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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念白从掌柜手中接过一碗黄酒,反手一倾,一碗酒尽数泼进小磁盅里,朱红药丸遇酒即化,和着酒水在磁盅里四散摇晃。
蒋念白端了起来,一口吞了。
药丸用蜂蜜调制,又配了数种珍贵草药,入口甘甜。可蒋念白咽了药丸,却只觉得苦涩难耐。那苦涩慢慢散开,侵入他五脏六腑,苦得他心头酸痛,直想流泪。
站起身,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递给掌柜,蒋念白笑指一桌残席,“这是一千两的银票,足可以抵今日的饭钱。收好了,告诉你那位‘贵人’,我与他之间,两清了!”
掌柜哪里肯接,急道:“蒋大人莫要让小人为难,今日的茶饭钱,那位贵人早已付过,这银票小人是万不能收的。若让那位贵人知道,怪罪下来,小人有几个脑袋都担当不起。”
掌柜再三推拒,蒋念白甩手将银票扔在桌上,转过身,腰背挺直,目光清冷,大步迈出门外,只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
众人都跟出来,一路纷纷猜测,今日掌柜和李太守口中的贵人是谁。
回到营中,各自散了。
罗铭与流烟回了营帐,流烟问道:“今日的事,你怎么看?”
罗铭搂着流烟躺好,反问道:“你倒说说,是怎么回事?”
流烟沉默片刻,低声道:“那位贵人,可是燕公子?”
罗铭笑吻了流烟脸颊一口,赞道:“真聪明!你怎么猜到的?”
“哪里用猜,只看蒋大人的脸色,就明白了。”顿了顿,流烟又道:“蒋大人那样清高的性子,哪里容得了别人骗他,他现在怕是恨极了燕公子,却又偏偏狠不下心去忘了他,才会如此自苦。”
心中感慨万千,流烟叹道:“我自幼为奴,小时候是决想不到能有今日这样的日子的。你来之前,我每日胆颤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太子,他会想出不知怎样的狠毒法子来整治我。说来竟是我运气好些,能遇到你这样的良人。不过……”
流烟突然停下不说话了,罗铭忙问:“不过什么?”
流烟摇摇头,没有再往下说。
罗铭哪里依他,压着他好一顿揉搓,弄得流烟喘了两声,讨饶道:“我说!我说!”
流烟面对罗铭,正色道:“就算你骗我,我也心甘情愿让你骗,就算为你死了,也没有半点犹豫。”
罗铭见他说得郑重,心中好笑,又不由得不感动,吻住流烟,一阵强取豪夺,告诉他,若是自己骗他,那也不值得他爱了。自己这一辈子,都会把他当做自己的性命一样疼惜,是决不会骗他的。
流烟心中甜蜜,紧紧搂住欺在自己身上的人。
长夜难眠,蒋念白守着一盏孤灯,木然坐了许久,自嘲笑道:想不到他竟也有为情所困的时候。
摇头苦笑,吹灭了烛火,和衣躺在床上,营帐外一片寂静,只有巡夜的士兵偶尔经过,隔了一会儿,一股甜香袭来,蒋念白朦胧合眼,意识渐渐模糊,人也像陷入了深眠。
又等了半盏茶的工夫,燕君虞轻轻撩开帐帘,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确定蒋念白的确被他迷晕了,才安心进了营帐。
四下里黑漆漆的,燕君虞摸到蒋念白的床榻边,打着了火折子,照了照床上的人。
好不容易能靠近,燕君虞反而有些手足无措,呆呆凝视半晌,才敢轻轻抬手,摸了摸蒋念白的脸颊。绕过鼻翼,小心抚上他的薄唇,温软的感触在指尖下流转,燕君虞终于忍耐不住,伏□子,贴在他唇上亲吻。
比想像中甜蜜,也比想像中苦涩。
唇齿相依,是说不尽的轻怜蜜爱,可心中那团复仇的火焰,却并没因这份甜蜜而减却半分。心头烈焰烧得越来越旺盛,熊熊烈火,是他对石洪升无尽的恨意。他不远万里,入东离做探子,都是为了能够得到石洪升的信任。有朝一日,他若真能亲手手刃石洪升,为他的母亲讨一个公道,胸中这团烈火,怕是也要和自己的性命一起灰飞烟灭,再也寻不到痕迹。
世上再无燕君虞这个人,仲卿,我死了,你心里是不是能痛快些?
