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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着那套当时自己没穿,挂回衣柜的灰长袍,趿着房间里提供的一次性拖鞋,头发像是刚洗过没完全吹干,乱糟糟挂在脸颊两侧。
“你就是我的......”我好奇的问。
我已经不害怕了,至少这会儿不怕。
“对,我是你的互身。”他点点头,一副大大咧咧的表情。
“互身?”我听过这说法,但不是很清楚,“笔记上给我留言那位?”
“不,不是。”他笑了笑,“我就是你。”
“你怎么可能是我呢?”
我犹疑着,话还没说完,却被他一句反问给问住了。
“不是你,那我还能是谁?”他问。
“请听我说,我可以给你讲解,”我希望能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虽然我对此也了解不多,但刚好有了些粗浅的认识。你其实是某种病毒感染而形成的拟态生物,只是样子像我,拥有我的某些记忆,明白吗?你是另一种生物。但你也有我的各种特质,包括性格特征和个人喜好。”
“很遗憾,我知道你说的是谁。”
“不是你吗?”
“不是。我就是你,一个你还不了解的自己。”
“哈哈哈,”我有些忍不住了,“你是我不了解的自己?”
“对,你其实一点也不了解自己。”
“但是你很了解。”
“是的,我了解你的每一个想法,了解最真实的你。”
“而我却不了解你的想法。你还说你就是我。”
“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人都是这样。没有人真正知道自己是谁,是什么样的人。每个人都自诩了解自己,事实上并非如此。你们生活在一个由同类共同塑造的世界,认识的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自我。”
“你看,你刚说了‘你们’。你也承认自己不是人类。”
“这问题很复杂。人的定义,解释起来也很复杂。因为人具有无限意识,能构造脱离躯体之外的宏观视角,本身就是灵性生物,再不同于其它动物。但人类对这种意识的了解,还很不够。灵性生物每当超越一次原有的认知,便会不自觉地将自己划分在原来的群体之外,开辟出独立的思想世界。这是个很少被注意到的特性,你可以从熟知的历史中去了解,看是否属实。”
“你目前就处在这样的状态?”
“对,我就像是你意识中的另一面,因此我的看法和立场,都不再具有群体共性。我是更为纯粹的你,不受任何外界观点影响。”
“你存在于何处?”我冷不防问他。
“我说过了,我就是你。你在何处,我就在何处。”
“可我.......”我还是弄不明白。
“这样,我请教个简单问题。”他说。
“请问。”
“你随我找到这里来,途中明知必死,也义无反顾,为何?”
“我想知道真相。再说,我想我本来也活不成了。”
“对,不到绝望,不愿寻找真相,是受群体思想束缚的典型征状。你以为自己对真相并不在乎,因为有无数人乐意如此。这难道不是一种悲哀。你想解脱这种悲哀,所以来了。这才是你跟着我来的真正原因。”
“我觉得这是场梦,一场从小就不断重复的梦。”
“也许,梦里的自己都比现实中真实呢。”
“从小我就梦见自己一次次从崖上跳下去。”
“往下跳跟向上飞,有时是同一件事,能到同一个地方。”他的语气充满了玄机,“那次事故后,你便开始做同一个梦。你一直在寻找答案。”
“我在寻找答案?”
“对,你想知道你为什么是你,以及你存在的意义。”
“你肯定已知道答案了吧。”
“知道了。”他笑了笑,“所以我才能站在你面前。”
“但我还不知道。”我故意做出不高兴的样子,“既然咱俩不分彼此,你可以直接把答案告诉我,省得我乱撞乱碰嘛。”
“我正在告诉你。你很快就会知道,很快。这就是带你来的目的。但我不能站在你面前告诉你。得由你自己去看,去听,去体会。”
“我该去哪里
看,听些什么,如何体会?”
