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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衫的双手放到门上的前一刻,漆料包浆的木门猝不及防的从门内被打开,姚九的脸出现在陈文衫的眼前。
陈文衫怔了怔,上前说道:“师父原来你在里面啊!我还以为你一大早就出去了呢!”
姚九瞥了陈文衫一眼,说道:“怎么今日有空叫为师吃饭啊?”
晨起新穿衣裳两边的袖子有些拖拽,于是姚九将两边袖子内压着的贴身衣物往外拉了拉。
陈文衫挠了挠后脑勺,灿灿笑道:“也没什么,以往的早饭我都没和师父一起吃过。今日早上起来一时心血来潮,想与师父一起吃个早饭。”
姚九盯着陈文衫看了好一阵,看到了陈文衫都举起手揉自己脸的程度,他心想:难道是今日早上没洗干净脸,又或者昨晚跟姑娘们瞎闹时的胭脂粉红没有擦拭干净?
姚九甩了甩袖子,说道:“别揉了,你的脸上开不出花。”
陈文衫嘿嘿一笑,姚九说道:“你这一时心血来潮倒是有些耐人寻味,我看你平日里跑去红杏楼的次数都比找我这师父来得勤。”
陈文衫突然摆出一脸严肃的表情说道:“师父,徒儿去红杏楼是办正事,不是找红杏楼的姐姐们玩耍去的。”
姚九摇摇头,迈步走了出去,陈文衫连忙跟在后面,迈得是小碎步,头压得低低的。
“我有说你去红杏楼是找小姑娘玩耍的吗?衫儿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实诚。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不打自招了。”
“那是师父英明,徒儿这点心思怎么瞒得住您老人家。”
“哼,油嘴滑舌。这红杏楼的姑娘没白教你,起码这奉承的好话说得有模有样。”
姚九的脸上皱纹比刚才多了些,为师者受徒弟敬仰,谁会不高兴?
楼下的一张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可口的膳食,汤水粘米,萝卜咸菜,俱是清淡宜味的早点。
姚九掀开衣摆落座于桌边的椅子上,陈文衫将桌上的食物往姚九那边推了推,随后坐到了姚九的一旁。
春风客栈的碗是土窑烧出的碗,论精致典美比不上官窑出产的瓷碗。碗的表面有细小的颗粒凸起,拿起来不易滑手,在客栈这样的环境里土窑的碗却是比官窑的瓷碗更受欢迎。
姚九的手跟这土碗一样也很粗糙,端起碗来的手跟土碗好似浑然一体,远远看上去就像匠人随手捏成的泥塑,似是而非,却又传神至极。
“你的刀法在不练就要生疏了,今日就别出去了,待在客栈里练刀吧。我跟小二吩咐过了,今日的内堂里不允许外人出入。那里地方宽敞,你就在那里练吧。”饭桌上的姚九提起了陈文衫学刀一事。
那一式刀法陈文衫练得还不够纯熟,刀势与刀势之间衔接不密,破绽很多,“天刀”九式确实极为精妙,但以陈文衫如今掌握的程度来说,在那些高手眼里依旧不够看。
陈文衫放在嘴边的碗顿了顿,吸汤的声音骤然降低。
姚九将筷子放在了碗上,然后看着陈文衫,说
道:“业精于勤,毁于随。你是天刀的传人,当务之急是练好你的刀。我知道你在外面有不少事要处理,衫儿,打铁尚需自身硬。谋是谋,力是力,切莫混淆了概念。”
“师父,徒儿知道。徒儿自当好好练刀,今日徒儿并没有什么要事,所以师父不用担心。”陈文衫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说道。
姚九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块崭新的绣帕递给陈文衫,“这块绣帕你收好,你即常与梦儿姑娘来往,便不能这么随意,不要让人家姑娘认为你不懂得礼仪教养。她是个好姑娘,你别因为这点小事恶了别人。”
姚九手中的绣帕是天蓝色的蚕丝绣,东西并不名贵,上面绣着一个端庄娟秀的“唐”字。
陈文衫看着姚九手上的绣帕皱着眉,眼皮快速眨了好几下,脑袋轻点几下,伸出双手接过绣帕,然后说道:“是,师父。”
绣帕是叠好的,陈文衫接过后将它小心地放于内怀,“师父,其实梦儿姑娘不是那种介怀的人,这些小事她不在乎。”
姚九看着陈文衫指责道:“她不在乎,你得在乎。她虽不是名门,举止言谈却很有名门之后的素养,不过她始终是出自红杏楼。本来在外人看来她就是一介红尘女子,如果跟她在一起的人也粗俗不堪,你让外界的人如何非议人家姑娘!”
