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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毛约我见面的地方是鸢尾花俱乐部旧址,一栋临湖商业楼,就在大门框背后那条街区。这地方闹中取静,青草绿水,环境优美。
有人说,弥勒佛当初做俱乐部,一半是为招待朋友。弥勒佛朋友多,因为他为人慷慨。当年为拉老鬼入伙,他出手就是百分之十五干股。鸢尾花俱乐部是个授权品牌,其商标持有方为一家国际猎钓组织,据说在西方非常有名,其大本营在欧洲,向众多上流社会子弟,甚至皇室成员提供国际猎钓服务。不过,无论哪种性质的俱乐部,想要在这片土地上生存,最后都得变成吃饭的地方。弥勒佛本人并不喜欢户外活动,跟猎钓运动有关的事务,都交给老鬼打理。老鬼也是不遗余力,在俱乐部里开辟了拟饵钓友专用活动区,定期举办钓友沙龙。那时,我和小强经常带着戴芝祁等弟子到俱乐部出席活动。老鬼还通过自己的关系,弄了两艘意大利品牌专用钓鱼艇,停泊在会所旁的人工湖里进行展示。现在,湖里已经没有漂亮小艇了,只有两只动作慢慢吞吞的天鹅。
七毛比我晚到一会儿,他一出现,我立马就认出来了。他还是老样子,圆圆的脸,头发很短,走路时支棱着胳膊,就像随时要跟人打架似的。他那个时候看上去就已经很机灵了,现在更是一副精明相。
这地方如今已被改作楼上楼下两家餐厅。楼下这层经营东南亚菜,为了贴合主题,墙上涂了大面积绿色,并装饰了浓艳的木梁,灯光也跟从前不同,暖暖的橘黄色,更昏暗,更暧昧,照在人脸上,有一种加了咖喱的感觉。
灯光下,七毛的脸上仿佛涂抹着调料。他走过来,坐在我对面。
“东哥等很久了吧?”他一坐下就问,笑容有些腼腆。
“不,我也刚到。”
“我经常到这里来吃饭。你知道的,我喜欢这地方。”
“还在缅怀过去吗?”
“当然了,那时候,这里布置得好多了。”他的头像落地风扇那样左右旋转了一圈,再转回正对着我的方向,满脸钦佩的说,“我记得,拳头就是在外面水塘边,将两位喝了酒闹事的北方汉子踹进水里。他只用一脚就踹翻两个人。”
“真的只用了一脚?”
“我就在这里看着呢。”他用手比划着,示意他当时就在这个位置,“他用了一个漂亮的侧踢,速度飞快,那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掉水里了。”
“真是勇猛过人。”
“当然了,他是弥勒佛的拳头。要不,你看是不是先把菜点了,也不知道我点的你爱不爱吃。”
我叫过服务生,把一张已经打了几个勾的菜单递给他。
“你还要什么可以加,我点了他们的招牌菜。”我对七毛说。
“不用了,我吃东西不挑,都可以。不论吃什么。”七毛连忙说,“你看他们的样子,我猜,一会儿上菜准会跑好几趟。你应该记得,我也在这里当过服务生。三年了,我依然还为此感到骄傲。”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我在一家房产中介公司里做事,卖二手房。”
“做中介挺好。”
“没什么好的,一点尊严也没有,也没空闲。不过,我有了一个新的工作目标。这次,我那位客户相当有钱,而且很有品位。我给他介绍那套房子,他一眼就能看出墙上的画是赝品。我猜他对艺术品很有需求。我记得以前这里挂的字画都是你弄的,不知道还能不能搞到?”
“那些就是我做的。”我说。
“是你做的?我一直以为是名师真迹。”他高声说,“真想不到,那我更是要发达了。我决定跟你订一个长期合作协议。”
“噢噢,我是可以仿制大师作品,但必须注明为临摹习作,而且不能进入市场交易,”我刻意强调了一下,“那样做是违法的。”
“那么你那些作品?”七毛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我只模仿,不仿冒。”
“有区别吗?”
“有,”我点点头,“性质不同。一种合法,一种不合法。”
“那我们的合作?”