“你会知道的。”说着,他朝我招手,示意我站过去,跟他并排。
我上前两步,站在他旁边。我俩就像一个人隔着镜子,分不清谁是人,谁是影子。但我穿着白袍,而他身上袍子是灰色的,要厚些。
“看下面。”他让我看我早就留意了半天的那些光球。
石台下面波光粼粼,星星点点,仿佛水面倒映着夜间的星空。但我其实多次抬头张望,“天空”中隐隐约约,依然是铸铁般的岩石。显然,下面那些星星并非映射自天空,它们就在“水”底。此时,波光熠熠生辉,因为碎裂的光球残片已铺满整个平面——我无法相信那是水面。
“下面有什么?”我试图从晃眼的光芒中,寻找深处隐藏的答案。
“自己看。你能看见什么,就有什么。”这家伙奇怪的回答。
我好像看见深处有更多球体,有的发光,有的不发光。有的更是只有朦胧的轮廓,半透明状,就像发表在科学杂志上,星空中模拟模糊的星球。我还想再往深处找找,想看清楚些,但那些碎片似正在爆发出它们最后的辉煌。那些光实在刺眼,就像正午的阳光。我感觉头疼欲裂,忙抬起头,用手掩住双眼。
隔着手掌,我也能感觉光线夺目,四周被白光笼罩。
过了好一阵,随着光线暗淡,一切重归正常。我忽然竟不知身在何处。我试着睁开眼,试着移开捂在脸上的手掌。
“脑电波已恢复正常......”我听见有个人略带喜悦的说,“心跳平稳,血压正常,呼吸恢复正常,血氧饱和度恢复正常。”
“调暗灯光。”我听见另一个声音说。
那是个有着奇怪口音,熟悉的声音。
睁开眼,我看见了穿着防护服,戴着帽子和口罩的汉斯。
*
汉斯把我带到另一个房间,黎先生也在那里,却隔着玻璃。
那玻璃其实是一面墙,将房间分为两边。或本来就是两个房间。室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椅子,是给我坐的。进来后,汉斯就关上了门,然后站在墙边,若无其事的看着我。我身上依然穿着进实验室换上的棉质套头衫,长裤,脚上趿着拖鞋。这身衣服很宽松,像是病号在手术中穿的。
隔着长长的玻璃墙,对面大概有张长条桌,看不见桌腿,只见桌面。桌面上摆着麦克风,茶杯,还有笔记本。沿着一排,已坐了不少人。只有一个人直直地站在桌子后面,是沈新。她穿着西装,还是那么漂亮。
坐在黎先生身边的,是那位姓佟的官员,他脸色阴郁,让我很不自在。除了他俩,谢姚犁父子竟也在座,还有在上岩边营地见过的两位学者,清华的倪教授和生物研究所的汪老。另外,就是中心的心理学专家闵教授——沈新手里举着麦克风,郑重地向我做了介绍,“你们在飞机上见过。”
准确的说,那两位学者跟我并未真正见过面。但这并不重要。我也不确定跟佟伟国是否见过面,也许他在重庆暗中调查时见过我。
在我的印象中,面前这些都是熟人。
“杜先生,感谢你配合这次重要的科学实验,接下来的对话,将针对这次实验中的一些敏感问题,请根据自己所知,如实回答。可以吗?”沈新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拿着那只麦克风对我说。
“可以。”我声音不大。我相信连我的心跳,那边都听得清。
“非常感谢。”沈新又道了句谢。
我用目光礼貌性扫过在场人员,只是稍微多看了看沉默不语,用手捏着鼻子的老谢。他什么也没说。我看见沈新挨着老谢坐下来。
他们需要我解释自己的记忆。我相信我脑子里记得的全部经历,闵教授都已了若指掌,但还是把梦见如何重返祭殿的经过讲了一遍。
“你梦见的那个地方,以前有没有去过?”倪教授首先发问。
“去过?当然没有,见也没见过那种地方。”
“梦里也没有见过吗?”他看了看我,又转头望着闵教授。
“以前没有。头一次梦见那种地方。”我很无奈的说。我感觉这位教授的问题问得很没水平,不知所云。
“老汪怎么看?”倪教授又把头转
向汪老。
“那就是龙河。”汪老点着头说,“可他并未去过那里。”
“我想,并不是这样。这个问题,我建议你们直接问黎先生。”我忍不住开口道,“这既然是一次模拟训练,那么肯定预设了场地模型,这些出现在我脑子里的环境,难道不是模拟软件里预先设计好的?”
