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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昀脚下一个踉跄, 回头无奈:“梁叔你认真的?”
梁大:“自然。”
焦昀本来还觉得不好意思, 可既然都摆在面前的机会, 不要白不要,他低咳一声, 走过来:“既然梁叔你这么说了, 我现在就有一个要求, 不知道梁叔能不能答应?”
梁大:“你说。”
焦昀指了指一旁视线还一直落在他身上的聂柏昶:“我跟娘摆摊做生意, 家里没男子,怕时间久了银钱多了会被人欺负, 所以,梁叔你要是真的觉得亏欠一个人情, 那要不……你如果能留在书院就每日晚上在聂小柏下学后就教他几招行不行?”
他本来也想自己也学,可他没时间,加上晚上要回松郡村也赶不上。
可聂小柏不一样,他晚上是留在书院住宿, 梁大也在那里, 晚上闲来无事教教功夫,等聂小柏学会了可以再教他嘛。
梁大一愣:“他确定要学?可我学的都是实打实的,很累人也很辛苦。”
聂柏昶本来没想到焦昀会提出这个人情, 可想到他能保护婉娘婶婶和昀哥儿,他毫不迟疑:“我学,梁叔请你教我。”如果他跟梁叔一样厉害,那像之前遇到的事他就能保护他们了。
梁大低头瞧着聂柏昶坚定认真的神情,想了想:“行, 如果你真的能忍下来初期的扎马步等磨练以及基础功,我就教你。”
焦昀一脸喜色,赶紧让聂小柏认师。
梁大却是扶住聂柏昶:“我不收徒,我教你,我们之间只是这层关系,仅此而已。”当然,他也会尽心把所学教给他,只是……他不想再牵扯上别的关系。
十年前他几乎当成亲弟弟的义弟和视同兄弟的闵知行和青梅竹马一起捅了他一刀。
随着义父的死,他是真的不想再牵扯上任何关系。
独身一人,无牵无挂,日后他若是想离开……也会更洒脱更容易一些。
聂柏昶没强求,焦昀懂了梁大的意思,瞧着他们两人离开,才松口气。
焦昀到了县衙就去找陶仵作。
陶仵作也刚同侯大人他们讨论好去青州府的事,侯大人决定带陶仵作和一个衙役前往,快马加鞭日夜赶路回来。
大概五六天就能来回。
焦昀跟在陶仵作身边,特别热情,前前后后一通忙,陶仵作狐疑回头盯着他,焦昀就仰着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陶仵作等天快黑时,终于没忍住把焦昀揪到单独的房间:“说吧,这一下午这么跟上跟下的,打什么主意呢?”
焦昀站得直直的,嘿嘿笑了声:“先生你说啥呢,你是我师父,我跟着你多正常。”
“是吗?”陶仵作才不信他,“行了,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说吧,要求我什么。”哼哼,求什么也不如一顿饭啊,一顿不行,两顿他也就……
焦昀言简意赅:“我想跟先生和大人一起去青州府。”
陶仵作本来正端起自带的杯子,闻言噗的头一偏吐到一边:两顿……他也不答应!
焦昀无辜地掏出帕子递过去:“先生先擦擦。”
陶仵作拍着胸口,几下才止住咳,直接站起身,转身,低头两个字:“休、想!”
他才多大点就要去青州府?
别说他们是去赶路不可能再弄个马车带着个孩子,再说了,万一路程这么远出点什么事,焦夫人还不……
焦昀虽说知道可能是这样,还是没忍住快走两步追上:“先生为何不带我?”
陶仵作已经摸到门框的手一顿,转身:“你说呢?我们去青州府是办正事,你又不会骑马,我们是要日夜兼程赶路的,你撑不住的。再说了,你去那里做什么?”
焦昀垂着眼:“我想去见识一下,见识见识祖父口中的那些地方。”
陶仵作已经拉开一条缝的手停了下:“就算你搬出你祖父也不行,你不会骑马,太耽误事。”
焦昀:“那先生的意思是我如果会骑,如果不会耽误你们的行程,那我就能去了?”
陶仵作压根不觉得他会骑马,为了让焦昀死心,应了:“是!如果你会骑不耽误事,我自然同意,可、你、不、会!”所以,还是死心吧!
焦昀既然开这个口,自然不是要耽误侯大人他们的事的,他一则想跟过去是瞧瞧外头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拓宽一下他的财路;另外也是真的想长长见识。
他的野心自然不可能只是一个昌阳县,他日后想去京城,想去更远更能让他一展所长的地方。
焦昀深吸一口气,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他可能需要再等许久。
焦昀:“这可是先生你说的,如果我能办到,你可不能耍赖。”
陶仵作皱眉,难道自己低估这小子了?可想想也不可能,他才八岁,怎么可能会骑马?
