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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要去拜访的人姓李,是个台湾人。他既是渔具厂老板,也是位钓具改装大师。老鬼送我那根钓竿,就经他之手改装过,我非常喜欢。
我起了个大早,天不亮就赶到机场,先飞杭州,然后搭乘高铁到桐乡。那个地址我很熟悉,以往常在老鬼的验货单上见,距市区不远。
出了高铁站,见广场上一辆出租车空着,我坐了上去。
也许刚下过雨,天空灰蒙蒙一片。出租车驶离站前广场,经过两个红绿灯路口,便上了宽阔的干道。这条路两边房屋不多,有不少农田。农田由成排的梧桐和笔直的小河,分割成大小不等的矩形小块。那些梧桐树下,全是纵横交错的小道。没多久,我们就拐上了其中一条。
“来出差?”出租车司机是位有着两个大眼泡的中年人,看起来很和善。据说做他们这行的,都很有眼力,看人十有八九不会错。
“算是吧。”我说。
“没带行李?”他明知故问。
“待不了多久,办完事就走。”
“这两年外地来的人少了。前几年多。”
“不景气?”
“好多台资厂都撤了,有些去了西部。”司机摇了摇头说,接着,又转头看了看我,“先生从哪里过来?”
“重庆。”
“哦,四川的。”
“以前是。”我说。
这位好心的司机将我一直送到工厂门口,还给我留了手机号,说是离开时如果需要用车,就打那个电话。
要不了多久我就会知道,若没有这么周到的服务,还真是麻烦。
那家渔具厂跟另一家做包装的企业共享大门,因此没有挂牌。但我一眼就认出右边那排建筑外墙上那只努力追饵的鱼形标志。两排车间式建筑当中,是一片共用场地。场上停着三辆小货车,一辆大货车。不知是刚卸完货,还是正准备装货,那辆大货车旁边,覆盖着防水布的货物堆得像小山一样。
我进去时,院子里正围了一圈穿蓝布工装的人,应该都是厂里的工人。但不知是包装厂的,还是渔具厂的。也许两家的人都有。人群中,还站着两个穿警服的,好像在调查什么情况。
我走过去,站在人群背后,听他们说些什么。
“李总每天都这个时候到厂,9点到10点之间,绝不超过10点。他的时间非常有规律。”一个大嗓门女工说。
“不超过10点。”另一个男的也附和道。
刚听第一句,我就明白了,警方是在调查取证,而且对象很可能就是我这次要找的人。我想先听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来厂里找他,或是有陌生人在附近转悠?”一位戴眼镜的警官抬起头,向人群里最爱主动回答问题那位女士问。
“咱们天天在车间里埋头干活,这哪儿能知道。这得问黄经理。”那位女士代表大家答道,“我们不知道。”
“不要紧张,问这个没别的目的,只是需要排除一些因素,以便确定只是单纯的车祸。这两天大伙儿多加留意,肇事者都喜欢重返现场。”
还是那位声音洪亮的女士说:“来我们这里的人不多,但最近也有。前天还接待了两位来看货的日本客人。要了解详细情况,还是得问黄经理。”
这时,我跟着大伙儿的视线,注意到人群之外有位个子瘦高,戴着无框眼镜的男士。那人身穿绿色衬衣,里面还穿了件灰色T恤,正在跟一个看上去像是乡镇干部的人讲话。我心里默认,他就是黄经理。
两位警官并不着急,又开导了几句,大伙儿的话这才多起来。
“根据现场脚印,摩托骑手还停下车,去查看了情况。”
“最初可能还是想救人,发现伤者情况严重,才逃逸的吧。”
“早上我听人说,他看见那人骑车跑了。他说以前没见过那人。”
“我也听说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还是小声议论,慢慢就变得义愤填膺。最后有个人突然提高音量,仿佛即将指认出那位摩托车骑手似的。
“那是个外地人。”他铿锵有力的说。
听起来,这些工人都具有高超的侦查能力,不仅会分析线索,还能判断现场的脚印。而且他们并非随便说说,因为好几个人这时都在注视着我。最后说话
那人也在看着我,脸上显得颇为得意。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就是外地人。
*