“杜先生,”黎先生终于发话了,他没叫我年轻人,也没叫小伙子,“我们的实验设计可能并非你所想象。没错,这是一次模拟训练,但其中并未预设环境地图。因为我们无法预知那里的环境,不能凭空想象。”
“没有吗?”这我倒还真没想到。
“没有。”黎先生肯定的说。
“那也许就是我自己构思的吧。”我只好说。
“杜先生,能再描述一下你看见那些能量球的情况吗?”汪老问道。
“能量球?”我疑惑道,但旋即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噢,你是说那些发光的大珠子,小珠子,对吧?原来你们管那东西叫能量球。”
应他要求,我把我看到那些珠子如何冉冉上升,如何破灭,如何散发出耀眼强光的画面又仔细描述了一遍。
谢老爷子对这段听得很认真。听完后,面带笑容对我说:“小杜啊,古书中多有关于灵珠,龙珠,诸如此类的描述,看来不假呢。有趣,有趣。”
“是的,叔叔,还是您见识广。说起来,果真是有趣。”
“嗯嗯,可以给你解释一下,”沈新清了清嗓子,忽然接过话说,“你刚才描绘的这种气泡反应,不仅书上有记载,在实地勘探中也已发现。当然,没你所所描述的这么逼真和清晰。目前只是通过声波测定为有。”
“我想,这又是一个由我凭空想象,却跟实际正好吻合的情况吧。”我忍不住撇了撇嘴,苦笑道,“好像我真去过那里一样。”
“咋就总是这么巧,对吗?”沈新也笑了笑,然后却很快正色道,“还记不记得咱们上次谈论过的问题,从前那些掌握了这条信息的人,会以什么方法通过层层阻碍,前往他们梦中的天堂。”
“当然记得,通过傩鬼祭祀。”
“对,傩鬼祭祀。但你还并不真正了解它。那不是件简单的事,不是做给人看的仪式。那是涅槃重生的过程。”沈新的脸色越来越严肃,就像对我有什么不满似的,“你有秦岭之行的完整记忆,应该记得那座古墓,记得那口被称作‘渡’的船棺。当时的杜川东好像还产生过疑问,为什么有人会活埋自己?当然不会有人真那么做。其实他们并非是要寻死,而是想往生。”
“祭祀第一步,是通过捕食鬼鱼,使身体获得免疫,以便完成与超级病毒的主动结合,让身体发生脱胎换骨的改变。不过,这还不是最终目标。真正的祭祀其实这才刚刚开始。还有,并非所有参与者都能走到这一步。”
我听得心砰砰直跳,似乎已经知道傩鬼祭祀的真相。而沈新还在层层揭开它的面纱。我按捺紧张的心情,听她接着往下说。
“九檐风铃几十年现世一次,只选它想要的人,那并非无稽之谈。但真正在进行选择的,当然不是风铃。不过,很多人并不愿接受这个结果。为了前往那个世界,他们毛遂自荐;为适应漫漫旅途,宁愿把自己变成半人半鱼的怪物。可见去往那里的路真不容易。很遗憾,那个美丽世界,在水下。”
“途中还需要那些能量球吧?”
“也许吧,还没考证过。而且我们刚刚才从你那里,得到关于能量球确切存在的证据,并对那东西有了直观的感受。”
“潜入深水,人的器官,骨骼,不会被挤扁?”
“只要适应了最初阶段,就没问题。裂谷里的水压是恒定的。”
“地心引力在那里面也不起作用?”
“这还不好说呢。你懂点万有引力,对吧?不是说定律在那里不适用。我们怀疑裂谷深处对外有一种斥力,抵消引力作用,从而达到力场平衡。”
“就算水压恒定,也非常人所能承受吧?”
“对,刚才不是给你解释过,那需要一个漫长的身体适应过程。”
“所以每座墓里都有口井。”我想了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