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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一对佳偶,如何成了怨侣?
不,苏安宜知道,自己从未怨过天望。她曾经苦苦哀求,换来的只是沈天望的避而不见。
然而她从不怨他。
自从沈天望离开,她如同穿花蝴蝶,和不同的人约会,似是而非地暧昧。她相信,沈天望知道她的行踪,但他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怒容满面地现身。
不要在深夜徘徊,不让别的男人看到你的妩媚。
只有小说里,有这样写烂的情节。
此前他不曾出现,今日更不会。凉风一吹,苏安宜霎时清醒。
拍开摸过来的手,她在金门桥头下车,冷雨纷飞,比纽约的大雪更让人遍体生寒。
身后车灯大亮,有人追上来,叹口气,敞开大衣将她拥进怀里。
苏安宜再忍不住,伏在他肩头痛哭失声。
不是天望,再也不会是他。
“哭吧,都哭出来就好了。”许家睿抚着安宜的头发,“这一次,你还希望我把一切告诉他么?”
她摇头。他再不会紧张她了。虽然他曾经为了她跌破膝盖这样的小事手足无措。
想起六年来种种经历,未满二十一岁酗酒被抓入警局、派对上险些被下了迷|幻|药、午夜浪荡街头遇到劫匪……透过千丝万缕的关系网,沈天望必然都知道。然而他从不曾有丝毫的关心。
她早就应该死心,也以为自己早就放弃,但当意识到一切终成定局、无法挽回的这一刻,依旧无法自已。
“以后再不要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许家睿抱紧妹妹,“你也知道,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苏安宜心中明白,用力捶他后背:“那这次你何必带我来刺激我?”
“最后的尝试。”许嘉睿叹气,“我一直没阻拦你,是希望他有所触动。但现在看来,我们都失败了。”
苏安宜只觉全身力气被抽空,连续数日高烧不退。
平安夜的家宴她自然也没能出席。许家睿出发前帮她叫了外卖,苏安宜没胃口,他便放在冰箱里,嘱咐她饿的时候热来吃。
苏安宜不想起身,忍不住挤兑他,“就这么对待自己的亲妹妹,真无情。”
许家睿笑:“那亲妹妹你告诉我,想吃什么?明明自己什么都吃不下,点只龙虾给你也是浪费。”
苏安宜独自留在老宅,昏睡几个小时,之后强打精神,翻箱倒柜,找出当年的一叠剪报。
许、沈两家本是世交,家道殷实,但在金融风暴时同受重创。沈家宣告破产,许家也一蹶不振。
六年前,许宗扬携女友沈天恩前往素查岛度假。沈天恩在潜水时离奇失踪。
不出半年,许宗扬便与梁华瑛结婚,这门依附了实业大亨的亲事,使得濒临破产的许家产业枯木逢春。
种种揣测甚嚣尘上,对此许宗扬三缄其口。
“红颜弱女离奇陨命,薄情男友入赘豪门”,也是轰动一时的八卦新闻,然而不到月余便悄无声息。
一来是喜新厌旧的人们总会发现新的谈资,二来据说有人用财势制止了流言的传播。
苏安宜冷笑,沈天恩健康开朗,怎么就成了红颜弱女?大嫂嫁夫随夫改了姓氏,大哥怎么算入赘豪门?而且大哥眼光独到,几次投资硕果累累。不仅重振许家声威,连梁家企业也从中受益。
然而离奇陨命和薄情男友,似乎都是不争的事实。
看来如此报道,大概只有一半作数。
当年面对沈天望的追问,许宗扬不多分辩,纵使随后安宜哭着求他,也只是疲累地挥手:“只记得这些,你不信大哥?”