焦昀却是已经从他身侧钻过去,就朝马厩去。
县衙有时候要办要事,养的就有几匹马。
这会儿因为已经闲下来,经过的衙役都跟他这些时日混熟了,开玩笑:“昀哥儿你跑错地方喽?那里可不是门口。”
焦昀:“我跟师父打了个赌,要是我能骑马他就答应刚刚答应我的事;要是我不能,我就乖乖听话。”
衙役们停下来,本来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刚好放松一下,好奇心起来,聚集过来:“呦,是什么事啊?”
焦昀神秘道:“这是个秘密。不过,你们能问先生。”
他说罢,就一溜儿烟跑向马厩。
陶仵作追出来,这混小子竟然真的要去牵马,他刚走过去,几个衙役过来,“陶先生你这不是欺负小孩么,昀哥儿肯定不会骑啊,你这局不就稳赢。你答应昀哥儿什么了?”
等陶仵作追到地方,焦昀已经成功牵出一匹马,还搬了一个凳子过来。
陶仵作看到这吓一跳,刚想说什么,就看到焦昀朝他笑了下,爬到高凳子上,在众人没回过神的时候,手掌一撑马缰,翻了个跟头就稳当当坐在了马鞍上。
手臂一勒,稳稳拽住马缰。
陶仵作几人吓坏了:卧槽……这孩子竟然真的上去了。
焦昀前世是孤儿,他为了勤工俭学那时候去过不少地方打工,曾经就给马场当过牵马员,既然需要牵马,他也被紧急培训过。他那时候为了赚钱撑着一口气,学东西很快,很快从牵马的变成为来马场选马的富人表演这些马的优势赚取一些小费。
在那里待了一年,他的马术不能说极好,但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焦昀在陶仵作几人心惊胆战中,驱马开始朝着后院的马厩旁走着。
走得很慢,却也很稳。
陶仵作他们的心却一直提不上来,却站在那里不敢靠近,怕惊扰到焦昀身下的马。
焦昀虽然知道这样不太好,可他只有亲眼让他们相信他的确会骑马,才会得到认同。
焦昀一咬牙,踢了一下马肚子,猛地一甩马缰:“跑!”
几乎是同时,他坐下的那匹马像是听话温顺的羊羔,真的开始慢慢加速,最后在焦昀的驯服下,越跑越快,最后在陶仵作他们心惊胆战之下,驱着马猛地朝着之前他踩着上马的凳子掠去。
陶仵作他们一颗心差点跳出来,眼睁睁看着焦昀驱着马在快到凳子前时,猛地一拉马缰,几乎是同时,随着那匹马前肢一抬,竟是带着焦昀凌空一跳,稳稳当当跳过了凳子。
陶仵作他们瞪圆了眼,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焦昀又走了一圈,确定让陶仵作他们信了,才翻身下马,到了陶仵作身前,有些惴惴:“先生?”
陶仵作看他一眼,直接扭头走了。
几个衙役对视一眼,没敢开口,陶先生生气了。
陶先生来这么久,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陶先生生气。
他们同情看着昀哥儿追过去。
焦昀一直追到之前的空房间,才低着头:“先生我错了,我不该不听话冒然上马,只是……我真的会,也是急于想证明我会。我错了,绝对没有下次了,如果没有得到先生的吩咐,我绝对不会再这么做了。先生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陶仵作听着小孩最后声音都带着哭腔,也心软了,猛地回头:“你还知道错了?你知不知道万一那马把你颠下来……”这让他怎么跟焦夫人交代?
焦昀耷拉着头,声音蔫蔫的:“先生,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虽然看着是孩子,但是真的不用跟孩子一样看待,我会骑,才敢上去的。”
“这样也不行!”陶仵作这话说的有点心虚,刚刚焦昀那一下子比他这还厉害,他看焦昀道歉诚恳,才走过去,“你真知道错了?”
焦昀轻嗯了声:“再也不敢了。”
陶仵作嗯了声,这才满意,气消了:“你知道就行,要是再有下次……哼哼。”
焦昀立刻伸.出手保证:“绝对没有了。”
陶仵作这才呼噜一把他的脑袋:“这才听话。”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小孩的嘴骗人的鬼,保证什么的……都是浮云。
焦昀看把人哄好了,才偷瞄一眼:“那之前的话……”
陶仵作表情一僵,绷着脸,随后看他怂哒哒的表情:“你怕什么?我也没说反悔……不过,你怎么会骑马的?”
