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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枫亭面前盘子里装着的是一颗弯而尖的兽牙。
再次看到这颗兽牙,自是勾起了他心中的一段往事,如今回想起来,许多细节仍历历在目。
苏枫亭静静地起身,拿起盘中的兽牙放入饕餮的嘴中。
与之前的簪子一样,这兽牙入了饕餮腹中后依然没发出任何声响,所以听不出里面究竟有多深。
四人的脑中果然又同时涌现出同一个画面。
月圆之夜的深山老林,一个青年领着一群少年行走在崎岖的路上。队伍前后加起来不到二十人,各个长剑在手,仙气飘飘,白衣胜雪,一看就是天一庄的弟子,年龄和个头都不等,除了领头的青年二十左右,其他人看起来都才十二、三岁的样子。
叶云轻暗自笑起来,就算不用介绍,她也能看出那个默默走在队伍最末端,稍远地落于众人之后小萝卜头就是苏枫亭,他那时虽然还十分瘦小,可是脸上的寒气和周身的气势却足以让其他小伙伴退避三舍。
“我们已经查到山中有一个妖狼的巢穴,今天你们试炼的任务就是将所有妖狼杀死。”领头的少年对一众师弟们交代着,“月圆之夜是妖狼族妖性最强的时候,你们最好结伴行动,另外为了证明你们的成绩,杀死妖狼后需取它们身上的一物,天亮之前回到此处交给到我手中。明白了吗?”
“明白。”少年们整齐应了声,之后便各自散开去寻找妖狼。
不出所料,没人愿意和苏枫亭一组,但从他脸上坦然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早已习惯,或者说是乐于独来独往。
画面换成了另一个场景,天上的圆月斜挂在西边,夜空中不时传来激战声和狼的嚎叫,而苏枫亭好似对这场试炼没什么兴趣,并没有如其他同伴一样进入战斗之中,反而边走边停,不时抬头欣赏着山间的月色,而且还追起了一只从灌木中钻出来的野兔。
没想到苏枫亭小时候根本不是什么积极努力又作风严谨的好少年,他居然在试炼中趁机偷懒?叶云轻向桌对面的苏枫亭看去,而苏枫亭居然也看向她,寒冰似的眼神放佛在说:你敢笑试试?
在四人脑中的画面里,苏枫亭被野兔引到一处山洞,他一踏入洞内,脸上就露出异色。
苏枫亭伸头朝山洞尽头的暗处看了一眼,缓缓将配剑从剑鞘内抽出,紧紧握着,一步一步向内走去。
“别杀我……求求你……”
随着颤颤巍巍的声音,一只雪白的小狼崽从黑暗中走出,乍看起来跟一只小狗没什么区别,它还没学会化人形,仅仅只会说人的语言,右后腿上血迹斑斑,似是刚逃脱一场追杀。
“我从来没出过这座山,也没害过人,可不可以放过我?”小狼崽继续说着,两只前爪局促地踏来踏去。
苏枫亭打量了它片刻,手一挥,那小狼崽就被掌风带着落入他手中,脖子被他给掐住。
那小狼崽扑腾着想反抗的时候,嘴里猛的一痛,他又被苏枫亭给扔回地上。
苏枫亭看了眼手里带着血的狼牙,淡淡道:“天亮之前躲好,不要出去。”
意识到自己被眼前之人放过,小狼崽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枫亭,“谢、谢谢。”
“那只小的就是往这个方向跑了,会不会在山洞里?”
“我们进去找找。”
苏枫亭听见说话声,转身迎了出去,两个天一庄的弟子看见他后微微一愣,“大师兄?”
苏枫亭将狼牙展示给二人,“山洞里那只幼年的妖狼已经被我杀死。”
“那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妖狼。”二人对苏枫亭的话深信不疑。
“嗯。”苏枫亭便领着二人掉头往别处而去。
画面在此时陡然由夜晚变为白天,画面中的苏枫亭个头也长高了些,他正倚在床边看书,身子坐得十分端正。
“又在看书啊。”窗口忽然冒出一颗头,少年一般的圆脸,头顶却有两只白毛大耳朵,他一撑手干脆上了窗台坐着,屁股后面的白色长尾甩来甩去,“你看,再过几年我就可以完全化出人形了呢。”
“跟你说了很多次,不要来天一庄找我。我当时对你网开一面,不代表我愿意跟你交朋友。”苏枫亭都不抬头,丝毫没有将视线从书中移开的意思。
妖狼少年咧嘴一笑,“如果你没把我当朋友,为什么我每次来天一庄找你的时候,你总是暗地里帮我打掩护?”
