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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在帐篷里待太久。
他们让我和老谢抓紧时间,带上需要整理的笔记和地图,马上出发。我们出来以后,里面好像开始了激烈的辩论,有个老人显得特别激动。我大概听出了点苗头:在某个问题上,几位专家学者的意见显然并不一致。
“意见好像还没统一。”我边走边对老谢说,“你知道是什么问题?”
“不知道。严谨的科学都这样,需要争论。”
“如果他们在讨论如何利用这些‘物证’,我倒有个意见。”
“什么意见?”
“别的不说,应尽快解开那些字符的秘密。”
“字符?”
“你听我说。那绝非简单符号,里面蕴含着信息,而且非常重要。如果连那些图形的性质和意思都没搞清楚,忙来忙去,无异于缘木求鱼。”
“说说,你怎么看?”
“听你上次说,那种字符还没人认识,对吗?”
“是的。没人认识。”
“不应该。”
“怎么呢?”
“你先说,纸上那三组字符,跟风铃上的是不是同一种类型?”
“当然是,一看就是。”
“既然没人认识那东西,又是谁把它写在那张纸上的?临摹的?从哪里抄下来的?都不是。从笔迹上看,那可不像生手画上去的。”
“怎么说?”老谢来了兴趣。
“那张图绘制时间不长,就四、五十年。标那些字符的人,跟绘图者不管是不是同一个人,时间都不会隔太远。也就是说,那时候,有人已经认真研究过那种字符。因为从书写成熟度上来看,那可不像是照着描的。”
“什么意思?你是说,那人认得那些符号?”
“至少反复书写过,就像练习书法一样。”
“反复书写?”
“对,就像我经常练习写字。”
“反复描摹的,也不见得就是文字。”
“同类符号出现得多了,可能就是文字。你自己说,别的地方,是否也出现过这种字符?”我想起梦见自己看过老爷子那本书的事。
“嗯,是有。”老谢沉吟着说。
“这不就对了。那是文字的可能性很大。”
“你刚说的,可能是重要线索。”老谢严肃的说,“你能不能保证说,写那三组字符的人,肯定是认得它们的?”
“八九不离十。那人不仅笔法十分熟练,而且还在下面进行了注释。如果能把下面那几行字复现出来,大概会有点眉目。”
“那几行字,你有没有把握弄出来?”
“试试。”
“不要试试,尽全力!”老谢拍了拍装着笔记和地图的文件袋。“如果那是某种文字的话......你认为那是文字,对吧?”
“只是推测。”
老谢要带我回云岭一号,而非兴隆旅社。他说,因为出了事故,考察任务已经暂停,要进行总结和整改。“政府在这方面很严格,不能出事故。”
“安全压倒一切嘛。那么,什么时候复工呢?”
“不知道。”
“可惜,鬼哥和小强会大失所望。”
“怎么了?”老谢问。
“他俩认为这是件好差事。”
“好差事......霍老鬼受了伤,可能要等等才能离开。”
“我去跟他俩打个招呼。”
“我陪你去。”
老谢陪着我,去后面半坡上跟康小强他们道别。上去的时候,老鬼还在趴着睡觉。我跟小
强交代,要照顾好鬼哥,咱们回头再见。
“明天就可以重聚。”老谢也对他说。
“你有事?”康小强看着我问。
“是的,跟你们一样,去挣点钱。”我跟他开玩笑说。
“那好吧,明天见。”
“明天见。”
这时候,我看见营区里有些人已经在开始拆卸帐篷。可能他们已经收到了暂停工作的消息,而且急着想回家了。
因为上次老谢跟我说过,进地下湖十分危险,这次老鬼他们又出这么个意外事故,我就有些担心,于是问老谢,老鬼会不会有事。老谢说不会。“他们都会得到很好的治疗。天亮后,会安排把部分伤员送去市里复查,要拍片,看看内脏和筋骨有没有问题。”他说。
*
回到一号楼,我立即投入到工作之中。
因为知道我在做事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老谢把我送回房间就离开了,而且整个白天都没再出现。他离开后,我先放水冲了个澡,然后烧水泡茶。房间里有纸和笔。如果还需要什么,老谢说,只用拿起电话拨个零。
中午,我自个儿去楼下用餐,还喝了点酒。虽然一夜都没怎么休息,我却不感到疲倦,也没睡午觉。事实上,我感觉从未像这样亢奋,这么想全力投入工作之中。我也没想到,自己的精力居然如此旺盛。
不过,随着资料上的内容被重现,我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我整理这本东西,是上次龙桥河地下科考,一名队员的个人笔记。那次科考的时间,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那时候记录都靠笔写,参加科考工作的人,几乎都有做笔记的习惯。
这本笔记,是一位叫廖勤思的年轻人写的。
