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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3日。
今天写的内容原本很多,但被沈新一把夺过去,捏成一团,扔水里了。她肯定站在身后已偷偷看过我写了些什么。我跟她开玩笑,说应该先叠成小船,然后再扔。这样,那两艘写满内容的小船,就会载着我的心愿,永远飘荡在这片水面上。她作势凌空“抽”了我两耳光。
她挥手的姿势非常妩媚。
9月4日。
回到上海,还是住这家宾馆。沈新让我们今晚好好休息。
上次在这里拿的便签已经消耗光,有的写了笔记,有的被叠了小船,还有些是因为在船上打湿了,已经没用。不过,现在又有了,我可以继续写笔记。写这些的目的,是以便将来回溯今天走过的足迹。我正跟沈新和老谢见证前所未有的事情,这些经历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但沈新提醒过我,就算写给自己看,也要注意分寸。我懂她意思,就把前面写的给她看。她看后只是笑了笑。
我心里有数,只会记录花边趣事和个人感想。
老谢他们负责运送那些打捞出水的东西,开车过来,大概明天才会到。我知道有些事不该过问,所以没跟沈新打听那些是什么东西。
晚餐时,沈新递给我两个大纸袋,说是给我的。她说我现在是他们的编外工作人员,享受标准待遇,吃住行都不用自己花钱,还发衣服。只是有一点,员工花名册里不会有我的档案,连个代号也不会有。我知道她在跟我开玩笑。
我记得,她以前不爱开玩笑的。
袋子里有短袖衫和长裤,内裤和袜子,还有双运动鞋,一应俱全。这些其实都是她掏钱买的。
洗过澡后,我换上新鞋到下面走了两圈,望着天空发了阵呆。这家宾馆建得像个四合院,四周围着三层小楼,中间是片空地,种了两行槐树。院子里停了三台车,两台挂的沪牌,一台挂的苏牌。唯一能进出的大门关着。
我仰望天空,眼角的余光偶尔瞥见三楼有一幅窗帘拉开条缝,一双眼睛正从缝中朝外看。那眼神冰冷如霜,毫无感情。
当我仔细去看的时候,那扇窗户的窗帘已拉严实了。
*
如果没记错,今天是9月15日。
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写这篇笔记。我隐约感觉,自己这几天所看见的,听见的,经历的,也许只是一个幻梦,未必真有其事。
在此之前,我已多次想要说服自己平静下来,但直到此刻,我的手依然还在颤抖。如果要说这是我此生遇到的最离谱,最不可思议的事,也无不可。就在写这篇笔记的时候,我心里仍感沮丧和绝望。
事情要从那个傍晚说起。
十天前,也就是刚从丹江回来那天,晚餐后,我去院里散了会儿步,刚回到房间,就听见敲门声。我打开门,见沈新站在门口。
她看上去心事重重,眼里带着朦胧的,淡淡的忧伤,就像刚经历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我感到很诧异。因为就在不久前,一起用晚餐的时候,她还显得非常高兴。她跟我说,由于情况有了变化,咱们要马上离开宾馆,回到上次被执行隔离的地方,进行一项意义重大的测试。从她那严肃,甚至有些痛苦的表情,我意识到问题严重。不过,我仍没有问她为何需要这么做。
我收拾东西,跟她下楼。到了楼下,一辆本地产的黑色别克GL8已拉开车门。我看见冯骁和孟赫然也在车上。他俩表情都很严肃,没和我打招呼。我和沈新钻进后排,刚坐好,车就出发了。
开车的是个表情漠然的陌生人,以前没见过。我记得,上次负责接送的不是这辆车。上次是辆遮蔽得很严实的专用车,根本看不见外面。不过,这辆车上也安装了隐私窗帘,而且都已拉上。我只能从前面挡风玻璃一个很小的角度,看见车子驶出大门,朝夜色中的
街道疾驰而去。
在路上行驶了一会儿,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冯骁拉上了他前面的隔帘,将驾驶座也遮住了。虽然彻底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不过我知道车子已上了高架,开出很远之后,又经过了一条长长的隧道。据我猜测,可能是跨江隧道。最后,车子驶入某处地下车库,停在一道玻璃门前。
我记得这地方。几天前,我才从这里离开。
门口站着三位穿了防护服,戴着面罩的工作人员,手上提着消毒工具,对每个下车的人进行喷雾。完成消杀程序后,有人把我们带到一个更衣室。在那里换了衣服,那个穿得密不透风的人又领着我们往里走。穿过几道自动门,进入那条熟悉的过道,我才忽然意识到,上次的事又要重新经历一遍。半途中,那人拉开一道门,让冯骁和孟赫然进去,而我和沈新则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我俩跟着那人,来到一道银色金属门前。那人按下墙上的按键,金属门左右打开,里面是熟悉的实验室。教授穿戴整齐,在里面等着。
接下来的几天,仿佛时光倒流,我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上次的实验当中,经过几乎完全相同。教授和他的助手穿戴着防护服,每天对我进行各项测试,给我吃药,打针,对我的身体进行数据采集,还要问我各种老生常谈的问题。其中问得最多的,仍是我最近有没有做过什么梦。
这几天,沈新一直没出现。当我再次看见她,已是一周后。
那天,刚结束例行检测,服过药,正准备接受药物催眠,教授的助手出去后又进来了。我看见她端来的托盘上,放着一支少见的金属注射器,旁边还摆着个精致的金属盒子。盒子已经打开,里面装着一只熟悉的小药瓶。
那是亿森公司研发,还处于试验阶段的H型针剂。
我不知道为什么需要注射那种药,但这个问题已来不及思考。不久前已服下催眠药,倦意很快便会向我袭来。我眼皮子沉重,视线越来越模糊,心里隐约有些不安。这时候想什么都晚了。我很快便沉沉睡去。