“没问题,”我笑了笑说,“只要不侵权就行。”
“那好,就按你说的做。”
一盘被装扮得颜色鲜艳,非常好看的鸡肉沙拉被送
到桌上,七毛非常认真的看了看,又盯着离去的服务生背影。
“我说过吧,他们就是这样送菜,一次只能上一份。”
“不急。”
“不是啊,我下午还有两个客户。对了,鬼哥怎么没来?我听一个以前也在这里上班的朋友说,他马上又要开渔具店?”
“呃,不是,”听到手机响,我低头看了一下,“他是打算做事,但不是开渔具店,目前在做前期筹备。”
“他今天怎么没来?”
“他有事,没时间。”
“当年他可风光了一阵。”他说着,脑袋又像风扇似的转了一圈。
“要辣椒酱吗?”我问他。
“好的,我要两汤匙。”
“芥末要吗?下道菜用得着。”
“要,我喜欢芥末。”七毛依然四处张望,“过去我经常会问客人要不要加点什么,还会详细给他们解释,他要加的东西有什么用途,应该添加多少。这多好啊,很有成就感。如果客人需要,我就给他加。”
七毛依然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旧友重逢,如果找不到什么话题,回忆共同的过去似乎是难得不伤体面的方式。他自顾说道:“那时候,鬼哥就像这里的老板。要不是放不下身段,即便弥勒佛垮了,也有人会继续跟他合作。我听说好几个老板来打听,想把摊子接过来,人家愿意投资。可他不理睬。做人要能屈能伸才行,你说是不是,东哥。”他戳了一叉子菜,放在嘴边迟迟不塞进去,只管说个不停。我看见好几个唾沫星子溅到鸡肉上。
不过,他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我记得,老鬼那时候喜欢穿着黑色西服套装,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虽然他穿上正装,看起来不伦不类,但自己感觉很好。有段时间,他真就像是这里的主人。
我付完账,七毛不好意思的笑了,他说本来讲好是他请我的。
“都一样。拿到第一份订单,你再请我。”
“好的,那我一定请。”他说。
这时,我听见手机收到新的短信。看了看,是程峰发来的,说是关于我发给他那几个字符的问题,想找个时间,跟我聊几句。我想反正没事,就问他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找他。他回答说在单位,我可以到他那里去,也可以去他们单位对面咖啡馆等他。于是我跟他说,一会儿在咖啡馆见面。
*
一小时后,我跟程峰面对面坐在咖啡馆。他是偷偷溜出来的,只有十来分钟时间。他想当面跟我谈,想看着我眼睛说话。
“老实说,”他态度谨慎,甚至表现得有点担心,“除了我所知道的那些业务,你是不是还涉足了别的事情?”
我跟他说,不是很了解他这话的意思。他又看了我一阵,似乎松了口气。“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不过还是小心为妙。”他说。
“到底怎么啦?”
“你给那个铭文,我拿过来就感觉不对,又希望能快点解决,所以当即发了照片给梁教授。他刚好帮一个部门校正过一些资料,因此一眼就认出来。他说他曾见过那个图形,是从一份高度保密的资料里。”
“然后什么情况?”我直接问。
“那是一份秘密工作,他当时是专家破译小组成员,也只是看到那幅图的其中一部分。他说是四分之一。现在忽然看到全图,他感觉非常吃惊。”
“那么他一定知道那图形是什么意思了?”
“不知道。他说那个任务当时没能完成,后来也没听说过解密信息,所以还没人能肯定的说,那是文字,还是图形。”
“既然不知道是什么,干嘛那么紧张?”
“这我也不明白。不过,梁教授也知道,这不是我的本职工作,所以当时就提醒我,态度很严肃。他叫我千万别干傻事。”
“叫你别干傻事?”
“那意思还不明白?那东西,不能碰。”他抬腕看了看表,对我露出一副既同情,又爱莫能助的表情。“我能说的就这么多。如果回头有人问起,希望你的回答能和今天跟我说的一样。当然,也许不会有人找你。我跟梁教授说了,这只是校友间私下分享研究的东西,不涉及任何秘密。”
“他还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程峰说完,就起身准备离开。本来我也打算走,但此刻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便决定再坐坐,再喝杯咖啡。
我把他送到门口,他忽然转过身,再次叮嘱我:“你知道,我跟梁教授还算有些交情,他提醒我注意,一定是因为这东西来历不简单,而具体情况他又不便明说。你保证,没碰过不该碰的事?”