我已经引起这帮人注意。人群自发散开,并以我为圆心,重新形成一个半包围圈。一位警官上前两步,站在我面前。他没戴眼镜,质疑和警惕从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十分自然地流露出来。
我向面前这位警官表明,自己并不是什么摩托车骑手。我是来渔具厂找人办事的,刚下火车,有出租车司机可以作证。“如果不相信,”我坦然自若的对那位警官说,“可以给你们看我的车票。”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足以证明自己清白的重要物证,心里长长松了口气。
“把你的身份证给我。”警官对我说。
我掏出身份证,递给他。
“你来这里找人?”警官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把身份证递还给我。
“我来找渔具厂老板,李总。”
话音刚落,那位刚对我放松警惕的警官,又开始认真打量我。
“把你的身份证给我。”这时,戴眼镜那位警官又对我伸出手。
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再次查看证件,却敏感地意识到情况不妙,心里不由有些后悔。明明刚才听他们说话那意思,李总好像是出了什么事,自己干嘛还要说是来找他?可我不知道还能说找谁。我有些不情愿地将身份证再次递出去,心里七上八下。警察办事经常就喜欢这样,先是若无其事地找你要证件,然后就不还给你了,非要跟他们走一趟,折腾半天才能取回。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戴眼镜的警官对我的身份证进行了登记,又拿出一个电子仪器,把证件放在屏幕上进行扫描。他在那上面看了看,叫我报出来时搭乘的出租车车牌号。我说不记得,但有司机的电话。他就叫我把电话号码报给他。他记下了那位司机的手机号码,然后慢吞吞的问:“说说吧,你来找李总干什么?”
“必须回答吗?”我心里十分生气,语气不由变得强硬起来,“找人是我的私事,我有权利不说。除非你们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嗯,可以告诉你。”戴眼镜的警官轻轻笑了笑,“你要找的人刚出了交通事故,伤得很重,目前在医院进行抢救。”
在跟我说话的同时,这位警官一直在仔细观察我的反应,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身,低下头,又在他那个本子上写起来。“说吧,你找他什么事?”
“我是这家厂的客户,找他是想问问订货方面的事情。”
这时,我看见那位黄经理已钻进了人群。他个子很高,不容易隐蔽,所以我立即发现了他。四目相对,我感觉他的眼神十分古怪。
“黄经理,你认识这位客人吗?”戴眼镜的警官也看见了黄经理。
“重庆过来的吧?以前没见过。”黄经理说。
“我头一次来。”我说。
虽然不明白他如何知道我是从重庆来的,但我没再做声。警官终于把证件还给了我。过了一会儿,似乎完成了取证,两位警官就离开了,门口的工人也陆续回去上班。于是,那位黄经理接待了我。
他把我带到隔壁不远一处小农庄。那里用篱笆围起来两口水塘,看起来是个小型养殖塘。黄经理告诉我,那是他们的试饵塘,养的鲈鱼。塘子周围,有几块不成规模的菜地,种了些蔬菜。菜地周围,沿着竹栅栏栽种了蔷薇,开着一片片粉色的小花。最靠里,有两栋红砖红瓦的平房,其中一栋大面积采用了玻璃充当墙面,像是个会客厅。屋子里挂满了产品,有一排竖着列放的鱼竿。屋子中间是实木大茶台,上面摆了各式茶具。
黄经理也是台湾人,显得很有礼貌,落座后,就给我泡茶。他可能满脑子都是别的问题,一直没想起问我来因。喝了两口茶,我主动跟他说,自己是来找李总的,希望了解老鬼前几天到这里来的情况。
“我知道你是谁。”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十分平静的说:“我们有订《拟饵钓友》,上面经常能看到你的文章。你想了解老鬼什么情况?”
“他来这边之后,电话就联系不上了。”
“你是说,现在还联系不上吗?”
