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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一大窑,阳炭烹六月。
万物此陶鎔,人何怨炎热。
君看百谷秋,亦自暑中结。
田水沸如汤,背叶湿如泼。
农夫方夏耘,安坐吾敢食。
王氏哄着老二德华牵着老大德凯,教他们背诵宋人戴复古关于夏天的诗句。“德凯,这首诗就是说天气热的时候天地就像是一个炉窖,底下烧着炭火在炙烤,可是即使这么热的天,农夫还得在如沸汤的田地里耕耘,背上的汗水就像是有人泼了一盆水上去一样多。正是有他们的辛勤耕耘,我们才能安然的坐下吃饭,怎么敢抱怨老天给我们的酷暑呢?”
“娘,我知道我知道,这首诗跟你上次教我的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是说的同一个意思!”老大德凯虽然只有七岁,但是从小就聪明伶俐,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在加上父亲和母亲的时时教导,早就远远超过了同龄的孩童,王氏对此也是引以为自豪,为人父母谁不是望子成龙呢!看到德凯举一反三的想起了数月前教的《悯农》,王氏不由开心的摸摸他的小脑袋以示嘉奖。
“娘,昨天哥哥嫌米饭太硬,故意掉在地上了!”一旁五岁的老二德华顿时有些嫉妒,不由检举揭发道。
眼见娘亲脸上晴转多云,德凯眼珠子一转,惊讶的说道:“娘,你看爹爹还没有出来呢!”此言果然引得王氏不再关注大儿子的小小过失。
瞪了德凯一眼,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佯怒道:“带你弟弟去冲个澡,不许欺负他,知道吗?”
“是,娘亲!”
“还有…”
“罚抄《悯农》一百遍!”德凯抿着嘴不开心的转身带着弟弟向侧房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轻声埋怨身后缩头缩脑的弟弟。
八月份的京师燥热异常,即使是半夜两更天带着两个孩子纳凉回来王氏也是浑身汗透,快步走进正房中堂间,发现夫君还是静静的坐在小佛堂内,任凭头上滚珠大的汗珠滚落,任凭浑身湿透,脸色庄严宝相,恍若那殿里的文殊菩萨,王氏就会痴痴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刘重元,不敢加以打扰。
六尺见方的小佛堂是王氏精心布置的,当初搬到这里修建这个小佛堂是为王氏专门修建的,出身浙江嵊州的王氏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耳濡目染,从小就笃信佛教。
刘重元其实倒是不信佛,不过每天晚上刘重元都会坐进佛堂,或一炷香或大半个时辰,静静的坐在那里思索着,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君子日三省乎己,刘重元就是要时时刻刻反省自己,修身养性磨砺自己提升自己,努力创造一番伟业。每当这个时候王氏就会将两个孩子抱远一点,不要打扰到丈夫。
刘重元每天都坚持这么做,虽然没有三省吾身,但是每天晚上临睡前静坐冥想总是风雨无阻,即使是晚上在外面有应酬或者有同僚、乡亲来访也从不间断。王氏打心里高兴自己嫁了一个赤诚君子。
眼见丈夫结束了自省,有些踉跄的站起来,显是坐久了腿麻了。王氏连忙紧走两步过去搀起丈夫,扶着他坐在太师椅上,心疼的拿来毛巾为他擦拭头上满脸的汗。又吩咐丫鬟赶紧将冰好的绿豆汤端上来。
与往日里每次结束自身之后一身轻松不同,这一次丈夫仍然眉头紧锁,全没有平日的轻松自信,显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不由轻声问道:“相公,可是今日的刺杀受到惊吓?”
今日临街的刺杀让王氏魂飞魄散,直到看到丈夫全须全尾的站在自己的面前,才放下心来,随即又后怕的瘫倒在地,之后皇帝亲派天使慰问,才稍稍缓过神来。
刘重元摇摇头,这刺杀算什么,这几年随着职方司发展壮大,对后金的战略造成了不小的损伤,后金发动对刘重元的阴谋、暗杀已是数不胜数,这次只是小儿科,恐怕只是东虏派人来恶心恶心他而已。
“那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不若说与妾身听听,我虽然出不了什么主意为相公你分忧,但是你不是常说快乐与人分享快乐增倍,而痛苦与人倾诉痛苦减半吗?”
