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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六,凤姐得了消息,叔父王子腾因擢升为九省统制而大排筵席,王夫人偕同凤姐一起过府庆贺。
凤姐想起自王子腾过世,王家便一败涂地,纵然与自己父亲懦弱有关,究其实质,一是王子腾忽然病逝,任上痕迹没有擦干净;二是王家除了王子腾后继无人;三是自己嫡亲兄弟王仁不成器。
种种原因致使王家迅速破落,而王子腾的亏空更是雪上加霜,致使王家家无隔夜粮,否则,王仁也不至于做出拐卖外甥女儿的猪狗行径。
想着自己父亲性格温吞没有刚性,王家的希望都在王子腾身上,王家唯一男丁王仁也唯有王子腾才压得住,凤姐想私下提点提点叔父,乘着现在时日还早,未雨绸缪,早做筹谋。
无奈王夫人亦步亦趋,冤魂似的缠着自己。使凤姐苦无说话的机会。凤姐好容易再世为人,不做些什么岂能甘心,瞅个空子,让平儿私下去见自己母亲。
晚半晌,王夫人携凤姐告辞,凤姐母亲忽然使人传话,说自己有些不舒服,想留凤姐陪伴一夜再去。
凤姐故作为难,王夫人今日心里高兴,遂点头做主让凤姐留下。
凤姐总算摆脱王夫人,满心欢喜,忙着去见叔父王子腾,无奈,王子腾升迁,贺喜之人实在太多,一直闹到深夜方散。
凤姐派小丫头盯着客厅,见众人退散,忙揽下了给王子腾送夜宵的机会,这才跟叔父王子腾说上话。
王子腾对凤姐这个性格爽朗的侄女儿一向喜爱,见她特特的留下,知道不是光为了送个夜宵这般简单,还道凤姐有什么为难之事有求自己,因笑道:“凤哥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叔父摇摇头,准就帮你摆平了。”
凤姐不好意思笑一笑:“侄女儿一向给叔父惹麻烦了!”
王子腾一向偏爱凤姐,哪里会怪。凤姐遂说了自己对王家现状的看法,看着风光,其实身在险峰,担心月盈则亏。又说了自己对王家后继无人的担忧,特特的提了兄长王仁纨绔习气,不思进取。
王子腾久经官场,对凤姐所说颇有感触,也对凤姐这个侄女儿有了新的认识,遂笑一笑询问凤姐:“凤哥既想到这些,有什么对策没有?不妨告诉叔父听听,看是可行不可行。”
凤姐也没有什么现成的办法,此刻被叔父追问,方思考此事儿,凝神之间,忽然想到元春死的蹊跷,叔父也死得不明不白,贾王两大巨头一月之内暴毙,直接导致了贾王两家彻底覆灭。
想到此处,凤姐不寒而栗,十分灰心,却也不敢透露丝毫,毕竟凤姐是个不懂政治的妇人,这是未来之事,她一时说不清楚。
可是,叔父等着,又是凤姐自己开头,就不得不说些什么好支应,想自己兄长王仁的恶劣,都是因为无人管束造成,不免恳求叔父:“侄女这一项听闻兄长王仁在家因无人管束,狂赌乱淫,花钱如流水,侄女儿想着,兄长之所以如此,皆因王家只他一根独苗所致,他又一向只服叔父管教,眼下兄长文不成武不就,不如就请叔父把兄长带在身边监督管教,俗话说的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兄长若得叔父亲自管教,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或许他将来有一番作为也说不得,至少不会坠入下流去。”
王子腾见凤姐说出这一番话,十分嘉许,心中顿生惋惜,可惜凤姐一番见识,若她生为男儿,说不得就是王家下一任的顶梁柱。
想到此处,不免更加重视凤姐所说:“凤哥很有见地,我会派人接你兄长去我任上历练,不说出人头地,总要他学些仕途经济,知道些人情世故方好。”
凤姐见叔父采纳自己意见,心情好了许多,想起贾王两家亏空,忍不住又道:“侄女听闻风声,朝中似乎有人提议要清理户部历年拉下的亏空,我们荣府老辈子起欠了些,据说不下三十万,不知叔父可好些?”
