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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鹊被他一声冷笑震到,心里充满了困惑。
现在的练鹊对自己的政治素养已经完全失去信心了,她心里隐隐猜测温秉是玩得欲擒故纵的把戏。可她怎么也想不通温秉是要擒什么?
“还请老先生解惑。”她冲着吴同拱手道。
吴同指着陆极:“你让他给你说。”
陆极自无不可,他看着练鹊近在咫尺的精致面容,不由得让了让。
“先前我们只是觉得方治倒得太过顺利,他朝中有人,想来不会那么轻易地就畏罪自缢。”陆极道,“温氏那么轻易地就回了云山,这说明他们跟望都的联系并没有断。”
“但凡温氏出手,方家就还有活路。那么方治为什么放弃挣扎,直接痛快自缢呢?”
练鹊一怔。
为什么呢?
她摇了摇头,如实回道:“我不明白,还请侯爷教我。”
陆极也没嫌弃她,不咸不淡地回道:“因为有人让他死,来安我的心。”
是谁要安他的心呢?是方治背后的太子燕佲,还是支持燕佲的温秉?
天地良心,练鹊行走江湖以来就没遇见过这样的事。难道要杀人,不是直接提着一把剑把人弄死就完了么?怎么还要害自己人?还要去玩什么欲擒故纵呢?
练鹊深深地后悔,以前师父玄机子讲这些权谋心术的时候自己没有认真听。
她以前怎么呛玄机子的来着?
“任他机关算尽,也比不得我一力破万法来的轻松自在。”
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呢?且练鹊是真的对这些弯弯绕绕没有兴趣。她自己便不爱算计,还要提防别人算计。这是个什么事啊?
练鹊漂亮的眼中显出迷茫来。
“行了,多说无益。”吴同是真没想到这看起来灵气十足的小女娃在权术方面会如此地不开窍。
他这辈子正儿八经教的学生有三个。
第一个是他自个儿子吴照,那是个人精中的人精,平时看起来随和平庸,实际上是个最滑不溜手的,常常做那些杀人于无形的事。
第二个也是他最喜欢的,废太子燕行。燕行博学多才、礼贤下士,为人温和却不迂腐,除了死得早,哪哪都好。
第三个就是被坊间传为恶鬼的西陵侯陆极。半年前他还不是西陵侯陆极,而是安西大都护陆极。他统领整个西北,自然是见惯了这些尔虞我诈。
这三个学生无论是哪个都是一把弄权的好手。便是最不近人情的陆极,也只是自身形象不佳罢了。
练鹊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来自吴同的鄙视。
“我送姑娘回去。”陆极道,“外头天色也晚了。”
“不必了,”练鹊不自在地摇了摇头,“我来时便是瞒着家里人的,回去也不好大动干戈叫我那师侄知道。”
陆极却很坚持:“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面并不安全。”
这话说得有趣,练鹊虽然武功丢了大半,但简单的防身还是没有问题的——甚至能稳压中流高手一头。
然而陆极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站起来道:“走吧。”
练鹊看着他清冷的模样,动了动唇,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同吴同告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书肆。
下人们看到两人,齐齐一惊。
这侯爷进去时还是一个人,怎么出来时身边就跟了一个俏生生的绝色女郎?
陆极道:“你们先回去。”
下人们不敢再留,迅速离开。
此情此景,倒是让练鹊觉得颇为有趣:“外头的人不知道便也罢了,怎么侯爷自己家的下人也对您避之不及?”
陆极道:“这是人之常情。”
却不再多说了。
练鹊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于是抬头看着火烧一般的天际,也不再说话。
回去的路上途经闹市,这里是西陵最为热闹的所在。天色将黑之时本也该有些人气,练鹊常常来此买些小食。
可是今日却不同,她与陆极所到之处,俱是一片沉默寂静。本来笑容满面的人们都诚惶诚恐地盯着二人,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练鹊侧过头去看陆极,发现他还是平常的那副表情,倒也没有什么不同。
她虽然觉得尴尬,却也只好笑了笑,道:“今日倒是真的冷。”
陆极侧过头,问:“你觉得冷么?”
“嗯,有些。”
其实还好,被陆极灌了那么多糖水,屋中炭火又烧的足,练鹊现在只觉得小腹胀痛,巴不得多走一走,放放风。
陆极又道:“姑娘不必在意我与叔叔的关系。”
“嗯?”
