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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乔叶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到叶朝晖。
贺维庭想吃新鲜的柳橙,她开车去超市买,回来在病房门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病房里的熟悉身影,竟然是叶朝晖。
她吃了一惊,完全想不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跟贺维庭到加拿大来就只告诉了沈念眉和苏苡,她朋友不多,值得信任交心的也唯有这两个人。
难道念眉也来了,那为什么不见来找她?
乔叶屏住呼吸站在门外,叶朝晖还是那样冷静自持,只是看上去憔悴了一些,眉宇间好像有些化不开的愁绪,那是从来没在他身上看到过的东西。
短短几个月,他好像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可是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她只是好奇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又跟贺维庭有什么话题可聊?
隔着一扇门,她一点都听不清楚,但看贺维庭的样子,虽然抿紧了唇一脸严肃认真,但姿态是很放松的,显然不是受人胁迫和为难。
她没有推门进去,一直在门外等到叶朝晖谈完了出来,在他乘电梯准备下楼的时候伸手拦住电梯门。
叶朝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扬起眉毛道:“我以为你会去比较远的超市。”
原来贺维庭早知他要来,故意支开她。
电梯门合起来,乔叶站在他身旁,“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的来意刚才已经跟贺维庭说的很清楚了,你不如直接问他。”
“我会问,但你从来不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我只想知道,你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我们能许你什么好处?”
叶朝晖笑得有几分苦涩,“看来你们都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他这样一说,眉眼间那种怅惘无奈的东西好像更深了,乔叶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心不由蓦的一沉,“发生什么事了吗?念眉呢,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的确是发生了一些事,不过对你的生活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他盯着光可鉴人的电梯门,中间的一道门缝恰好将两个人隔开,像是分隔在两个单独的世界,“我爸中风,这回很严重,现在全靠药品和仪器吊着,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念眉……”
他提到她的名字,电梯门打开的声响掩盖住他微妙的异样。乔叶追上他的脚步,“喂,话还没有说完。”
叶朝晖回过头,就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里定定看她,“看来你是没有可能叫我一声哥哥了。其实我以前一直都很排斥有你这样一个妹妹,乔凤颜的女儿,还跟她一样也姓乔……”他似轻轻叹了口气,“不过现在我才明白,我们是真的没有作兄妹的缘分,可怎么办呢,眼下我倒反而希望你是我妹妹,就像寻常人家的一样。”
难以想象叶朝晖会说这样一番话,乔叶拧眉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却笑笑,不肯再多说,“你只需要记住,我今天到这里来,是因为念眉。你们情同姐妹,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乔叶的心跳加速,几乎要揪住他的衣领质问,“你把念眉怎么了?”
“你不要那么紧张,她很好。”不好的其实是他,所以他的笑容里始终有些自嘲,“看到你这么在意她这个朋友,我就知道今天没有来错。总之一切都会好起来,你先上去吧,跟贺维庭聊聊,别让他等太久。”
乔叶站在那里,脖子上的长围巾不知什么时候散开来,叶朝晖帮她搭上肩头随意地打了个结,“乘电梯的时候要系好围巾,否则很危险。”
他那么自然,正如他说的,就像寻常人家的哥哥会为妹妹做的事一样,然后转身就走了,背影逆着光,线条空前的柔和。
她看不懂他,倒是有些担心念眉,可是电话打过去却转到了语音信箱,于是只好打到剧团去,接电话的人说她今天有演出,最近也没什么异样,乔叶才放下心来。
她回到病房,贺维庭在与人通话,听到她的脚步声才笑吟吟道:“我挂了啊,乔叶回来了。”
“谁的电话?”
贺维庭似乎心情很好,“是段轻鸿。”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平日不太可能主动往来的人都纷纷与他联系?
“他怎么会打来?”