“我就收到那么一张照片。”我说。
“嗯,那照片我现在也有了。”他勉强笑了笑,“所以,梁教授还对我表示感谢呢。这东西,谁都喜欢。关于那铭文的意思,我还会再试试,你知道,不弄清楚,心头痒。你也一样,有什么新思路,一定要告诉我,但切记切记,别再对外泄露。跟你那客户也交代清楚,出了纰漏,可别怪咱们没提醒。对了,其实梁教授私下有个意见,自己也说瞎猜的,毫无根据,不可以作为结论。”
“他认为是什么?”
“他说‘小程,你看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这个象形结构,会不会跟生殖崇拜有关?’”程峰对我学着梁教授讲话,“呵呵,你叫我怎么回答他?也不知道怎么想那上面去的。”在复述教授那段话的时候,程峰用上了另一种语气,我从中听出有一丝**的气息。
“梁教授是这么看?”
“是啊,看不出来吧?”
“性情中人。”
“没错,没错。他是性情中人。”
跟程峰分手之后,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一方面,我庆幸取得了突破,接下来将更有把握破译古墓墙上那组字符。另一方面,我也被程峰那番忠告搞得有些紧张,总感觉有双眼睛已盯上了我。喝完第二杯咖啡,我开车去找刚子。老鬼说他那里有件东西想出手,让我去看看能不能收。
钓友中,常有人将多余的旧装备拿出来卖,以减轻因不断添置家当形成的经济压力。老鬼在几年前就瞄准其中商机,低价收购,保养上色,然后再加价卖出去。有时,这也能给他带来不错的收益。对新手来说,能以低于市场价获得大牌正品,也是条捷径,可谓皆大欢喜。因为觉得我眼力好,经常能发现别人注意不到的问题,后来老鬼就把这件工作交给了我,谁有旧物想出手,由我把关,判断那东西有没有收购翻新的价值。
刚子是汽车制造厂工人,跟康小强关系好,据说以前还拜过把子。这家伙长得人高马大,蓄着络腮胡,额头上有道疤,从眼角一直拉到头顶,像粘住了一条蚯蚓,看上去令人生畏。他对外说,那道疤是跟人干仗留下的,但小强私下告诉过我,其实那是一次意外工伤造成的。
他准备出手的是一把七成新MATHEWS老款哈龙,只要原价的一半,三千元拿走,还送五支箭。他吹嘘说,这套东西开过光,在遵义猎过一头野猪。
这把弓看上去保养得不错,价格也合适,只是滑轮上有两道明显划痕,应该可以修补,我决定接下来。
刚子向我打听老鬼的伤势,我说就快痊愈了。他又缠着问老鬼这次是怎么发的财。他那双位移变形,显得非常凶恶的眼里,散发着对金钱的热情,“我们怎么问,他都不肯说。你能不能透个风,他到底怎么发的财?”“这件事外面早传开了,你没听说?”我反问。“ 哄鬼!也就外面人相信那个说法。咱们多少年交情了,不了解他?还英雄救美,哄鬼。”“你就是不开窍,这世界本来就没什么真与假,只有信与不信。”“算了,东哥,讲道理我可说不过你。哎,不愿透露就算了。”刚子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追问了。
过了一会儿,刚子说起老鬼找他帮忙选车的事,他一脸纳闷的问我:“他老人家到底多久没摸过车了?跟他去试车的时候,有一阵,忽然双手抓着方向盘左右来回打转,跟他妈摇桨似的,要不是在场子里跑,保准出事。吓得我差点尿裤子。你说他这是咋的了?入手新车,也不至于兴奋成那样。”
“你当时在车上?”
“对呀,陪他选车呢。”
“然后呢?”
“后来倒没啥,晚上他请我们喝酒,给我们压惊。”
“没啥就好。”我若无其事的说。
想起老鬼说他要再去医院做个检查,我就给他发了个短信,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去。他很快回复了我,说明天一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