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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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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城汇芳斋?”

    “是,李大哥给我找了个活儿。在汇芳斋里当伙计,包吃不包住,一个月一两银子的月钱,咱们三个够活了。”罗铭放下手里的东西,进厨下帮流烟烧火。

    灶间的火光忽明忽暗,照得罗铭的脸也在光线交错间显得恍惚,流烟一时间有些晃神。

    流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眼前的人,更不知道“为自己而活”究竟是个什么活法。

    他从小为奴,生活都是围着太子打转,每日一睁眼,第一件事就是要考虑太子想要什么,穿什么衣裳,吃什么膳食,甚至连夜间侍寝的侍人,都是要流烟安排妥当的。

    也许是习惯使然,虽然明知眼前的人不是太子,可流烟还是脱口而出,“不能去,主子是何等身份,怎么能到纸局里当伙计。”

    罗铭也知道流烟一时转不过弯来,他抬头看了流烟一眼,笑道:“什么身份?废太子,爹不疼娘不爱的身份!”

    “饭都要吃不饱了,还管什么身份。我现在就想挣那一两银子,能让你不再给人缝衣裳,熬得一双眼睛像兔子似的,就成了。”

    “还有,不是跟你说了,别再叫我主子,我听得别扭,像叫地主老财似的,我们那里只有骂人才这样叫。”

    流烟瞪大了眼睛,“真的?我一定记住,再不叫了。”

    这人真好骗。他还特别认真的让人骗。

    罗铭看流烟一脸信以为真,又不敢笑,也不好改口说其实没那回事,赶紧说了两句闲话扯开话题,去东城汇芳斋的事情就这样定了。

    翌日起了个大早,罗铭吃过早饭,就到汇芳斋去。

    东城离皇城最近,住的多是达官显贵,这里的买卖商铺,也和南城的不同,几乎都是经营过几代,分号遍布全国的老字号。

    汇芳斋的掌柜姓杨,五十多岁,一张脸几经风霜,一笑就在眼角额头堆满了皱纹,人很和善,无论对什么人说话,都是未语先笑。

    汇芳斋主要经营笔墨纸砚,偶尔也有文人雅士到此处挂单,留下字画在汇芳斋里代卖。

    罗铭要干的活很简单,每日把要卖的笔墨纸砚整理好了,放在显眼的地方,有主顾上门,就要嘴勤脚勤,给对方介绍想要的货物。遇到大宗定货的,还要送货上门,和罗铭前一世见过的销售差不多,不过汇芳斋里的伙计都要粗通文墨,能与客人拽几句诗词酸话,这样才能招揽住老主顾。

    罗铭干了几日就摸清了门路,顺手起来。

    掌柜对罗铭也极为满意,还准他提前支了半个月的工钱。

    如此又过了数日,罗铭这日正在整理台架上的几方石砚,怎么摆放杨掌柜都说不好,站了半天,从左挪到右,又从右挪回左,怎么都不行。另一个伙计摆得不耐烦,就推说要去送货,把这个麻烦老头儿交给了罗铭应付。

    罗铭倒没觉得麻烦,一遍一遍地拿起石砚,按杨掌柜说的方向、位置摆放。

    门外突然进来一个人,瘦高个,身上穿一领夹纱的素色袍子,头上裹着方巾,手里拿着一副卷成卷儿的画,进门来就问道:“这里可接装裱?”

    罗铭赶紧放下石砚,走过来冲那客人笑道:“接的,您要裱画?”

    “是!”那人扬扬手里的画,与罗铭四目相对,那人先是一愣,脱口叫道:“太子?”

    罗铭心里一惊,听他喊“太子”,那一定是太子的旧识,面上不动声色,罗铭接过那人手里的画,避重就轻地说道:“您要裱画,得先看看尺幅大小,才能定价钱,客官,我展开了给您瞧瞧。”

    那人见罗铭没有答应,又仔细打量他。问道:“这位小哥叫什么名字?”

    罗铭欠身说道:“在下姓张。”

    罗铭自从出了皇城,就不敢再用太子的名字,罗铭,这名字一叫就犯忌讳,他对外都说自己姓张名三,是从外地来京城投亲的。

    那人又看罗铭两眼,淡淡一笑,没有再深究。

    罗铭松了一口气,这才展开画来观看。

    不看还好,罗铭一看就愣在当地。

    只见上好的玉版宣上,方方正正的在正中画了个锅盖大小的王八。那王八画得形神兼俱,十分灵动,像要从纸上爬下来似的,前爪探着,头往前伸,两只绿豆眼瞪着前方。

    这,这画得再好它也是个王八。

    罗铭抬头看那人,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来闹事的。他面色苍白,像是大病初愈,中气不足,人也瘦弱清癯,风一吹就要倒。

    那人见罗铭看他,明亮的眼睛里露出几分狡黠,“怎么?不接?”

    罗铭还真不知这样的画要不要接,正犹豫,杨掌柜走了过来,先向那人施了一礼,看了画后,放声笑道:“蒋大人,您这又是要和谁过不去?这画是送谁的?”

    “自然有要送的人。你们只管用上好的卷轴给我装裱好了,我七日后来取。”说罢这位蒋大人付了银子,向罗铭躬身施礼后,扬长而去。

    罗铭卷起那副画来,搁在案上,就听杨掌柜长叹一声,“人倒是刚正不阿,可现在这个年头……哎!这个蒋念白,迟早死在他这倔脾气上。”

    蒋念白?