陈文衫低下头主动认错,说道:“师父教训得是,徒儿谨记。”
姚九笑着摇摇头,拿起筷子指着桌上得猜,说道:“吃饭吧。”
陈文衫抬起头嘻嘻一笑,拿起筷子夹了一根萝卜到姚九的碗里,问道:“师父,方才我见那块绣帕上有个‘唐’字,那个‘唐’有什么含义啊?”
姚九右手拿着筷子举起来晃了晃想说些什么时又马上变了脸色,而后黑着脸严厉道:“管那么多干嘛,吃饭,一会给我好好去练刀。”
陈文衫撇了撇嘴,不明白姚九为何变脸变得如此快,只得小声地道了个“哦。”便老老实实地扒拉起了饭碗,嘎吱脆的咸萝卜在陈文衫的嘴里嚼的非常响,真是可怜了那些小小的,咸咸的,还脆脆的萝卜哟。
两人用完早饭后,春风客栈的内堂传出了阵阵虎虎威威的喝声,若是仔细听去还能隐隐约约听见其中夹加着的长制器物快速舞动的声音。
……
……
辰时三分,城守的死已经在大街小巷传开了,律法司也得到了消息。
律法司的门前站了三百多号人,律法司统一的轻甲上有着天上烈日的影子。有的人脸上还残留着披星戴月的倦容,但无一例外地都别好了自己腰间的佩刀。
锦春刀,律法司的统一刀式,取自锦绣长春的寓意。
锦春的刀鞘纹有六朵不同的名花,有的含苞欲放,有的怒绽艳容。锦春刀的第七朵花,也就是最后一朵花点缀在刀柄下端的刀身上,约有一寸大小,出刀一寸可看见这第七朵花的全貌。雕印在那里的第七朵花在见到外界光线的一刻起,便会绽开,
刀鞘藏不住锦春刀的锋芒,佩刀
的人脸上凝固了敬意与悲伤。
三百号人,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目光所望的是律法司门前那两尊獬豸石像。
临南街这条街向来森严,如今,这条街更是充满了肃杀之意。
“出发!”
一声厉喝在队伍之间响起,三百号人整齐地向外走去。就像一柄利刃,刃尖直指名川城的一角。
铁大人不在了,律法司还是那个律法司,律法司的兄弟还是律法司的兄弟。在大都,律法司能让权贵畏惧,在名川城,律法司不能畏惧权贵。
人员齐,理由足,此次律法司倾巢出动,要么染血,要么覆灭。短短时间内,这种信念在三百号人心中落了脚,扎了根。利刀剃之,不断;大火烧之,不悔!
……
……
名川城的城门口,来往人中有位男子,他跟在一位老者的身后。
城门口的士兵见到这位男子,脸上目瞪口呆,内心极度惊讶。捅了捅一傍同样值守的士兵,没有反应,因为那位士兵同样呆立在当场。
老者看到了两位士兵的反应,对着身后脸色苍白的男子笑言道:“瞧见没,都以为你死了。”
男子回道:“师父来了,无情自然不会死。”
老者挑了挑眉毛,语气意外道:“无情,你变了。”
“师父何出此言,徒儿一直是徒儿。”
老者用手隔空点了点男子,说道:“你啊,怎么老是这般无趣?有的时候也得学会放松放松,别老那么紧绷绷的。”
男子面色有些苍白,脸色也不太好看,面对老者的建议,男子回道:“师父,你是明白徒儿的,有些事不做完,徒儿又怎敢轻松?若连我都学会轻松,那天下人就不得轻松了。”
“无情,你是人,不是神,更不是圣贤,不要每次都把自己摆在那么高的位置去看问题。这天下没了你一个铁无情,还会有金无情,银无情出来。”
“师父之言,徒儿明白。只是现在只有徒儿一个铁无情出现,等以后金无情,银无情出现了,徒儿自会放松。” ……
魏雄山嘴角抽了抽,他这徒儿什么都好,就是犟,而且犟得还有些幽默,他是在说金无情和银无情的事吗?
“唉……”
叹了口气,往日大都里在群臣百官面前威严赫赫的魏雄山彻底败下了阵来。不过想想也是,铁无情之所以为铁无情,就是因为他的唯一性。
楚国在职官员中,不负军职,未履兵役的官员能得到楚军敬佩的本就寥寥无几,而能被赋予最高规格待遇的更是只有铁无情一人。
之所以能够如此,除了那段渊源外,更多的是铁无情个人的品行和行事风格。
师徒二人行过城门口时,值守的士兵齐齐站立,隆重地行了个楚军的军礼,这是独属于律法司铁大人的殊荣。
男子的背影行在城门下的光明里,微微停顿,算作回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