“是的,到你们这里来之后,他就没消息了。”
“我见过他。他来找老李,他们谈过几次。”黄经理给我斟上一杯茶,并做了个
请用的手势,然后想了想,才语气凝重的说:“老李今天出事了。”
“刚才听说,好像是一辆摩托车撞了他。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不,他不是被摩托车撞伤的。”他喝了口茶说,“他当时开着车,侧滑掉进了路边的田里。就在进来那条小路上。你来的时候没看见有辆车吗?是一辆利亚纳,蓝色的,很小的车。如果没看见,估计车已经被拉走了。其实他开车还蛮谨慎,肯定是为了避让那辆摩托车,才翻下田坎的。”
“哦,原来是这样。”我进来时没看见有事故车,也没看见悬崖陡坎,田地与路面之间的落差不超过一米,“问题应该不严重吧?”
“不不,咱们还没谈到问题上。你也能看出来,从那么高的坎翻下去,不会有多大问题,因为车速不快。他的车子被拖上来,只有点轻微擦挂,可他却伤得很重。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奄奄一息。现在还不知能不能挺过来。”
“这么严重?”
“其实还要更糟,”他嘀咕了一声道,“这不是一起交通事故。”
“怎么说?”
“他的伤不是事故造成的,是人为攻击。有人想要他命。”
黄经理的话令我很吃惊。我脑子里开始浮现出一幅幅画面,想象着有人掐住李老板的脖子,想把他杀死,而原因仅仅是因为他开车时避让不及,惊吓了一位心肠歹毒的摩托车骑手。这动让我难以接受。若真有人行凶,我宁愿相信是因为做生意得罪了人。不过,黄经理明确表示,李总平日没什么应酬,跟外界接触不多,所以,惹上江湖恩怨的机会微乎其微。再说了,他的企业办得要死不活,只能给那些成功品牌做代加工。他连富商都不算。
我担心,这事会不会跟老鬼有关。
黄经理大约五十出头,头发已经花白,显得有几分书卷气。可能是因为李总刚出了事,他看起来有些忧郁。
他将事情经过大概讲了一遍,听上去,情况倒也符合交通事故的特征。李总最近很忙,总是很早就到了厂里,今天也不例外。那个时间,厂里只有两名值班人员。报警的是来包装厂拉货的货车司机。等黄经理赶到厂里的时候,人已被送去了医院,市台办工作人员也都到了。知道情况后,他马上派了两位员工去医院守着,负责照顾李总,自己则留在厂里应对各种来访。
在跟我谈这些情况时,黄经理又打了电话过去,向留在医院的人核实李总当前的状态。那边说,因为还在抢救室,情况仍不明朗。
“真是太不幸了。”我说,“我一直想当面拜会李先生。”
“谢谢。”黄经理礼貌地说,“不知还有什么可以帮你。”
“如果可以,我想打听一下,鬼哥最近有没有在这里定制什么东西。”
“这我的确不知道,没听老李说起。如果有的话,可能是铜制件。因为我看到库房开出了铜片申购单。最近刚好没库存。”
“如果是老鬼订的,会是做什么,渔轮?”
“不会是渔轮。”黄经理偏着头想了想说,“应该跟钓具无关,可能是一件需要仿古做旧的东西。”
“仿古做旧?”
“是的。他让人采购了氯化铵和硫酸铜,因为在将金属做旧时会用到。那东西一般很少用,只有在做手工时才会用到。”
“那会是什么东西呢?”
“这我确实不知道。”黄经理遗憾的说。
喝了会儿茶,又聊了些圈里的事,最后我请他转达我对李总的慰问,就准备起身告辞。大老远跑来,却连李总的面都没见上,我只能怪运气不好。
“我可以送你去火车站,这里不好叫车。”黄经理说。
“不用了,我短信通知了那位送我来的出租车司机。他已经回复,表示愿意来接我,送我去高铁站。”
“那好吧。今天真是招待不周。”
“哪里的话。很高兴认识你,希望还能再次见面。”
送我出门时,彼此又客套了几句,我就径直朝来的那条道路走去。来接我的出租车已经到了,正停在路口。
上了车,司机微笑着对我说:“那是位台商。我们这儿有很多台商,前两年更多。他们很有礼貌。你看,还在目送你呢。”
我转过头,果然看见黄经理瘦高的身影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