声在凉亭里响起,时而海阔天高,时而怆然深邃,高昂低抑,跌宕起伏,将快乐与忧伤的情感融为了一体。
乐声黄药师听得多了,无论是箫还是琴,抑或是其他,大多数的乐者奏出的只是浮华和庸俗。只是,没有一丝的情感或意味,高超的技艺,演奏出的乐都是死的。一味的追求流于表面的形势,是无法打动人心的。正是因为这样的差别,有些人可以成为乐中大家,而有些只能成为供人取乐的伶人。
“好了,查探的人离开了,现在随便你做什么。习武练乐或者是回到你的书房看书,都可以。”连清收回双手,琴声乍停,使得方才所营造的如梦一般美妙动人的氛围似被打破的银镜突然碎裂。
“在其位,谋其事?”黄药师用连清之前说过的话反嘲他。
“古人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连清放松了挺直的身体,单手撑在石桌上,斜着细长的眼眸,懒洋洋地看向黄药师,“可惜我是不是,小人就是时常反复才能被成为小人。”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黄药师从来没有看到一个人在说自己是小人的时候,会露出一种洋洋得意的劲头。他没有看错,就是洋洋得意,丝毫不以为耻。
“人贵自知。否则,你以为我还能活到现在。”你以后虽然不是小人,但君子也和你没有一点的关系,连清好笑地暗想,“做君子太累,一言一行都被别人严密地监视着,稍有行差踏错,就会被千夫所指。而做小人的话,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我都不用去管。”
“歪门邪道。”
黄药师尚不知晓,他将来也会成为自己口中“歪门邪道”的存在,甚至比洋洋得意连清的更加引以为豪。
“你信不信,我这歪门邪道害死的人,可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要少些?”连清一边说着和某人未来所言相似的话语,一边颇感奇怪,他记得此人一战成名后的称号应该是“东邪”吧?不是“东圣”“东贤”之类。或者,是某些思想已经萌芽但还不甚清晰?他不是太确定地想着。
“我以为,经过了你祖父的事,你会明白,在这世道,活到最后的大多都不会是君子。”不过,这不妨碍他推波助澜。
听着连清的话语,黄药师先是沉默着,在思索之后,黑眸猛然一亮,好似璀璨的星辰般耀眼。锁在心中许多年的桎梏在一瞬间被打开,晦暗的世界中,灿烂的光芒争先恐后地涌入,之后,便是一片亮澄的光明。
纵然黄药师幼时生活颠沛流离,但是他所受到的教育一直是孔孟之道,是君臣之道。即使他隐隐地不认同,但环境依旧制约了他。
天性中所带来的对无拘无束、随心所欲的生活的向往让他产生了不想走别人铺好的路,不想考取功名,不想入仕,不想娶自己不爱的人等等的想法。
只是,黄药师不曾想到,自己对这些早已不仅是不认同,更是厌恶,是不屑一顾。他应该有自己的思想,完整的思想,不被圣人之道所拘束,不为世俗大众所影响。
看着黄药师逐渐清明喜悦起来的眸光,连清知晓,那颗萌芽的种子正在他的心里成长为参天大树。而他则想要为之再浇上一壶水。
——“你是黄药师,也只是黄药师。”
于是,他道。
是的,他只需要做黄药师,因为他只是黄药师。
少年倏然笑了。
这不是连清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却是他看到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笑容可以分为许多种,有微微一笑,有开怀大笑,嗤笑,狂笑等等,但连清却不知该如何形容黄药师的这一笑,仅仅只是嘴角上扬了一个简单的弧度,却展露出超越了他这个年纪的奋发意气。
传说中的北国佳人,一笑倾城。
而黄药师一笑,天下为她折腰的少女也应该能够塞满一座城池了。
他还只是一个年龄尚稚的少年,若是十年之后,又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简直让人难以想像。
不、有人已经形容了
——形相清癯,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对这十六个字,连清也许以前还有所怀疑是否有些夸张了,那么今日,仅凭着这一笑,他就能够断定,此言非虚。
“师傅,谢谢你。”
直到此时此刻,黄药师才真正地承认了这个人是他的师傅。
何为师?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所以,连清当之无愧。
“我只是做着我该做的事,何必言谢?”
