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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满寿跪在体顺堂外,瞧见皇帝这身穿戴,悔得肠子都青了。哎,怎么就会没听见里面的声儿呢?再偷偷观察皇帝的脸色,冷得能冻死个人,常满寿连连哀哭,完了,这是作死的节奏啊!再想想罪魁祸首,常满寿这会儿都有想把那人一巴掌拍死的冲动了。
你说说你个亡国公主,好好的别院夫人不当,非得跑去找宝亲王,这是图的什么呢!
皇帝裹了裹袍子,没说话。
常满寿浑身打哆嗦,结结巴巴的将事儿禀了,好快点去领巴掌:“朝歌姑娘趁着七娘打盹儿的空当,偷偷跑了出去,等七娘她们发现去找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宝亲王府。七娘没有法子,只好托了人给主子爷传话。”
皇帝极其阴冷的笑了一声,那声儿听着,就好像是极寒的炼狱深渊里发出来的,尖锐得如同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碰到身上都能将人凌迟了。
常满寿五体伏地,大气都不敢出。周遭是死一般的沉寂,唯有西北风从穿廊里呼啸过时留下些许声响。大年三十除夕夜,原本该是满京城鞭炮声轰隆着响的,可是听到常满寿耳朵里,却只剩下那呼啸的风声和自己急促而沉重的心跳声。他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心想着,自己这差事儿估摸着该到头了,能在御前服侍这么多年,也算是上辈子积德了,要真能有下辈子,但愿能托生在个平顺家里,再苦再累也不能干这随时都能掉小命儿的勾当了。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皇帝才幽幽来了句:“直接去北五所吧。”
常满寿忙叩头谢恩,连滚带爬的滚了出去。
皇帝抬头瞧着夜空半晌,才转身回了体顺堂。
蘅言已经穿戴齐整,不过却是跪在地上的。皇帝顿时来了气,一把将她拽到了怀里,恶狠狠的呵斥她:“你还委屈了不成?”
蘅言用力挣脱开,往后退了两步,又跪在了地上。
“奴婢求万岁爷给奴婢个恩典,让奴婢回掖庭局里吧。”
皇帝僵硬着身子,眯着眼去瞧她。见她木木的神色,平静无波的眼睛,无悲无喜。一霎儿间不安和恐惧铺天盖地的袭上心头,来势汹汹,击得皇帝连连后退几步。她就如此不喜欢么?宫宴之上,堂堂天子丢下一众皇亲国戚,借故离开,不过是为了能早瞧上她一眼,到了她这儿呢,她不但不知道感激,竟还口口声声要回掖庭?呵!宁愿回到那种腌臜地儿受人挤兑也不愿留在他身边么!
“秦蘅言!”皇帝蓦然伸手,掐住她的脖子,用力将她提溜起来,眼中怒火似是能将蘅言给烧了:“你再说一遍!”
蘅言完全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发这么一通火,不就是萧朝歌逃了么,不就是萧朝歌又去找宝亲王了么!他不是说自己不喜欢萧朝歌么,这会儿子又发什么邪火?这人简直是莫名其妙了,萧朝歌跑了,不要他这个皇帝了,他不能金屋藏娇了,干嘛将怨气发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啊!人家常大总管是为他好才来回事儿的,结果竟然被皇帝罚去北五所了!既然对萧朝歌情深意重的,又干嘛想要自己嘛!难不成是将自己当成了萧朝歌才去发欲\火的?有病啊!
秦家女儿骨子里都有点儿傲气,宁愿死也不愿当别人的替身,为此秦姮妩可以不要恩宠老死宫中,她也可以回到掖庭局,哪怕被人挤兑呲哒。
蘅言苦笑着:“奴婢知道主子爷对奴婢好,是因为奴婢这张脸像萧朝歌,万岁爷的恩宠,奴婢诚惶诚恐。如今,正主既然还活着,奴婢这个替身委实不应该呆在这儿。奴婢是个卑贱的命,能在掖庭里有点事儿做,远远的想着念着万岁爷,奴婢就知足了。”
皇帝手上的劲儿越发的大了,连着平素温雅若灵玉的声音都携了雷霆震怒:“秦蘅言,你真是长出息了!”
蘅言连声咳嗽,只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了,实在是难受得紧。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觉得很难过,这个难过最起先还是只有那么一点点,慢慢的,好像难过委屈能蔓延似的,她只觉得委屈的厉害。悲伤一旦爆发,就如同山洪,一泻而下,再也控制不住。
她哭得委屈极了。自打穿越而来,她第一次哭,第一次哭得这么狼狈,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不礼节了,趁着皇帝闪神儿的瞬间,一把推开他,也不顾什么颜面不颜面了,大声哭着跑回了自己的寝室。
稍间里黑黢黢的,她摸索着到了床边,也懒得脱衣服了,直直的趴到床上,哭得喘不过气来。
她自嘲道:秦蘅言,你真是个没用的人,怎么就动心了呢!
可是动心有什么用呢?他不仅有贤淑的嫡妻,更有妩媚的宠妃,还有牵肠挂肚的红颜知己,自己算什么呢?
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捉摸明白了,顿时心情大好!这丫头哪儿是因为被自己占了便宜不高兴呀,分明是听见常满寿的话吃醋了。真是个傻丫头!