翻身上了床榻,紧紧将蒋念白搂进怀里,燕君虞怕迷香对人身体有损,不敢多用,只吹了小半管进来,效力不大,只怕再过一个时辰,蒋念白就会醒了。
想要与爱人亲密相拥,还要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才行,燕君虞不由苦笑出声,“等你醒了,只管骂我,骂到你解恨为止。”
蒋念白醒来时,外面天已经亮了,坐起身来,只觉得头疼欲裂,缓了好一阵,才慢慢觉得清明了些。下床穿衣,一脚绊在一件东西上,险些跌了个跟头。低头细看,才发现床榻边搁着一个大肚圆口的坛子,坛子上面还有两个小竹篓。
那坛子周身墨黑发亮,坛口用红布紧紧封死。蒋念白心中纳闷,不知这坛子是怎么来的,也不知这里面是什么物件。拎起来摇了摇,坛子里唏哩哗啦乱响,打开封口,往里一瞧,坛里是满满一坛雪水,一揭封口,丝丝凉意外泄,一股冷冽清甜的味道扑面而来。
又打开小竹篓,里面是满满的“碧谷白毫”。
呆呆望着面前的两样东西,蒋念白心中愤恨难当,这个燕君虞,到底拿他当了什么?他是个男人,不是那些随意任人取乐的小玩意儿,由着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可以随他任意轻薄戏弄。
越想越是生气,出了营帐,狠狠砸了坛子,将那两篓茶叶扔进灶头,看着火舌吞噬了竹篓,将一切都烧得干净,心里也像着了火似的,火烧火燎的难受。
吃过早饭,东离将士整装开拔,又往前行。
走了不到一天,又遇到一座小县城,大部队还没到,县城里早有县令、衙役等人出来迎接,说已备下上好房舍,只等着罗铭等人到来。大到衣食住行,小到纸笔墨砚,全都准备得周全,一应大小等物,自然也都是按照蒋念白平日喜欢的样子。
如此不必赘述,罗铭他们一路到新渝,都有人提前打点好了一切,东离众将开始还猜测,胡乱猜了几天,一时也没头绪,众人也就不再理论。反正这些款待对他们也没坏处,一路上安心享受这些精细吃食,最后这段行程倒是觉得舒服了不少。
蒋念白一直闭口不提燕君虞,罗铭和流烟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一个“燕”字,就这样行行走走,又过了半个月,终于到了北莽都城新渝。
从官道上过来,远远地已看见新渝城门外旌旗飘扬,无数人马阵列整齐,分列城门两边,正等着迎接罗铭等人进城。
到了城门口,两匹白马从北莽军中并驾而出,马蹄声声,两个人骑在马上,箭一般飞奔到罗铭马前。
这两人都穿着紫色窄袖长袍,各自背后都背着一把铁弓。到近处看时,只见这二人面白如玉,眉目俊秀,神态间颇有些飞扬跋扈。二人面目相似,竟活脱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看样子是一对双生子。
双生子拍马到了东离将士马前,仰起头来,嚣张问道:“谁是罗铭?”
他二人动作一致,说话的步调也一致,甚至连语气中的不屑轻蔑都一致。
东离众将心中不忿,有人按捺不住,就要发作。罗铭一笑,挥手制止,策马上前,高声答道:“本王就是!”
双生子在罗铭身上扫了一眼,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真像要拆开了表皮验验骨头一样,目光冰冷。罗铭被他俩看着,就如被钢刀刮了一遍全身,骨头缝里都冒了凉气。
罗铭问道:“不知二位是?”
那双生子鼻孔里哼了一声,开口说道:“北莽皇子石方青、石方蓝。”二人面露不屑,小觑之意都写在脸上。
罗铭恍然,笑道:“原来是九皇子、十皇子。”
石方蓝提了提嘴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算是与罗铭打了招呼。石方青高声喝道:“本皇子奉父皇之命,特来迎接东离使臣。”
东离众将暗自窝火,这两家伙从刚才到现在就没说一句人话,一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拽样子,说是来迎接,这半天却连马背都没下,还直呼罗铭的名讳,全没半点礼数,这哪是来接人,分明是摆谱来了。
石方青拨转马头,做了个请的动作,让罗铭先行入城。
罗铭下令,东离军八列变四列,跟随众将一起入城。
挥鞭要走,石方蓝拦道:“等等,你们这些东离官员可以入城,其余兵马都要在城外扎营,一律不许跟进新渝城里。”
众将一听全都怒了,他们带的这三千精兵虽然不多,但却都是从东离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足可以一敌百,就算和谈不成,他们齐心冲杀,也不至于束手就擒。若是不让这三千精兵进城,万一事情谈不拢,北莽国主临时变卦,对他们起了杀心,到时他们在城里,三千精兵在城外,里外够不着,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不得被人一勺烩了?
赵猛、肖文恺哪里受得这样的鸟气,双双出列,要与石方青、石方蓝理论。
石方蓝不等赵猛靠近,已从背后取下弯弓,搭好箭镞,对准了赵猛的脑袋,蓄势待发。
这可激怒了东离众将,齐齐绰家伙,与石方蓝两方对峙,只要谁妄动一下,立刻就是一场血战。
罗铭制止道,“都住手!”
石方青也用马鞭轻轻抽了一下兄弟的弓弦,“父皇有旨,一定要礼遇靖王,还不快收起来!”
石方蓝拧眉瞪了一眼赵猛,还是听了兄长的话,撤去箭镞,将弯弓背回背上。
眼见没了危险,宁幕欣才敢上前,凑到两军中间,两边说合,又对罗铭笑道:“皇上绝无他意,只是因为东离大队人马入城,怕令北莽百姓惊惶、害怕,才让靖王将人马安置在新渝城外。”
都已经来了这里,龙潭虎穴也要闯了。罗铭下令三千兵马原地扎营,叫过千夫长来,吩咐他们不要私自离营,有事他自会让追风或奔雷来传信。
将三千兵马全都安排好了,罗铭领着十几位文官、武将,策马进了新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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