正巧丫鬟端进来一碗冰镇绿豆汤,王氏服侍丈夫喝下,浑身激凉让丈夫轻轻的打了一个寒颤。“待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在与夫人详谈吧!”
王氏出生江南簪樱之家,家里世代都是读书人,他父亲王助在担任湖广巡抚任上,看中本地一名新晋进士刘重元,做主将王氏许配于他,迄今已经十六年了。
十六年间,他们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一连生下三个孩子,卓实羡煞众人。与家族众姐妹以及手帕交们闲聊起,了解了其他男人的生活方式和习惯,王氏就觉得自己的丈夫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是这世间少有的谦谦君子,或者说处处以君子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即使小时候就敬仰如同天人一般的父亲,比起夫君来也大大地不如。每当想到这个,王氏就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老仆忠叔匆匆走进来,打断了王嬅的遐思,“夫人,兵部来人了!”还没等王嬅回应,刘重元穿着单衣匆匆的走出来,忠叔自觉地从门外请进一个穿着武官袍服的汉子,走进屋来立即跪下向刘重元施礼:“侍郎,有探子从辽东回来了!”然后又向王嬅行礼口称夫人,王嬅认出这是夫君的下属,世袭燕山前卫千户韩破虏,曾经多次前来向夫君汇报军情,因此微微还礼,随即退往后厢房。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就见刘重元脸色凝重的走进来,让王嬅帮着穿官袍。王嬅和秋画一边伺候刘重元穿上官袍,大热天里外两层很快就汗透夹背,见夫君浑然不觉只是紧皱着眉头沉思,王嬅不觉问道:“夫君,可是发生了什么急事儿?”
刘重元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妻子带着孩子们先睡。走到前院,忠叔早已安排好了轿子,韩破虏以及仍然在一旁伺候着,此外还有八个腰跨绣春单刀的兵部侍卫随扈,作为侍郎级高官,按照规定甚至可以配备二十四名侍卫的。
从小石雍坊刘宅出发,沿着宣武门大街向南数百米,沿途巡逻的锦衣卫士卒络绎不绝,而自去年后金大军破关而入,烧杀劫掠,京畿山西直隶大批的灾民涌入,京师的治安状况十分严峻,大白天劫掠杀人事件时有发生,在皇帝的明旨切责下,巡城御史、锦衣卫、五城兵马司等相关机构纷纷加强巡捕力度;这一带位于皇城以西,是高官显贵宅邸云集的地方,本就是是各衙门巡视警戒的重点,再加上今天刘重元的遇刺,让皇帝雷霆震怒,刚刚上任不到两月的顺天府尹被下狱,锦衣卫督堂大人也被重重的训斥,因此各部门今晚上格外的殷勤,沿途的官兵见到刘侍郎的灯笼,纷纷站在一旁躬身施礼。
向左拐进大石雍坊,向东越过几座宅院就到了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杨嗣昌府上,其管家早已等候在大门前,一俟轿子到稍作寒暄立即引入府中直抵中堂。
就见堂中杨嗣昌身着孝服头戴孝帽端坐,忙上前见礼,口曰:“阁部!”杨嗣昌是湖广武陵人,说起来与湖广黄州人的刘重元是同乡,搁在万历年间是妥妥的楚党一系,也是因着这份同乡之谊以及对刘重元才华的赏识,去年升任兵部尚书的杨嗣昌奏请皇帝,擢升刘重元兵部侍郎衔仍掌职方司。
“子乔,可是有何紧急军情乎?”两人是兵部上下同僚,杨嗣昌任宣大总督时就常打交道,无需多做客套,遂径直问道。
“阁部,辽东六百里加急,后金大军已出沈阳,似有再度入塞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