“有吗?如果有那样的事,也是因为我不想其他人发现我当年竟留了妖兽的一命。”苏枫亭冷淡道。
听见这样的回答,那妖狼少年的脸上明显透出几分失落。
“枫亭,你在吗?”一声沉稳浑厚的声音传来。
“是师父。”苏枫亭急看向妖狼,“你还不快走!”
妖狼少年翻身而下,慌不择路地逃走,身体却忽然被一道看不见的劲力给悬停在半空中。
“大胆妖孽,竟敢闯入天一庄的地界。”师父震怒的声音在天空中回荡着,妖狼少年的眼中布满惊恐,但没有给他继续害怕下去的机会,一道剑光从背后击入他的身体,在他略显瘦弱的胸膛直接贯穿出一个血窟窿。
苏枫亭愣愣地看着妖狼少年如一片被风吹下的叶子,飘零落地。
“枫亭,这是怎么回事?身为我唯一的入室弟子,有妖兽混入你居所的范围,你竟无所察觉?”师父向苏枫亭走来,沉重的步伐放佛也带着一股怒意。
大约是因为苏枫亭一直跪在地上,没有抬头,所以观看着他记忆的另三人也只能看见他师父的脚背。
“……是弟子疏忽了,请师父责罚。”
身体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几滴滚烫的泪水吧嗒吧嗒的从苏枫亭眼中滑出,落在他撑于地面的手背上。
“都多大了,还哭?”师父大概以为徒儿落泪是因为自己过于严厉,竟有些心软下来,“罢了,去藏书阁将所有剑决抄三十遍,就当是今日之事的惩戒。”
“是。”苏枫亭应着,迟疑着抬起头,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师父的样貌也变得不清晰,“师父,其实妖魔之中会不会……会不会也有善良的?”
“你这是什么问题?”师父又被激怒,“黑白善恶从来都是泾渭分明,既然是妖魔,自然心术不正,即便今日没有犯下恶行,总有一日也会因立场不同而与正道对立,一旦遇到就应立即斩杀,这点是我一直以来都教导你的,你难道忘了吗?你今日为何如此奇怪?”
苏枫亭重新低下头,哽咽道:“弟子明白,谨遵师父教诲。”
随着苏枫亭话音的落下,四人脑中的画面也在同一时间消失。
叶云轻感觉自己好像被苏枫亭回忆中的悲伤情绪所感染了,心里竟也有些抑郁,她想说些什么安慰苏枫亭,暗暗用眼角瞟了眼他,苏枫亭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将情绪外露,所以叶云轻也不知他此时会不会并不想别人去安慰,正纠结无措的时候,就听一旁的陆浥尘小声道:“苏兄,你师父太不近人情了……但是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你也别放在心上了。”
“师父说的话,从来都是对的,那时是我不该救妖兽一命。”苏枫亭垂眼看着面前空落落的青铜圆盘,用毫无波澜的情绪道,“关于我回忆的讨论,就到此为止了。”
四人之间短暂的沉默后,水成碧拿起盘中刻了符篆的木牌,“人总是要面对过去的,下一个就由我来吧。”他淡淡笑着,将木牌放入饕餮的嘴中。
很快的,四人脑中第三次同时出现一样的画面,居然又是一群少年,年龄也不过十二、三岁,统一身着湛蓝色的衣装。
那如同一尘如洗又无穷无际的苍穹的色泽,叶云轻认出,正是玄星门弟子的服饰,所以他们身处的便是昆仑山了。
雪已经停了,但仍有积雪被风吹着细细飘舞。在被苍茫雪峰围绕的山巅之上,这群少年正在一处宽阔的空地上勤奋地练习着各式术法。其中一个好似自带光环一样,模样简直精致得不真实,在一群人中最为出挑,准是少年时代的水成碧没错了。
那个时候就已经如此可爱了呀,叶云轻很想进入到画面之中在那张粉嫩的小脸蛋上捏一把,欺负水成碧的幻想让她有些兴奋地偷笑起来。
叶云轻还注意到,此时的水成碧就已经戴着他那枚戒指上的宝石了,只不过是以链坠的形式挂在胸前。
她猜测水成碧小时候应该也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但接下来所看见的画面却让叶云轻知道自己的推断大错特错。
水成碧身边的其他弟子,有的正悉心控制着掌中雷咒,有的在用符纸变出青蛙,有的正在聚作一团,互相比较谁能更快地让鲜艳的花朵于雪中绽放枝头。唯独水成碧,一边认真看着书卷,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却半晌也弄不出个所以然来。