王子腾一愣,这事儿还在初议,如何就有了风声,不免心惊,难道圣上这会要动真格不成,想起自己也有不少亏空,不由心情有些沉重。
凤姐见王子腾脸色变幻,知道叔父自此刻起已经拉了亏空,现在叔父还得皇上信任,所以无妨。可是一旦客走茶凉,架不住墙倒众人推,那时皇上便会逐笔清算,落到自己父兄头上,以致逼得王家倾家荡产,举家食粥。
也是因此,王仁屡屡问自己弄钱,自己稍有怠慢,竟然惹得他嫉恨,报复泄愤卖了巧姐儿。
只是凤姐也不敢贸然询问,见王子腾似有疲惫之态,知道叔父已经有所惊醒,起身说些保重宽慰之话,退出门去。
这一夜,凤姐思前想后,辗转难眠,凤姐此刻忽然悟了,贾家寄生在王家的权势之上,叔父之死导致了王家覆灭,也导致了贾家衰败,看来,要想拯救贾家难之又难。
凤姐不免感慨,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难道王家贾家注定要覆灭吗?
凤姐现在知道,自己先前的想法太过理想,不切实际,既然贾家覆灭在所难免,自己也就只能设法独善其身了。
可是,任由贾家覆灭,凤姐犹不甘心,细思贾家之祸,强占民女,包揽讼词,持强欺弱,聚众狂赌,罔顾法纪,私埋人命,都是宁府贾珍与她两个下贱的姨妹儿干出来的龌龊勾当,再有薛家呆子屡犯任命,才导致抄家结果,又有亏空巨大,才拖累贾家一败涂地。
自己虽然放债,却并未利滚利,高利盘剥,不过坐本收息而已,而且自己的利钱比钱庄还要低上几厘。且利钱全部用于贾家日常开支,自己之死,全在贾家众人丧失良心,吃过用过,嘴抹干净不认账了,自己这个绞尽脑汁维持贾府之人被他们毫不客气推出做了替死鬼。
凤姐一时想通,不由得气懵了,合着贾家阖府就没一个有良心的,那时候何曾有一人为自己说过公道话呢!
凤姐不免灰心极了。
自己一个妇人,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依附婆家,无法摆脱自己是贾家人了。除非自己下堂求去,凤姐被这个想法吓倒:不行不行,女子被休,与死何异?
看来,必须设法与宁国府与薛家划清界限,可是,荣府宁府,贾家薛家盘根错节,要想撇清,谈何容易!
不说凤姐如何烦恼,如何琢磨摆脱东府薛家。
却说正月初八,凤姐收到林姑父送来万两银票,以及几大车江南土仪,询问之下,果然是走水路遇到逆风,船帆坏在半路上,不得已只能坐等救援,耽搁了行程。
凤姐见今年多了五千银子,又见送礼之人换成了林家老管家林忠老伯,不免心存疑惑。凤姐知道,这忠伯乃是自小跟着林如海的长随,世代在林府当差,最是忠心耿耿之人。
因背过众人问那忠伯:“姑父身体这项可好呢。”
忠伯言说:“老爷身体好着呢,有劳二奶奶惦记。”
凤姐这才一笑问道:“今年怎么劳动老人家亲自来了,且又加了一倍银子,敢是姑父怕我们亏待妹妹吃不饱呢,还是别的呢。”
忠伯知道凤姐爱说笑,也笑着道:“小姐住在外婆家里,我们老爷再放心不过了,这多出的银子,是老爷让老奴特特交给二奶奶,老爷说了,烦请二奶奶为我们老爷在京里买一座宅子,不要顶大,三进的院子带花园子就好,剩下的银子,也烦二奶奶替我们老爷在京郊地面买一个中等的庄子,要水源方便的,若能带个温泉眼子就更好了。”
凤姐一时愣住,没想到林姑父会如此信任自己。
原来,这些时日,黛玉与父亲通信,絮絮叨叨说些日常之事,黛玉并未特别提说凤姐的照应,只是字里行间实话实说罢了。
这林如海最是个心细如发之人,从黛玉信中捕捉到零星几丝信息,因而断定,这凤姐似乎是个可托之人,因此这次寄银前来,做个探试,试一试水深水浅。
凤姐心下激动,不过呆愣片刻就醒转神来,因问道:“不知姑父因何要上京买房置地,难不成姑父要卸任进京不成。”