连清洒然一晒。
他日,若是你的真的了解我到底在想什么,又准备做什么,也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凉亭外的柔软的柳枝在微风的吹拂下,飘下一片蒙蒙如雪的柳絮,纷纷扬扬,欲迷人眼。
亭中,白衣青年抿唇而笑,青衫少年目光灼灼。
美好的春日光景,美好的春日年华,在暖阳的陪伴下,成就了一段让人无法忘怀的回忆。
与他,也与他。
自从黄药师在思想上飞出了牢笼之后,在武功的学习上也可谓一日千里,天才之名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演绎,这样的进步就连事先有过心理准备的连清也忍不住惊叹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而黄药师今年,不过才十三岁。
“我想学箫,师傅会吗?”
然而有一天,连清以为沉醉于武学而不知归路的黄药师提出了这事,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还领着一份乐理师傅的月钱。
连清单手抚触了下左边的脸颊,那盛开的红莲已然失去了踪影。
在黄府的日子他过得算是安逸极了了,远离了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每日教教徒弟,练练功,闲暇之时偶尔卧在躺椅上晒晒太阳……
他都已经快想不起,上一期这么悠逸是何时了。
“会,不过还好你是想学吹箫,我恰巧也只通萧与琴这两门。”
那是最初藏在逍遥阁的时候,为了打发无聊而向容月学的。
后来,把时间用在练武和争权夺势上都来不及了,又怎么有多余的时间去学习这些在他眼里不过是风花雪月的技能。
“不过,你要等上几日了,我要出府一次。”
伤势已然大好,内功又突破了第四层,是时候了。
云南
瑰丽的霞光之下,云带束腰的玉龙雪峰如披上了一层红色的薄纱,娇艳无比。
人迹罕至的山道上被铺着一层厚厚的白雪,连清极快地从雪地上掠过,留下了一串极浅的脚印,不过这些脚印在第二天就会消失无踪。
他来到一处侧峰之下,伸手旋转了一下身前的某块岩石,被雪掩埋着的地方缓缓升起,露出仅容一个人进出的出口。
原来雪山之中竟然藏了一座封闭的石室。
镶嵌在石室上方的夜明珠发出明亮的光,在周围钟乳石的折射之下,室内如同白昼一般清晰可见。这里本是为一位宋朝的王爷修建的陵墓,不过这位王爷后来被卷入了篡位阴谋,尸骨早已抛尸荒野,所以这座陵墓便只修成了一室。
在容月死后,连清耗费财力物力将这陵室整修了一番,才有了如今的样子。
容月闭着双眸,安静的躺在水晶制作的透明棺椁。
眉如弯月,唇如朱砂,她的容貌娇艳的容貌堪比洛阳牡丹花盛开时的张扬夺目,任何人只有看过一眼,都不会忘记她的美。
只是,再美,都不过是一具尸体。
连清轻轻地推开棺盖,冰魄放入容月的手中,冰魄散发的寒气弥漫在水晶棺的四周,他凝视着他,目光迷茫而空洞,仿若透过了无数的光阴。
“朝为红颜,暮为枯骨。而今后,你永远都是最美的红颜。安心地睡吧,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为你做到。”
他站起身,阖上盖板,伫立良久后,才转身离开。
千斤重的石门沉沉落下,将石室一点一点掩藏住,也将那些涌现在连清眼中的复杂又深沉的情感敛去。
他伸手握在岩石上,用内里震碎了它。
机关被损毁了,意味着这座石室再也无法开启。
容月,再见了。
连清是不允许自己有弱点的,哪怕这个弱点只是一个死人,也不可以。
想要不被动摇,便不能让敌人抓住动摇他的机会。
他就是这样自私又无情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更了,自己也觉得慢,但是有时候就是很不想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