“他在蒙特利尔,离得那么近大概想起我来了,就打个电话问问我眼睛好了没有。好歹也是合作伙伴,还是应该有点人情味儿,偶尔联系下感情。”他朝她伸手,将她拉进怀里,笑问:“还说到一件趣事,你知不知道他跟苏苡的第一个孩子怎么来的?居然是他偷偷换掉了人家药瓶里的药,苏苡气得好长时间没理他。”
乔叶只大概听苏苡提过,芋头那孩子的降生是个意外,同时也是他们夫妇俩感情的转机,但这样的细节她还真的不知道。
“你们……怎么会说起这个?”交浅言深,难道这是男人的友谊?
他但笑不语,只从身后抱住她道:“柳橙买到了吗?”
她剥了橙子喂他,他显得心情很好,她猜应该是跟叶朝晖的到访有关,可是他们两人说了什么,他竟没有一点要告诉她的意思。
乔叶实在沉不住气,问道:“你有没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嗯?”贺维庭稍稍敛起笑容,“怎么这么问?”
乔叶不好说她也遇上了叶朝晖,因为听他的意思,今天跟贺维庭所说的一切最好是等他亲口与她说。
“噢,没有,只是难得见你心情这么好,所以我想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
“我的视力在恢复,很快就能看到你了,难道不值得高兴?”
乔叶知道他在敷衍她,也不戳破,心里酝酿着该不该把派遣任务的事跟他说,却冷不防他忽然道:“凯特的预约你暂时不用去了,等他出差回来再说。”
乔叶一愣,“不是说dr.walter要来,正好一起会诊比较好吗?”
凯特是dr.walter的得意门生,专攻妇科肿瘤方向,能预约到她看诊就已经很不容易了。dr.walter因为乔凤颜的病跟乔叶他们也算有渊源,恰巧从美国到加拿大来公干,贺维庭不知怎么说服他和凯特一起为她来看诊并寻找合适的解决方案,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机会错过是不会再有了。
贺维庭却很坚定,“我说不用去就不用去了,她刚好要跟dr.walter一起到东部去公干,等他们回来再说。”
乔叶搞不懂他的用意,又觉得他好像话只说了一半,心不由提起来,“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或者……”
“你不要乱想。”贺维庭适时打住她的话头,“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急在这一时。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先做个基本的身体检查,余下的等我眼睛完全康复之后再做。”
到那时候,他想了解清楚的事实应该都差不多有反馈的消息了。
乔叶没有异议,她的身体状况如何确实也影响到她下一步的决定。也许是出于贺维庭的特别要求,医生在为她做妇科检查的时候非常仔细,但也一直眉头紧锁。
“miss乔,你上回经期是哪天?”医生在办公室前坐下来,问了她几个详细的问题。她看到他在卵巢检查那一栏打了问号。
她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握紧,一一回答之后才问:“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噢,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怀疑你右侧卵巢有囊肿,具体的情况还要再做次超声波的检查才能确定。”
乔叶如坠冰窟,就算她有准备可能要与这家族遗传的疾病抗争,也没想到死神的邀请会来得如此之快。
医生又再说了些什么她都没再听进去,她自己也是医生,有很多东西她自己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不知是怎么走出诊室的,也不知要往哪里去,浑浑噩噩的,还是走到了贺维庭病房的门外。
他很快就要出院了,他的眼睛已经模模糊糊可以看到人的轮廓,再过一段日子,就能恢复大半的视力。也许还是要戴眼镜,但他分明戴上眼镜也十分斯文好看。只是抗排异的药,怕是要吃上一辈子了,他向来不是一个配合用药的好病人,假如她不在身边,他能不能记得按时吃药?