苏安宜又跑出去找天望,泪眼婆娑,哀求他不要分手。
沈天望叹气:“姐姐失踪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你还小,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好。我当然不怨恨你,但要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和你快乐在一起,我做不到。”
他捧着安宜的面颊,深深吻她,唇舌辗转,如同此生永不重逢。
再相逢时,他是别人的未婚夫。
想到此处,苏安宜又觉得头疼欲裂。
她索性再躺下,手抵在脸侧,如同倚在沈天望肩头。
半梦半醒间,恍惚回到人生前十八载。无所不能的大哥、开朗亲切的天恩姐、风趣幽默的二哥、自小便对她呵护备至的天望……她是所有人的宠儿。
即使母亲早逝、家道中落、父亲急病,都不曾让苏安宜感到如此迷茫和惶恐,她总相信父亲所说的,要对未来充满信心和向往。
然而,恍然间匆促多年,发现温暖的儿时旧梦早已七零八落、物是人非。想到今时今日的处境,苏安宜忍不住泪湿双眼。
第二日有人来探望。大嫂梁华瑛特意嘱咐厨师备了清粥小菜,又带来安宜爱吃的各色水果。
昏沉之间,苏安宜听到二哥在和谁说话,辨识清楚后只觉得更加头痛。
说起来几家都是故交,他们自孩提时就彼此熟识,只是苏安宜与开朗热忱的沈天恩更为投契。加上天恩早就是许宗扬女友,对母亲早逝的安宜一向宠爱有加,小女孩成长过程中的点滴酸甜苦辣,都愿意与天恩分享,二人感情极为深厚。
苏安宜本来与文静的梁华瑛便只是点头之交,加上后来种种变故,对大哥的不满与怀疑自然也影响了对梁华瑛的看法。
沈天恩失踪半年、生死未卜,梁华瑛转身就能嫁给好友相恋多年的男朋友。
在苏安宜心中,她就算没有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也是鬼迷心窍、愚昧寡情。
听到梁华瑛站在走廊轻声敲门,苏安宜充耳不闻,扯了被子蒙住脑袋。
梁华瑛连唤几声,无人响应,她再次轻轻扣门,“安宜,我进来了。”
苏安宜背过身子装睡。梁华瑛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拉低被子,摸了摸她额头。苏安宜只觉她指尖冰凉,半是厌恶半是躲闪,忍不住皱起眉头。
梁华瑛看出她并未入睡,只是不想应声,垂下眼来,低声叹气,“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这两天回爸妈家,你难得回来,有时间去看看你大哥,兄妹两个聚聚也好。宗扬他一向只是嘴上强硬,心里很惦记你。”
说起大哥的名字,她的语气格外温柔。苏安宜只觉得更刺耳,微阖着眼,不禁低声讥讽,“我好得很,不劳费心。倒是他惦记得太多,奉劝你自己多留点心更好。”
“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肯相信宗扬……和我?”梁华瑛语带叹息,“当初的行程的确是宗扬独自规划安排,但目的地是天恩惦念很久的。”
“过了六年,当然随你怎么说都可以。”苏安宜冷哼,“当初我们怎么都没听天恩姐说起过?”
“她大概只告诉了宗扬,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梁华瑛在床头放了一本书,“整理天恩的物品时,发现这本从图书馆借出的海洋图谱。本来宗扬是委托我归还给学校的,当时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忙得忘记了。”
鬼使神差,梁华瑛便将这本书留了下来。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我在书里面,发现了天恩的批注。”
“我相信宗扬,所以这些年也不想旧事重提,再去戳他的伤疤。张扬着去给别人看,反而显得我别有用心、欲盖弥彰。”梁华瑛轻声道,“可是,你是宗扬心里最重要的人,我不想你们这样僵持下去……”
苏安宜只是不应声。
梁华瑛见她依旧闷声不语,嘱咐她好好休息,无可奈何转身离去。
听到她关门下楼,苏安宜掀开被子,翻身坐起。
床头放着一本精美的硬皮全彩海洋生物图鉴。沈天恩研究生课程主修的就是海洋生物,借这样一本书并不稀奇。
苏安宜翻开,某些书页上贴着黄色即时贴,的确是沈天恩的笔迹。时隔六年,圆珠笔印迹的边缘略微洇开。苏安宜手指拂过,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这本图谱由一家非盈利环保组织编纂,供稿人是若干位海洋学专家和资深潜水摄影师,足迹遍及全球七大洲四大洋的知名水域。
其中有几页的便利贴格外密集,苏安宜翻过去,赫然看到了素查岛的介绍。
题头是一幅航拍的群岛照片,透过蓬松的白云,数个碧绿的小岛镶嵌在蓝色的大洋之中,岛屿周围有珊瑚礁环绕,透过澄净的海水,现出赭黄、浅棕和宝石一般深浅各异的蓝绿色来。
沈天恩在这一页的两三张即时贴上做了各种标注,当地历史、人文的简要介绍均有提及。
果然如梁华瑛所说,虽然后续新闻报道都指是许宗扬独力促成此次旅行,仓促出发,不知是否另有所图,然而的确沈天恩也早有规划 。
但这些并不能证明,许宗扬就是清白的,更无法解释他此后的寡情。
沈天恩失踪后,苏安宜曾反复询问大哥,他只说不记得细节,这也是众人非议最多、难以解释的部分。而他也从不对外辩解,只是三缄其口。
此后数年光阴转瞬而逝,眼看真相便将永远沉寂下去。
分手后沈天望一直没有其他认真交往的对象,苏安宜总以为大家年纪尚轻,总有一天他会看清内心,或放下旧事,两个人还有从头来过的机会。
然而他与詹蕙妍交往不久便订婚,现在眼看越行越远。
等苏安宜猛然惊觉,已经蹉跎数年,竟然走到了几乎无法挽回的边缘。
忽然很想去素查岛。
苏安宜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是寻觅事实的真相,还是求证大哥的清白?她问自己,就算你真的做到,难道就可以改变天望的心么?
或许一切都于事无补,不管怎样,他都已经不是当年的他。六年,足以让纯真少年成为第二个攀附富贵的许宗扬。
但心思已起,不尝试就轻易放弃,也不是苏安宜的风格。
她仓促订好机票,没有将行踪告诉任何人。新年前夕,她踏上一段未知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