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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皇帝也许会为自己安排充沛的享乐时间,比如萨沃尔尤加曾经多次提起的,那位一千两百年前的欧罗巴君主尼禄。但这些皇帝要么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要么拖着国家一起死无葬身之地,然后被冷冰冰地写进史书,成为先生们教育蒙童时的“昔年,暴君某某某……”。高殷明白这个道理,枢臣们更加明白这个道理,尽管令人头痛的政务已经暂告一段落,批阅奏折的时间也还远远未到,但这并不妨碍几位丞相借机发挥,把话题转移到另一件能牵动国本的大事上来。
第一个开始行动的,是斛律羡。他先是放下饭碗,对尚食局厨师的手艺极其违心地称赞了一番,然后便把话题转到敕勒人的传统饮食,尤其是“浓的可以咀嚼,饮下去精神抖擞”的发酵酸马奶。对这位骠骑大将军的夸耀,海瑞表现的不以为然,板着脸再次重申“粗茶淡饭方能为民表率”,但高殷却对此深表赞同,他举起自己的杯子,表示里面装得正好就是甜酪浆,发酵原理跟马奶一模一样,同时还半开玩笑地询问斛律羡,“不知骠骑大将军能否公布秘方”。这一问可不打紧,浑然不觉地,高殷就掉进了斛律羡精心挖就的陷阱。
“臣愚鲁,实不知酸酪如何制成”,这位褐发白肤,鼻梁高挺的中年将军眼珠滴溜溜转着,搜肠刮肚好容易才想出合适句子,往外说的时候,脸上的尴尬止都止不住:
“然义宁公主……喔,义宁公主师从家慈,习得制酪手艺,本月已有三囊酿成。陛下,区昨夜家宴时,公主曾向臣泣诉思念之情,恳请陛下准其入宫,进献酪浆于御前。臣长女……长女熙和亦欲同献,不知陛下……陛下……”
高殷的龙臀一下子坐回了御榻,充斥全身的兴奋眨眼间去得干干净净。他挥手赶走急匆匆凑过来的一位小宦官,自己用袖口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内心一声声地发出哀嚎。我早该想到的,他与斛律羡尴尬地对上视线,脸上的假笑要多僵硬有多僵硬,/我早该想到,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谁让我当了这个大齐皇帝!/
对这几位丞相,乃至整个齐朝官僚机构而言,只要是跟天子有关,那就不存在什么无足轻重的小事,尤其是像高殷这样刚刚即位的年轻天子,哪怕是随便抬抬手指,都可能被发挥成是牵动国本的大事。祭祀时的礼仪是否需要改动,皇帝卤簿的规模应该扩大还是缩小,常服朝服究竟是沿用以往还是重新制作……衣食住行无所不包,样样事情都能拿来做文章,而这当中最为重要的,便是后宫之主的人选。是的,斛律羡之所以会七拐八绕煞费苦心地提及自家女儿,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参与高殷的皇后候选,为政变中站错队的斛律家族,扳回事关未来兴衰的关键性一城。
“阿姊既然开口……明日,那便明日。熙和只要不嫌宫中闷热,也只管同来,只管同来~”
高殷故作欢欣地允诺了斛律羡,他作假作的是如此勉强,脸颊上的筋肉差一点就要为此抽筋。没办法,谁让斛律羡拉来做同盟的,是高殷的同母姐姐义宁公主呢?小时候,她就喜欢牵着高殷到处疯跑,把弟弟转的活像一只陀螺,即便是三年前由父皇作主嫁进斛律家,变成了斛律光的大儿媳妇,她仍旧喜欢时不时地回娘家看望爹娘,顺便再把弟弟指挥的满城乱窜。现在,既然这位亲姐姐与夫家达成了妥协,向皇帝弟弟开口请求进宫,那高殷也只能顺水推舟,到时候硬着头皮过去见面——或者说,相亲。她这次带着斛律羡的女儿进宫,不是打算趁机给弟弟介绍新妇,难道还能有别的安排不成?
高殷实在难以想象,自己这位大姐居然也会扮演起媒妁的角色。要说这斛律熙和,人也不是不行,她和妹妹斛律甘棠都是明眸贝齿的美人,活泼脾气也很对高殷胃口,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想给皇帝当岳丈的,斛律羡可不是第一个——
“说起这酪浆,”杨愔面带微笑,语调和缓地抢过话题。他在六位枢臣当中最早用完午膳,筷、碟、盘、碗周围干干净净,几乎没有溅出一滴油汤,全套餐具收拾的齐齐整整。他几乎是针锋相对地向斛律羡发起反击,词句看似平和,实则直中要害:
“太后殿下早年曾言,‘酸涩之物,安可与茗汁并称!’。然天保五年之后,每膳亦是无酪不欢,甚是有趣。”
/这时候从你嘴里说出来,那可就一点都不有趣了。/高殷嘴角抽动几下,一言不发地举起酪杯,三口闷掉。太后殿下,或者说,皇帝的生母李太后,早在父皇远征之前,就一二再再而三地逼迫儿子早娶太子妃,尽快诞下后代好稳固李家地位。但她选谁不好,偏偏要选自己的亲侄女李难胜,一个仅仅才十一岁的小女娃娃,图的就是人小好调教。为这事,李太后光是流泪强逼就闹了不下三次,骂的最多的一句话,高殷任何时候想背,立刻就能背出来:
“没见过面?没见过面又如何?本宫要你娶,你便娶!”
宫里宦官,提到皇太后与太皇太后时都要尊称一句“圣人”。然而,高殷现在觉得,自己的祖母和母亲与这个称呼之间,都差着不近的一段距离。他没有搀和杨愔与斛律羡接下来的辩论,任凭河间王高孝琬去居中劝和,至于九叔高湛关于选妃的建议,他更是绝对没有答应的打算,一口回绝了事。幸甚至哉的是,海瑞恰在此时吃光了夹进碗里的最后一棵小白菜,放下筷子宣布已经八分饱,不再过多追求口腹之欲。已经变成煎熬的午膳,终于可以宣布结束……
六位枢臣离开的时候,未时差不多已经过去一半。满桌剩菜,尚食局那些快被海瑞调教成波斯狗的宦官随后就会收走,高殷根本不用操心,大可以直接走进西暖阁,在自己的龙炕上呼呼噜噜睡上几刻钟的午觉。可在听了那么多议论后宫的废话之后,这位年轻皇帝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就想着跑去哪里释放释放。“皮由,去中尚食局吃些好的,也给朕带瓶冰镇酸梅汤,去去火。还有,”高殷想了想,决定还是随自己意思,大中午头的任性一回:
“把内谒者局的田鹏鸾叫来。朕要散步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