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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如许,穿过窗缝,照射在孟青阳的眼上。
他昨夜歇下时特地将那窗留了一个小缝,希望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可是他昨夜睡得沉,不说奇怪的声音了,整个人倒在地上都没了知觉。
也是心宽。
当日光照到脸上时,孟青阳在梦里便感到灵光普照,前方翩翩然走来一位绝代佳人,笑着冲他招招手。
孟青阳便也笑,跑过去。
那佳人却突然往下一栽,头身分离了。
从她的尸体里,钻出一些散着荧光的虫子,腾到空中化作翩飞的蝶,迎着孟青阳的脸扑过来。
“啊——”
小书生从梦中惊醒过来,被空气里的灰尘呛得咳出了眼泪。
夜里冷,他的手足都有些僵了。
是了,昨夜他好不容易赶到客栈,却发现里面有个漂亮女人跟一具很诡异的尸体。
女人……
孟青阳一下子跳起来,也不得拍拍身上的灰,便往下跑。
年久失修的木制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孟青阳却无暇他顾,脚下一个踏空,清秀的脸直朝着地面奔去了。
小书生没爬过树也没下过河,只堪堪用一只手护住头,趴在地上好久才有反应。
他一抬头,正对上一颗圆圆的珠子。似乎泛着白,上面还裹着些红色的液体。
孟青阳“咦”了一声,将那珠子拿起来把玩,揉搓几下正好看到瞳孔。
这是人的眼珠子。
“啊!”孟青阳爆发了今晨的第二声尖叫。
他连忙扔开这不知从何处来的眼珠子,一骨碌爬起来,中间还踢到了什么东西。
孟青阳回过头,瞬间就明白了。
那是一个被人拦腰斩断的人的身体,僵了半截。
汩汩的血渗进地里。
再看四周,七七八八地躺了不少青年男子的尸体,往外看还有几个女人,他们周围还有些蛇蝎的残骸。
昨晚的那位仙子呢?
一身血污的小少年也顾不得其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客栈。
外头的尸体更多了,如果说客栈内的地面被铺得七七八八,那么外面的人则是彼此身子不分你我的堆在一起。
孟青阳看得仔细,有些切口显然是凶手力气不济,砍了好几下才看下来。
他又想吐了。
偏偏此时一股馥郁的香味飘进孟青阳的鼻子里。
顺着那霸道香味看过去,昨夜拴着的马还在,旁边甚至又多了两匹。那神秘的女子就坐在不远处,支了两个火堆,一个烤馍片、生肉等物,另一个则烧着水。
咕噜咕噜的。
我没看错吧?
孟青阳本已强迫着自己适应那血腥的场面,没想到冷不丁地又看到这样家常且温馨的画面。
这实在是令他措手不及。
书生迎面走过去。他背着光,因此借着温暖的阳光清晰地看到练鹊后背上被划开一个大口子,露出雪白的后背。
那并不是普通女子的背,上面有道道伤疤,光是看着便能感受到主人所经历的凶险。
这是一个在刀尖上讨生活的女人。
孟青阳不好意思盯着陌生女人的背,移开目光只盯着那火上烤的食物。
“这是……什么肉?”
他有些饿了。
练鹊嘴里还咬着东西,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却极为和气且口齿清晰地道:“人肉,我给你留了点,吃了好上路。”
孟青阳听了“人肉”,差点没跪下来,又听见“上路”二字,心神俱裂。
“仙、仙子……”
那神秘的女人却笑起来。她笑起来不同于昨夜,仿佛是如释重负一般,笑得甜且美。
“小书生,你怕什么?”
“我……我不怕。”孟青阳取出帕子,拭了拭泪,强自镇定道。
“昨夜呢,有一些歹人找上门来,不一定是冲着咱们的。我趁你睡着时,就顺手解决了。”练鹊道,“你离开此地后也不要声张,只当无事发生过便好。”
“这……这怎么使得?出了人命案子怎能不报官呢?”孟青阳的声音在练鹊平静的目光下变得越来越小。
最终,他嗫嚅着嘴唇,喃喃道:“那好……我听仙子的便是。”
练鹊笑笑。
孟青阳又问:“仙子背后的衣服……”
练鹊道:“不碍事,我有件披风,将就套上再去汝城里买新的。”
小书生红着脸道:“实、实不相瞒,小生会些针线功夫……”
他大抵觉得读书人做这些事不大体面,不好意思再说了。
练鹊摇摇头道:“我已有心上人,这衣物怎好让别的男子碰?”