焦昀开始去骑的时候就想好借口:“是后来舅舅出事后跟他一起打过仗的兄弟过来瞧祖父来过一趟,那时候他牵着一匹马,我好奇,就让让他教我,我天分高,一天就学会了。”那时候婉娘一直下地不在家,估计也不知晓,至于祖父已经过世,也没法问。
陶仵作嘴角抽了抽:“你一天……就学到这种程度?”
焦昀心虚摸了摸鼻子低头没吭声。
这看在陶仵作眼里却成了天分极佳的谦虚,他想到焦昀其他的天分,默默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瓜子,大家都是脑袋,咋区别这么大呢?
陶仵作最后蹲下.身:“你真的想去?即使一直赶路也不怕?”
焦昀摇头:“不怕。”他不想一辈子碌碌无为,既然有机会,他就要抓住。
陶仵作望着焦昀攥紧小拳头的模样,那份认真让他无奈叹口气:“罢了罢了,我去同侯大人说。”
陶仵作去找侯大人时,对方正坐在书房翻看整理卷宗,后日就要启程,他得提前检查妥当。
陶仵作进来后一直没吭声,侯大人整理好,抬眼:“先坐那吧,刚刚马厩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陶仵作:“那孩子……性子有点耿,想到就非要做到。”
侯大人却摇头:“还别说,他的确很有天分。”比他至今见过的任何一人都有天分。
陶仵作慢慢坐下,大人说得对,的确是有,他当初也不正是因为这个才想收为左膀右臂的吗?
想到自己曾存了这心思,陶仵作对焦昀生出内疚,他收他为徒的心思不单纯,这让他一直没敢多想。
侯大人叹息一声:“昀哥儿想做什么?”
陶仵作:“他想跟我们去青州府见识见识。”
侯大人闻言正从一处翻出一封信的动作一顿:“他刚刚在马厩让你看会骑马也是因着这个?”
陶仵作应了:“是。”
侯大人叹息一声:“看来冥冥之中的确有些事不是外人能控制的。你先看看这封信,也许这孩子有天分是好的,至少……天分高也就代表,他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学到别人学不成的。”
陶仵作望着侯大人表情凝重递过来的那封信,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起身,走过去僵硬着手接过来。
等翻看完,脸色微微变了变,抬起头:“大人,这……”
侯大人压低声音:“你看到了,这种京中你父亲的来信,朝堂不稳,局势怕是有变。我原本两年前就要升迁,只是一直没升,如今你父亲给我两个选择,第一个,继续留任,直到……你有实力接管我这个职位,届时我将会前去青州府任职知府,只是需要的时间久一些,可能因为功劳连升三级;第二个,我即刻升迁至知州,只是想越一级,还需要不知多久,而你却能接任我的位置,只是后者却冒险,你父亲的倾向是前者,只是如此一来,你途中需要立功。他写给你的,你也看到了,你怎么想?”
陶仵作垂眼继续看着,他许久才哑声:“我如果选了第一种,还能在这里待几年。”
侯大人道:“三四年,之后会有一个机会送一位仵作前往困苦之地几年,等时机到了,加上你之前隐藏的功名之身加上几年的立功,会由你来接任我如今县令的位置。只是那地方穷困潦倒,治安也不好,你此去,会过得很难。”
可如此一来却也是最稳妥也不会引起旁人怀疑的路。
彻底与京中的陶家分隔开,凭他一己之力上位。
陶仵作懂了,所以之前侯大人才会说昀哥儿有天分极好,如此一来,他在接下来离开前的三四年之内才能迅速把所学教给他,让昀哥儿成为他离开后侯大人的一大助力。
陶仵作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大人,我懂了。我选第一条。”
他被选中远离京中来到这里,本就抱了决心,他不怕苦。
只是不知为何,他脑海里闪过一道身影,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闭着眼,拱手:“大人还望告知我父亲,我身为陶家子,定会完成他所托。”
侯大人望着他,许久长叹一声。
焦昀等了没多久陶仵作就出来说侯大人同意了,让他今晚回去与他娘商议好,等后日一早就出发,要去好几天。
焦昀没想到竟然真的同意了,连声应了,就要告辞回家。
陶仵作还是没忍住唤住他:“昀哥儿。”
焦昀回头:“先生?”
陶仵作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摸着他的头:“你真的想当仵作吗?如果你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焦昀一怔:“师父你不要徒儿了啊?”