    罗铭听到这个名字,急忙拉住杨掌柜询问:“您认得蒋念白?”

    “你不认得?刚才送画来的那个不就是他?”

    “他可是当世大才,尤其是画得一手好丹青,蒋大人画的泼墨山水可是寸纸寸金。”杨掌柜说着,指了指那副王八图,坏笑道:“这画,当真送得让人恶心。京中官员都以家中挂一副蒋大人的画为荣,收到这副画,真是挂也不是,不挂也不是,窝火带憋气!”

    罗铭心里直喊“可惜”。早知道刚才就该承认他是太子。

    自从看了那本《东离旧事》,罗铭就对蒋念白的才华十分折服,一心想要结交,只说他离开皇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谁想到今天竟然失之交臂。

    看了看案上那张画了王八的画,心想他总要来取,到时一定要上前说上几句话。

    好容易盼到第七日,罗铭刚进汇芳斋,杨掌柜就火急火燎地扔给罗铭一撂梅花素柬,“快给丞相府送去。”

    片刻也不容耽误,罗铭只好用锦盒装了那撂素柬,先去丞相府。

    丞相府门前张灯结彩,宾客迎门,车马挤得一条巷子水泄不通。

    罗铭这样的小伙计自然不能走正门,绕到后门,门口早有人等着,看见罗铭就骂道:“怎么这么慢,耽误了丞相的正事你们吃罪得起么?”

    宰相门前七品官,罗铭也算见识了什么是小人得志。他笑道:“尊管不要生气,瞧我这一头的汗,我可是从店里跑着来的,紧赶慢赶的,生怕误了。”

    那人才十四五岁的年纪,连个管事的都没混上,在丞相府里不过是个跑腿传话的杂役,罗铭这一声“尊管”,叫得小孩儿心里乐呵,人乐呵自然就好说话,他对罗铭吪了吪牙,笑道:“算你识相。”

    罗铭可是混出来的,想当年为了讨大哥欢心,拍马屁的事情做过不少,功夫算是一流。可能就是因为做得多了,后来他当了大哥,最烦的就是别人对他说谄媚的话,明知别人虚情假意,还听得眉开眼笑,罗铭实在不知道乐趣在哪儿?

    一个小孩儿,一盏茶的时间就拿下,哄得那小孩儿叫了他两声哥哥,罗铭心里才算痛快点。

    小孩儿说他叫玉梳,是丞相府里的家生子,他父亲、母亲都在丞相府里管事。

    小孩儿一说话就停不下来,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罗铭笑眯眯地听着,不时插两句话,玉梳越发高兴,挽着罗铭的胳膊,亲热地领着他去见管事。

    把东西交给管事,都是长来长往的生意,掌柜也没有打开箱子,叫罗铭放在地上,告诉他回去记帐。丞相府从汇芳斋买纸笔,都是一年结一次总帐,平时都是汇芳斋按月给丞相府送纸墨来,像今天这样额外加的,都是另记帐。

    罗铭和玉梳从管事房里出来,玉梳一定要送罗铭出府,两个人慢慢往门外走。

    丞相府里人仰马翻,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四处都结着彩球,连枯了的树上都用红绸裹了树干,挂上五彩灯笼装饰。

    罗铭不禁好奇,问玉梳这是在做什么。

    玉梳惊得张大了嘴,“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罗铭反问。

    玉梳直摇头,“今日是丞相大人的寿诞,京中上下人人皆知,连皇上都派人来给我家大人送了寿礼。哥哥你竟然不知道?”

    怪不得门外挤满了人。原来都是送礼的。

    玉梳笑道:“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哪个不上赶着的往丞相府里送寿礼。门口挤着的都是进不了大门的小官小吏,能进门来给我家大人拜寿的,都要正三品以上的官儿呢。”

    原来如此,罗铭点点头,猛然间想起蒋念白送来的那副王八图,该不会是……

    字如其人,从蒋念白的字里,就能看出他孤介耿直,目下无尘。

    丞相刘裴是三朝元老,入朝为官已有四十多年,朝中官员多数是他的门生故旧,他在朝中根系遍布,结党营私,打压清流一派。蒋念白在《东离旧事》里提起这位丞相,用词极为激烈,显然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罗铭暗道不好,急匆匆和玉梳告了别,转身就往丞相府门外跑。

    此时府门外的人比刚才多了不知几倍,不停有外面的人挤进来,凑到大门口摆着的一张条案前,向记礼单的管事送人情说好话,只为让自己家大人的名字能记得靠前些,好让丞相大人看见。

    门口堆满了箱笼、锦盒,布匹、绸缎更是直接扔在地上。丞相府门口已经连下脚的地方都难找了,还有人不断地往门口堆放贺礼。

    送礼的这么多,丞相恐怕连这些礼单都不会看,礼物更是不知道会便宜丞相府里的哪位管事,可还是有人抱着侥幸,想一日入得丞相的青目,从此平步青云。

    罗铭挤了半天,才从人缝里钻到了丞相府门口,举目一望,来得正及时,蒋念白拿着那副王八图,正和门口的管事吵架。

    “凭什么不让我进去?”蒋念白今日特意换了一身绛红色的锦袍,头上束着玉冠,比那日见时,更添了几分狷狂之气。

    他拿扇子指着管事的胸口,“我身为正三品礼部侍郎,你说我没有资格?今日我倒要问问,谁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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