一双有情眼眸便弯起来,仿佛敛了天光入眸。
孟青阳道:“是小生唐突了。”
没想到这样彪悍的女子也有心上人。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受得住这样惊世骇俗的女人呢。
练鹊不在西陵,早就忘了李翠兰曾耳提面命叮嘱过的女儿家的仪态。她只顾大口吃肉,又从随身的行囊中灌了几口酒,收拾收拾便翻身上马要离开。
孟青阳喊住她道:“仙子,还请留下姓名,他日小生也好报恩!”
马上的练鹊回首道:“你好好活着,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晌午的时候练鹊便到了汝城。汝城是青州的心脏,一州的命脉所在。
风忱从前曾说他跟妻子就住在汝城某处。
汝城是北方大城,与西陵不同。光是进城时校验通关文书的程序都充满着关中的阔气。
进城的民众排成四列,都由守城的官兵仔细核对。
轮到练鹊时便有人笑,道:“好一个俊俏的小娘子。”
这人笑中透着轻浮:“来汝城做什么的?”
练鹊递了文书过去,道:“寻人。”
“噢?什么人?”
若在以往练鹊必然要狠狠地给这人记上一笔,可如今她有了顶头上司陆极。名义上,她是在替陆极办事。
她于是又从怀中取出一块铁制的令牌。
这令牌无字,练鹊初看时百思不得其解,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为何陆极要在自己的令牌上画上几只憨态可掬的狗子。
“此乃西夜狼。”彼时陆极十分冷静地同她解释。
练鹊却觉得他波澜不惊的眼中都透着嘲讽。
“原来是狼啊。”练鹊自觉理亏,将人家好好的狼看成了狗子,声音越来越小,“我还以为是狗子……”
陆极道:“姑娘愿意叫它狗子也无妨。我听得懂便是了。”
侯爷的态度极好,练鹊却有些不好意思了。这等指鹿为马的事她怎么会做呢?还是不要带着正经人陆极一起胡闹好了。
这西夜狼正是陆极的象征。
在官员之间,常有一本小册子用以记载为官的注意事项。不同地方的地头蛇各有不同。
若是西陵的官员那么以前一定是要记着方家几位大人的喜好的。普天之下,却有几样东西是通行的。其中有一样便是西北陆大将军的令牌。
果然先前那轻浮的将士立刻收了调笑眼神,甚至还微微有些惊恐。
“贵、贵人!”他推开身后的几个弟兄,“不用查了,姑娘请。”
“麻烦了。”练鹊就这样畅通无阻地进了汝城。
她是第一次来汝城。久闻这里的汤饼是天下独绝,便寻人问了几句路,自个儿觅食去了。
昨夜杀人杀得多了。虽然都是些小卒,但那些奇诡的蛊虫和傀儡术确实令人防不胜防。练鹊目前的功力大概恢复了三成左右。若是来的人再多那么十几年的功力,她大约就要束手就擒了。
那是个什么客栈呢?
“小二,要一碗面,多放些肉不要葱。”练鹊熟练地点菜。
“好嘞!”
那客栈的柜台后坐着的是江湖上列为旁门左道的活人傀儡术的产物。
中原的傀儡术以蜀中为尊。他们的傀儡是正经的磁石丝线所制,机巧无比。
然而活人傀儡术则是一名从蜀中来到南疆的偃师所创。此法结合毒蛊之术与傀儡秘法。将活人抽去经脉,用蛊虫支撑生机,再以无影丝线牵引。
这样所制成的傀儡粗看与普通人无异。事实上却是活死人罢了。就连那一线生机都仅仅是虫子维持着的。因为过于灭绝人性,凡制作活人傀儡的偃师,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
那客栈中坐着的小二就是一具失败的活人傀儡。当时练鹊进了门,暗中藏着的人本想以傀儡将她吓退。没想到练鹊不进反退。
那偃师心神颤动之下,内力激荡导致蛊虫暴动,本就制作不精的傀儡竟直接坏掉,头才滚了下来。
练鹊听声辩位的功夫在师门算是翘楚。
只听偃师的声音便知道说话的另有其人了。
不过大多数人光看那装神弄鬼的法门便会被吓得半死,自然注意不到这些。
至于他们为什么不让练鹊进客栈么……
“客官,您的面!”小二将面端上桌,笑容满面地招呼练鹊。
练鹊瞧着小二顺眼,随手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哟!”小二直看得两眼放光。
“小二哥,”练鹊紧跟着又取出一锭,“我问你件事,只要答得好了,这些都是你的。”
“您说!您尽管问!”
练鹊勾起唇,笑容灿烂。
那客栈里藏的尽是民脂民膏,凑巧叫她劫了,拿来办事倒也是美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