年轻的侯爷抿着唇,黑色的眸子里酝酿着某种练鹊看不懂的情绪。
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我虽然倾慕姑娘,但并不希望姑娘因为我叔叔的原因才选择帮我。”
“朝堂上的事最是复杂。姑娘本是个万事不上心的,又何苦因为陆某而被卷进这深潭里?”他这样说着,被衣袖遮掩住的手却渐渐攥紧,表面上的神色却愈发冷淡,仿佛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一般,“我承姑娘的情,便也够了。”
练鹊看着他隽逸的面容,忍不住道:“侯爷说得是哪里的话呢?”
“我固然因为你是我师父的子侄而对你另眼相看,但我更敬佩的是侯爷的为人。”练鹊道,“侯爷莫不是觉得只有我嫁给你,成了你的妻子才配与你同甘共苦吧?”
陆极一愣,那一层窘迫终于明明白白地显露出来:“若非如此,陆某有何颜面依靠姑娘?”
他确实是这样想的。若是练鹊也爱慕他,那么两人在一起,共担风雨便是理所应当的事。可若是练鹊没有此意,自己将一个毫无瓜葛的姑娘绑上船算是个什么事?
练鹊噗嗤一声笑起来。
一双杏眼弯成月牙。只听她说:“我是江湖儿女,不懂得什么尔虞我诈。但我敬佩侯爷的为人,既然让我遇见了,那我就要帮助你,护着你。”
“我心中只想着帮你,和男女私情有什么关系?还是侯爷觉得,只有男人才能助您成事?”
她的眼中一派澄澈,专注地注视着陆极时眼中的温柔几乎能让人溺毙其中。但那温柔却不含一丝暧昧,只是对陆极的肯定罢了。
“我觉得侯爷与别的勋贵不同,您想着黎民百姓,又不忘兄弟情义。这样的人值得我跟随。”
至于他与自己师父玄机子的那层关系,只不过是促使她想明白这一点的一个契机罢了。
陆极动了动唇,最后问道:“我要面对的是当朝太子,还有他背后的庞然大物,其中还有你敬爱的师兄。你真的……想好了么?”
若是此时来的是任何一个普通侠客,陆极都会坦然接受,并以礼待之。
然而练鹊不一样。
陆极不知道她身负武功,胆识过人么?他当然知道。只是这是他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心动的姑娘。终究与别个不同。
他倒也不是骤然间就有了生死不离的感情,也并不是故作痴缠非她不可。
只是不可否认的,他想要她一直保持着自己心中的模样。陆极小心翼翼地想要靠近她,却也怕靠近之后她对自己失望,或是渐渐地移了性情。
越是喜爱,便越是犹豫。
陆极被练鹊拒绝之后想了很久。最终决定只把这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心思藏着。
然而他爱上的姑娘却是个直性子。练鹊仿佛夏日里灼灼的日光,不容他有一丝一毫的隐藏。
练鹊道:“你这侯爷也忒犹犹豫豫的。我既然说了要跟你做事,怎么会有假。”
或许是怕他嫌弃自己是个女人,练鹊又补充道:“我只是受过暗算,武功差一点罢了。待我恢复过来,万军之中取敌人首级也不带虚的。”
“侯爷收下我,并不算亏。”
陆极清了清喉咙,拼命压抑住想去摸摸她缎子般顺滑的黑发的想法:“好。”
练鹊心里泛起嘀咕。这侯爷也不见高兴,莫不是真的对她的能力不满意?
不应该啊,陆极又不瞎。自己这么勇武的下属他到哪里去找第二个?
练鹊本还想同陆极商量商量薪资待遇的问题。眼瞅着陆极的反应不正常,也只好作罢。
到了白府相邻的一个小巷子里,练鹊便挥挥手道:“侯爷就送到这里吧,我从这里回家。”
她有心想要秀一秀身手,轻轻巧巧地一跃之后更是在空中翻了两翻,稳稳当当地落在墙头。
“侯爷回见。”
陆极抬头看着她,道:“回见。”
待练鹊又跳下墙头,人不见了,他才尝试性地伸出手,挥了挥。
空无一人的小巷子里只有他不带情绪的声音:“回见。”
或许是觉得自己魔怔了,陆极收回手,当做无事发生过一般,快步走出了巷子。
练鹊这边刚翻下墙,脚下不错地就摸到了自己的院子里燕脂的房中。
小姑娘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旺,练鹊觉得比书肆里头还要热一些。
练鹊将人摇起来:“起来啦,小懒猪。”
燕脂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一脸的墨汁显得十分滑稽。
“师……师叔?”她口齿不清地唤道,声音中还带着些惊恐。
燕脂欲盖弥彰般地要去抓笔,却扑了个空。再定睛一看,那笔竟不知何时滚到了地上,乌黑的墨汁洒在柔软的地毯上。
小姑娘局促不安地向练鹊求情:“师叔,我错了,你相信我,我立刻认真写……”
练鹊帮她摆正话本子,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