他恼常满寿不懂规矩,又不是因为朝歌逃走而迁怒常满寿,不过是常满寿打扰了他的好事儿,他有点儿烦罢了!骗她一次还行,依照那个傻丫头偶尔的聪明劲儿,再如同这次骗上当,可就难了。
这常满寿真是越发不会办事儿了。
不过今次这事儿,办的,不错!
皇帝志得意满的出了体顺堂,唤来侯在外面的赵牧:“去找常满寿,传朕旨意,就说他这次差事儿办的不错,先回去歇着,赶明朕重重有赏。”
将才还差点儿杀人呢,这会儿就有赏了,赵牧想不明白。主子爷的心思真是难猜。不过——刚才言姑娘哭着跑了出来,难道师父有救了和言姑娘有关?
蘅言正哭得伤心呢,忽然觉得床往下陷了点儿,接着就听见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哭呢?小心眼睛哭肿了,明儿个没法见人了。”
这人怎么这样缺德!自己正难过呢,他居然还若无其事的来调侃自己,脸皮厚,没得救。
蘅言“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理他。
皇帝“咳咳”了一声,摆出一副凄惨的模样来:“小言呀,朕心里面苦啊。”
蘅言很不忿的“嘁”了一声:“您是皇帝,谁敢让你不舒服,谁敢让您受委屈?泼天富贵里养大的金贵人儿,哪里就苦了!您要是觉得自己苦,那天下人可真没有甜的了。”
瞧瞧,这赌气话说的,可真是——
皇帝不同她计较,软着声儿同她闲话:“你不是问过朕为什么既然不喜欢朝歌还不愿意将她送给兰轩吗?朕——”
“那是奴婢愚笨,不晓得主子爷原是在乎朝歌姑娘的,奴婢有眼不识金镶玉,万岁爷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皇帝顺了顺气,决定忽略她的话,自顾自的解释:“朝歌身份特殊,她是前朝的遗孤,我们夏侯氏灭了她们萧氏王朝,她一直没有忘,一直都记在心上,复国的心思,哪怕是在最无助落魄的时候都没有消失过。萧梁皇室的余孽,除了朝歌,还有个当时留守西都长安的萧从嘉胞兄萧从景嫡长孙萧璟宸,朕御极之后,一直派暗卫暗中寻找,但一直都没找到。朝歌,定是知道他的下落的。而兰轩,为人最为爽直,世间对与错,于他来说,只有他自己个认为的对错,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朕若是将朝歌放在他身边,早晚得有一天,朕得与自己个的亲兄弟兵戎相见。”
蘅言早被皇帝这话惊得不哭了,她微微张着嘴,一副呆傻样。
皇帝好笑的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可惜,朕只能做个坏人,只能以这样的法子保全兰轩,保全大邺的江山。”
蘅言吸了吸鼻子,很是赞同的点头:“自古枭雄都是世人君子眼中的坏人。”
“还哭吗?还觉得朕让你受委屈了吗?”
蘅言皱着眉头,还是在怀疑:“万岁爷当真不喜欢萧朝歌么?您那天在别院的时候——”那么急不可耐恨不得死在她身上,这话,她没敢说出口。
皇帝尴尬的别过脸去,以掩饰自己的慌乱。当着她的面儿要了萧朝歌,估计得是他遇见蘅言后做的最为后悔的事儿了!
“得知她活着,但朕还未见到她时,朕日思夜念的都是朝歌。”
“哼!”蘅言恼了。
皇帝将她揽在怀里,低低笑开:“朕日日夜夜都想着赶紧将萧梁皇室的余孽一网打尽,以绝后患。”皇帝揶揄的瞧着她笑:“你今晚吃饺子的时候,醋放多了吧,朕怎么闻着这么酸?”
“哎呀!”蘅言羞红了一张脸,窝在他怀里再不肯抬头。
皇帝哈哈大笑,他实在是爱惨了她这副娇羞的模样。
“都这样了,还想着回掖庭,嗯?”
蘅言趴在他怀里,闷声闷气的说道:“才不要留在建章宫呢,不然早晚得有一天,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呢。”
皇帝循循善诱的帮着她分析:“你今儿个回去也瞧了,就因为你升发了,就被人呲哒成那样。要是你现在回了掖庭,你觉得她们会怎么说你?甭说是回掖庭了,只要离了建章宫,在别的地儿做活,依然是被一堆人捉弄。人呢,只能往上走才不会被有心瞧你笑话的人嘲笑。如今这宫里面儿,比御前司寝姑姑位子还高的,也只有六尚总管尚书了。”
“那奴婢就为了那个位置努力着。”
皇帝说太天真了:“六尚归皇后管,你目前这状况,落在皇后手里,可不是死路一条。”
蘅言没办法了,想了想说道:“那奴婢出宫。”
“出宫?不到年龄被放出宫的宫女,最多配个操刀子的。”
蘅言纠结死了:“那奴婢就再等六年出宫好了。”
六年?皇帝无声笑了,六年的时间,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皇帝心情忽然大好,起身说道:“朕困了,你赶紧起来,伺候朕沐浴。”
“不是有司浴的太监么?”蘅言脸红烫红烫的,别扭死了:“哪有司寝管皇帝沐浴的?”
“怎么?”皇帝瞬间冷了脸:“《宫规》你忘了?”
蘅言没法子,只好随他去了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