当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软床上。
这是个白得发亮的地方,大约有四十平米,屋里几乎找不到其它颜色。我坐起身,下床趿上拖鞋。房间看起来不错,有窗户。不过,窗户是密闭的,不能打开。窗外看上去也不错,是个天井,墙面和地砖也都是白色的,面积约有十六七个平米,没别的东西,只养了一株植物,种在大盆里。那株植物长得很努力,树干笔直,又高又细,但枝叶不太茂盛。我以前没见过这种植物。
天井很高,高得看不见顶,只能看见有自然光从上面投下。我想大概正是这种奇怪的建筑结构,才让那株植物拼了命往高里长。
与室外简约的景观一样,室内布置得也很简单,但看上去挺有科技感。天花板,地板,还有墙壁都是白色的,非常明亮,既非涂料,亦非壁纸,而是某种半透明,摸上去很光滑的材料。室内看不见灯具,照明设施隐藏在面板里,只要开着灯,就像打开了背景光源。室内有卫生间,有床和衣柜,有椅子和茶几,但没有电视。唯一的电器,是烧水壶。
当我还在为这处别致的住所感到惊奇,就听见一声仿佛蛐蛐叫的铃声。没等我反应过来,隐藏在墙里,还没被发现的房门忽然打开。
站在门口的,除了沈新,还有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衣领竖起的男人。那人大约五十来岁,个子不高,头上因夹杂着许多白发而呈灰色。
我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不久前在宾馆楼上偷窥我的家伙。
*
几天不见,沈新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神情依然十分冷傲。她好像变回了以往刚认识时的模样。几天前,她一度改善了留给我的印象。
当她跟我打招呼时,这种变
化更加明显。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我感觉手足无措,差点想要去跟她握手。
“杜先生,你怎么样?”她这样招呼我。
“我很好。”我看着她回答道。
沈新看了看我,就像在求证我的回答是否属实,随后转过身,慢慢把手伸向那位穿风衣的男士,向我介绍。她说那人姓佟,是为了这个实验,专程从北京赶过来的。她没有介绍那人的具体身份。当然,我也没问。
在沈新进行介绍的时候,姓佟的一直冷冷的观察着我。
“佟先生有些话想跟你谈。”沈新对我说。
“好,请进来说。”
“不,到这边来吧,就在隔壁。”沈新说。
我转头看了看这个刚有所了解的地方,也觉得贸然请人家进来,是太有点把自己当主人了。于是我也不客套,就跟他们走。我当时有个感觉,既然大家见面都不用戴护具,也就是说,可能不会再有什么麻烦。
这时,我已发现外面既非过道,也不是楼梯间,而是一个更大的,同样充满白色背景光的房间。这个房间虽大,却只有桌子和椅子,别的什么也没有,甚至没见有别的出入口。看沈新的意思,我们的谈话地点,就是这里了。
我跟着他俩走到那张白色大条桌跟前,面对面坐下来。
“想必,也不用我多做解释了,”刚坐下,姓佟的就开门见山,“你心里知道我们在调查什么,也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对吗?”
“事实上,我并不太知道。”我故意笑了笑说。
“不知道。好,”姓佟的就像在自言自语,头轻轻点着,“我有些事想让你知道。但在开口之前,你得给我一个保证。”
“你需要什么保证?”我轻描淡写的问。
老实说,我不喜欢这种人,不喜欢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但姓佟的好像并不在乎我的感受,依然用他那令人反感的傲慢语气对我说:“你得向我保证,不会有第二个人从你这里得知这件事。”
“我可以保证。”我对他说。
“好,那咱们开始吧。”姓佟的说话很干脆,不转弯抹角,“姓名?”
“什么?”我以为自己没听明白。
“我在问你,姓名?”他毫无所动的重复着问。
“我姓杜,叫杜川东。”
“年龄......”
就这样,他快速地把我“审问”了一遍。我虽然满腔怒火,但却表现得十分平静。这真是个好本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学会的。
我重新找准了自己的身份。
“别介意,稍后你便会明白,我为何要调查你的身份。”说着,姓佟的从兜里掏出一部手机,打开界面。他在屏幕上划弄了两下,然后把手机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照片。
用不着仔细看,照片拍得很专业,很清晰,是我跟老鬼在他租住房里见面的场景。从拍摄角度看,偷拍的人就在窗外,在对面,距离很近。
我感觉脑子一片混乱,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见我把目光转向他,姓佟的抬了抬手,示意我下面还有,让我自己接着往下翻看。于是,我把手指放在手机屏上,慢慢朝后划拉。照片还真不少,有我在自己车子驾驶座上的,有和七毛在餐厅吃饭的,有我跟程峰见面的。甚至连我和拳头在马路边偶遇,随便交谈了几句的画面也被拍到了。
看见那些照片,我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惊骇。
关于做梦的事情,我每天都会跟教授交代,全程有录音。我相信,这本身就是实验内容的一部分。而且这些天以来,我一直都在这地方接受隔离,根本未曾离开。那些照片拍摄的,全是我梦中的场景。
这才真是见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