斗转星移仅仅是一瞬,转眼间画面上已是星辰漫天,身边一同练习的人都渐渐走光,只剩水成碧一个人还在寒冷的雪夜中苦练着。
“阿碧,你果然还在这。”随着温和的声音走来的青年,五官与水成碧有几分相似,但外貌远不及水成碧出彩,眉眼十分和善,毫无棱角之感,他缓步走到水成碧面前接着道,“天都已经这么晚了,你再练下去手脚都会冻坏的。”
水成碧皱着眉头道:“大哥,你说为什么我就是什么也学不会呢?”原来此人便是水成碧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水映岚。
水映岚微微俯下身,摸了摸水成碧的头,“学习功法不能着急,得慢慢来,总有一天阿碧也会有所成的。”
水成碧苦闷地叹着气,“可是大哥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能力在玄星门上下就已经数一数二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所长之处,并不是阿碧比不上我,只是我所擅长的事你刚好不擅长而已,一定也有阿碧擅长而我却不擅长的事。”水映岚笑了笑,“而且我相信阿碧张大了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水成碧的嘴角总算向上扬了扬,“真的吗?”
“当然。”水映岚道,“今天就练到这里吧,快回房去休息。”
水成碧点点头,与哥哥告别后便向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在经过其他弟子们群居的院落时,两个人窃窃私语的说话声传入水成碧耳中。
“那个瓷娃娃今天还是那么没用,这么多年一点进步都没有。”其中一个高个子讪笑着,“我说的没错吧,二夫人只是个体弱多病又毫无玄门底子的寻常人,生出的孩子自然天资愚钝,怎比得上来自玄门氏族的大夫人?大少爷也是因为继承了大夫人的天赋,才会那么厉害。”
另一个身材较矮小的叹口了气,“可惜了,二少爷长得也是一表人才。”
高个子瞪了他一眼,“可惜什么?大夫人和掌门自幼青梅竹马,本是一对神仙眷侣,若不是他娘以色相诱,掌门怎么会疏落大夫人?大夫人也不会因为郁郁寡欢而那么早就去世了。说不定也是一种报应,二夫人这辈子也别妄想二少爷接管掌门之位,他就只能做个碌碌无为的草包。”
“你小声点!”矮个子捂住他的嘴,“你怎么对二少爷这么刻薄,是不是因为小师妹总向他示好?”
高个子冷哼了声,“小师妹真没眼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注定一辈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可恶,叶云轻捏紧拳头,她真想冲进这段回忆中去给嘴贱的那位一巴掌。叶云轻自然是冲不进去的,但画面中的水成碧却冲上前将高个子给按到在地,二人扭打起来,另一个少年显然被这场突变吓到,好一会才想起上前劝架。
水成碧拎着身下之人的衣领,怒吼道:“你可以说我,但不可以说我娘!”
高个子一把将他推开,故意以嘲笑的眼光看着他,“掌门之子了不起吗?如果没有这个身份,你连玄星门最低阶的弟子的选拔都过不了!”
实话才是最伤人的话。水成碧的眼眶顿时就红了,他转头跑了出去,一边抹泪,一边不知疲倦地在雪夜中奔跑着。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面前的一块大石头上刻着“碑林”二个字,面上猛然一惊,口中喃喃着:“我怎么跑到禁地来了……”
关于玄星门的碑林,叶云轻也有所耳闻,据说里面有成千上万的石碑,每一块石碑下面都镇压着一个强大的妖魔。
叶云轻看了身边的水成碧一眼,发现回忆到此处的时候,他默默握紧了拳头,看来这段回忆给他造成过不小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