陶仵作捏了捏他的脸:“怎么会?只是……这一行很苦,师父怕你后悔。”
焦昀摇头:“师父放心,我喜欢的即使需经历万水千山刀山火海,对我而言,它依然是值得我去追寻的;若是不喜欢的,即使如同蜜糖,我也味同嚼蜡,师父,我做下的决定,绝不会后悔。”
陶仵作望着他这模样,许久,才呼噜一把他的脑袋,笑了:“行了,赶紧回家吧,你娘怕是等急了。”
焦昀应了,回头看了眼,发现陶仵作还蹲在那里,看他回头摆摆手。
焦昀觉得陶仵作有点怪怪的,不过能去青州府的惊喜倒是没让他多想,很快回了摊位,婉娘已经坐在牛车上等着。
直到回到松郡村的家里,焦昀同婉娘一说,婉娘愣了:“啊?怎么就突然要去青州府了?”
焦昀没敢说是他要求的:“就是跟侯大人他们一起去,长见识呗,学习一下青州府那边仵作的经验,机会可难得了,也许一两年才有这么一个机会。娘你别担心了,先生和大人都去,我没事的。”
婉娘听说侯大人也去倒是放心不少:“可……过几日就是端午了啊。”
焦昀算了下日子:“娘你放心,按照先生说的,我们五六日能回来,能赶得上。”
婉娘望着焦昀:“可那天也是柏哥儿的生辰,他头一次在家里过生辰,你要是不在,他得多难受啊。”
焦昀啊了声:“聂小柏生辰啊?”
婉娘点头:“对,我本来想着是不是记错了,去问了里正,的确是那天。”
焦昀有点后悔,可都争取到了,他攥紧手:“娘,我肯定端午那天赶回来!”聂小柏的生辰,他肯定得给他过。
婉娘想想,“算了,衙门的事要紧,能赶回来最好,赶不回来也不能跟侯大人闹,你现在是大人了,知道吗?”
焦昀应了下来,其间抽空告知李氏这几天暂停供应野猪肉。等焦昀第二天晌午去接聂柏昶的时候,没敢提他生辰的事,打算给他个惊喜。
一直等吃了饭一起回去,快到衙门时,焦昀才拉住聂柏昶:“聂小柏啊,我有事跟你说。”
聂柏昶看他:“昀哥儿?”
焦昀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踢了踢地上的泥土,“我明天要跟大人他们出一趟远门……”他说到这偷偷抬眼飞快看了眼,看到聂柏昶愣愣猛地揪住他衣服的动作,赶紧道:“就五六天!我最迟端午那天肯定回来!我保证!”
聂柏昶揪着他的衣袖低着头没吭声。
焦昀凑过去揽着他的肩膀:“你看我哪次答应你的没办到?等我回来给你带青州府那边的特产,等以后有机会我们也过去,你努力做学问,等你考秀才的时候也要去府城那边,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聂柏昶抬头时眼圈有些红:“真的?”
焦昀拍着胸膛:“真的!”
聂柏昶还是舍不得,本来一天能见一次已经很不舍,可这次昀哥儿要去好几日,他……可他不想昀哥儿为难,最后还是应了。
焦昀松口气,翌日一大早随着侯大人他们天不亮就启程了,只是经过书院门口时,就看到石阶最下面的墙旁蹲着一道小小的身影,听到动静,立刻站起身,摆着小手:“昀哥儿!”
焦昀没想到聂柏昶会在这里等他,马疾驰而过,他只来得及喊道:“我很快就回,聂小柏你等我啊。”
直到出城,焦昀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却已经什么都看不到。
聂柏昶一直直到看不到身影才一步步走回去。
而另一边,陶仵作怕他摔着:“昀哥儿,看路!”
焦昀连忙应了,他目视前方,骑着马跟着侯大人陶仵作他们疾驰而去,出城后不久经过那片林子,第一缕日光照下来,光影斑驳,一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
十年后。
……
同一片林子,将近正午的日光越来越亮,金色的光照下来,洒在原本空无一人的林子里。
随着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声音越来越近,终于一行人出现在林子尽头。
为首的少年郎眉眼俊朗,嘴角上扬带着笑,玉冠墨发,手指捏着马缰微弯着腰,背脊俯在那里,像是一只矫健的豹子,疾风将他脸侧从玉冠上垂下的流苏掠起,愈发衬得那双凤眸亮若星辰,灼灼其华。
少年郎一只手里捏着一个锦盒,时不时垂目看去一眼,攥紧,眼底带着笑,这次比以前还提前一日回来,保证给他个惊喜。
他说过,他保证过的,绝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