忠伯笑道:“怪道我们老爷时常夸奖二奶奶,说二奶奶谋略胜过须眉男子呢。二奶奶所料不差,我们老爷已经得了消息,再过一年半载,我们老爷将要调任进京了,老爷怕那时手忙脚乱,所以才预先托付二奶奶帮忙置办个落脚之处。”
这凤姐本就有心向着黛玉,今见林姑父身子康健就要进京,心里想着,林姑父或许也同自己一般重获新生,凤姐敏感的意识到,自己与贾府今后或许要多方仰仗这位林姑父了。
心念已定,含笑收下银子,信誓旦旦,自己一定会妥善安排一切。
有热情安排林家一行人住下不提。
却说凤姐接到林家银两,又想着薛家即刻就到,凤姐思量着是该把林家送银之事透露透露了。往年林家送银,凤姐也都知会过贾母方才入账开销,不过凤姐一向选在贾母独自一人之时,方才报备。意在防人知晓贾府用了林家的银子。
今时不同往日,凤姐打定了主意,要‘无意’透露出去。
翌日一早,凤姐故意找个姑娘们在场时段,兴冲冲去回贾母,见了众姐妹又故意一惊一乍:“嗳哟,我来得不巧,扰了老祖宗的热闹,我还是回去吧,等会子再来。”
说着作势回头。
贾母最爱凤姐热闹爽朗,开口道:“你敢走,难道你不是来给我送银子的?鸳鸯,把你二奶奶给我揪回来,正要找人抹牌,搜搜她,银子带足了没?”
凤姐嘻嘻笑着奉上五千银票,龇着牙,皱着眉头,装的万分痛心又可怜:“老祖宗真是顺风耳,什么事也别想瞒得过老祖宗去,诺,林姑父给我的打赏都在这儿啦,老祖宗,您好歹给我丢点吧,未必这五千银子,您都拿去,连个大子儿也不剩给我。”
凤姐虽然压低声音与贾母嘀咕,可是在场的姐妹丫头,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贾母示意鸳鸯替自己戴上老花眼镜,仔细瞧了瞧凤姐,哈哈大笑:“鸳鸯,你看你二奶奶的猴儿样,忒小气了,唉,看你可怜,还给你吧。”
凤姐忙忙拿起银票揣进袖里:“谢谢老祖宗。”起身就要告辞:“妹妹们多陪陪老祖宗乐呵,我还有些事,完了再来配老祖宗。”
贾母立刻翻脸:“大钱不舍得,小钱也不破,这还行?鸳鸯,把银票给我抢回来,年年的钱都是她花了,今年我们分些吧。”
鸳鸯当真来拉风姐,凤姐因笑道:“老祖宗,您老也忒小看人了,我哪里是要跑路,我是去给您老凑牌搭子,顺路回去给您拿钱来。”
鸳鸯这才放了凤姐去了。
凤姐一路一走路笑,她很高兴贾母与自己心意相通,瞬间又黯然神伤,为什么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不是贾琏呢!
贾母对凤姐的意图的确是心领神会,她对王夫人也有诸多不满,不过王夫人使得暗绊子,贾母也不好明着责备,索性配合凤姐,把她的意图发挥的淋漓尽致,这才故意拉着凤姐絮絮叨叨多说笑了几句。
在场人等都是聪明之人,各人心里都有了算计:原来林姐姐(妹妹)每年都有银钱寄来,并未占用贾家一分一毫,一年五千银子,流水般花法,林妹妹一年也花不完这五千银子。
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心中更为奇怪,为何有人会说林妹妹白吃白占呢?
这个消息,小姐们是不会多说,自有跟随的丫头们去嚼舌根子,几天功夫,黛玉便从寄住的孤女,摇身变成了豪富的官家千金。
凤姐听了这传闻,但笑不语,只暗暗称愿:金玉良缘?别人不知我还不明白,这边听说了宝玉有玉,那边忙着附会,假托癞头和尚打把金锁挂着,蒙谁呀,什么金玉良缘,不过穿凿附会,纯粹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