她推门进去,他还在睡,耳朵里还插着耳机。他最近非常放松,经常听着音乐或广播就睡过去,睡颜平静,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此刻与他离得这样近,却已经想的那样远,她就知道她没有这样的好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不能奢望太多。
她为他收好耳机和ipod,握住他的手,垂眸贪看他的模样,忘了坐下竟然就一直在那儿站着,直到双腿都麻木了才缓缓松开手。
眼睛干涩发红,脸上却是干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她终于也学会了像一个少年那样去爱,却像一个成年人一样克制。
她走到医院外面,天空依旧萧瑟,霓虹华灯都被冰雪裹住,雪还没有融掉,春天还没有来。她站在一棵树下,终于失声痛哭,眼泪像关不住的闸门,引得路上的人频频侧目,许多人都关切地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她只是摇头,他们帮不了她,谁都帮不了她,或许这就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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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后。
多雨且从不断流的马拉河从东非草原横亘而过,马赛人的牧铃唤醒这片土地上沉睡的一切。
乔叶起得很早,出门碰上苏苡,“早。”
苏苡讶然,“你还真是精神饱满,都不见你睡懒觉!我要是你,先睡它个三天三夜再说。”
乔叶笑,“你是这酒店的老板娘,你要是真想睡懒觉,没人敢叫你起来。”
“哎,劳碌命,还不是跟你一样。”
“嗯,习惯了。”
她之前在前线的治疗中心工作,每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就起,等所有住院治疗的病人都睡下了才睡,每天接待当地的病患和政府临时送来的病人,并且几乎每天都面临传染病人死亡的病例,最少的时候也有一例。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这种生理上和情感上都超负荷运转的工作竟然也坦然地坚持了两个多月。
然后她结束派遣任务,到隆廷在东非的第一家酒店,他们的后勤部门里需要一位专业的医生,苏苡第一个就想到了她。
她的工作内容不多,也不复杂,因为曾在无国界医生组织工作的经历,让当地的马赛人对她也非常友善。
闲暇的时候,她也打开邮箱,以贺维庭命名的那个文件夹里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封措辞激烈的邮件之外,再也没有新的邮件。
“你有什么打算?”苏苡不知怎么找到她坐在这里,出现在她身后,手里端着两杯咖啡。
她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体现在没有任何问题了,为什么不直接回去找他?”苏苡很清楚她的状况,前不久msf的任务结束时乔叶刚做过详细的身体检查,曾经困扰过她的那些问题,不管是疟疾还是卵巢疾病,都已不复存在。
她和乔叶都是医生,生理性的卵巢囊肿过一段时间可能就会自行消失,当时乔叶没有做超声波和进一步检查就直接到非洲来了,其实是虚惊一场。
何况……
“我想他已经对我彻底失望了吧?我们本来就不该相遇的,那样糟糕的开始,糟糕的过程,然后是这样糟糕的结局……还好,他眼睛复明了,总算有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苏苡看着她,“你还介意你的身世?”
乔叶摇摇头,“开始是有点难以接受,现在已经想通了。”
派遣任务快结束的时候,她收到一封来自苏城的信件,是沈念眉寄来的,竟然是一份dna检验结果。
她这才明白,原来她不是乔凤颜和叶炳的女儿,她与念眉一样,都是由乔凤颜抱养的孤儿。不同的是念眉六岁才遇上乔凤颜,而她是在襁褓之中就被抱养的。
乔凤颜确实与叶炳有过一个女儿,出生不足月便夭折了,于是她抱养了被生生父母遗弃的乔叶,当作自己的孩子向叶炳邀功。
自此,从小到大的许许多多疑问和不甘都似乎有了答案。
其实乔凤颜从亲生女儿死去的那一刻起就疯了,叶炳当然不可能让一个疯子带着一个野种进叶家的门,所以他才那么抗拒,对所谓的女儿不冷不热。
叶朝晖那天去医院跟贺维庭说的,也就是这样一个事实。
乔叶捧着那样一份报告,坐在非洲的旷野上,不知该悲哀,还是欣喜。不过她没有哭,这辈子最后一点眼泪仿佛已经在加拿大决定再次离开贺维庭的时候流尽了。
她还是不后悔,甚至感到庆幸有这份工作,让她不用面对外来的情绪和意见,独自就把这份意外慢慢消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