他用笔写下了自己的经历,一次在特殊年代的秘密科考活动。这是一份私人笔记,而非正式考察记录。笔记前半部分,字迹还比较工整,字里行间,透着蓬勃朝气,而越往后就写得越潦草。尤其最后几篇,字写得乱七八糟,就像医生开的处方。我们老家俗语,管那种字叫鬼画桃符。
笔记记录的时间,是一九七三年的六到七月。也就是说,只记录了一个月内发生的事。我还在笔记本中发现了一张单页。因为跟笔记本纸张大小相近,最初以为那是从本子里脱落掉下来的,可我很快发现,那张纸其实大不相同。那是一张相当古老的纸。若不是因为泡过水,这页纸应该一眼就能被分辨出,绝非来自笔记簿上。那张纸上的字迹也跟笔记里的完全是两码事,字体很大,已经难以辨认。对大多数人来说,那已成为一张废纸。但我刚好非常熟悉那种纸张,熟悉那种印刷体。那是一张雕版印刷书页。
如果不是因为夹在笔记里,相信那张纸早已变成浆糊了。要分辨那张纸上的字迹,又要比破译那本笔记困难得多。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其实都被用在了辨识那页纸上的字迹。很幸运,我认为工作完成得很好。
我用他们提供的纸和笔,记录下了整理出来的内容,还用手机进行了拍照留存。虽然笔记里记载的事情已毫无遗漏地记在脑子里,我还是这么做了。
毕竟是个人笔记,难免有些废话,但意识到它的重要性,我必须尽量把所有内容还原完整,即便有些记录无关痛痒,也没有省去。
做完全部工作,我拨通了老谢的电话。
*
这是整理好的笔记内容。在老谢来之前,我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6月18日,晴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这是我人生中的重要时刻,是新的开始。我要在这个小本子上,记下自己执行任务的经历,加上那本学习与训练笔记,今后这两个本子,就是我参加这次任务的证明。对我来说,这次考察任务,也是对自己的重大考验。
今天,队伍完成集结。我们结束了为期两个月的集训,现在就要开始那项史无前例的革命探索了。这次行动,由于受到保密条款约束,对外宣称是进行地质考察,所以,我们的正式番号,是东山地质勘测队。
对于即将执行的秘密任务,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6月19日,阴
对立统一规律,是宇宙的根本规律。
今年夏季不仅温度低,还来得晚,这已经耽误了我们的工作进度。气象专家的意见,是担心地下河潮汛发生变化,因此不能再延误。大队长也表示,不必过多考虑气温的因素,因为我们的工作是在地下深处。
我本人倒是对气温一点也不担心,我的好朋友聂曙光也不担心。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春天。他喜欢的那个姑娘,是这次随队同行的两位女性之一。她是一名解放军小战士,也是一名护士。
她的名字叫陈茹,我相信,这里不止一个人喜欢她。
6月22日,阴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在战无不胜的***思想指引下,在伟大的无产阶级*****浪潮鼓舞下,今天我们正式进入地下溶洞,展开考察。
考察队共有队员五十人,分为五个小组,每组十人,分别由各领域专家和辅助队员组成。我所在的小组,由刚从马王堆汉墓发掘现场抽调过来的文史学专家领队。考虑到专家身份特殊,上面交代,不能直呼其姓氏,要用代号。我们商量之后,一致决定,称其为史学究。“史学究”愉快地接受了这一称呼。
正式开始前才接到通知,我们的任务只是先期探路,工作艰苦不说,还不容易出成果。也许是对任务安排不满意,不和谐的苗头一开始就显露出来。聂曙光也很不高兴,但我想他是因为没能与陈茹分在同一小组。他跟我竟然也不在同一组,这很没道理。对这种胡乱安排,估计不满意的还有史学究,他的夫人,那位比他年轻很多,总是非常安静的冀女士,也没能跟他同组。冀女士跟搞生物研究的黎教授分到一组,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工作必须经常交流。
为我们进行后勤支援的,是一支著名的战斗英雄连队,有他们在地面提供安全保障,我们都感到后顾无忧。
6月24日 天气状况不明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对我们五个青年勘察队员来说,地下溶洞就像奇妙的未知世界,处处充满惊喜。可那些专家们就不同了,他们仿佛有许多担心和顾虑,把这件本来很有意思的事,说得好像是去上刀山下火海一样。
唐泉宏和方劲夫都是北京人,从前两天开始,他俩就对那个像体育馆一样的洞穴建筑赞不绝口。今天这两人还在讨论,说如果把国家跳水队弄来此地进行训练,那比在陶然亭游泳场强多了。我没参与他们的讨论,我对那个荒唐的古代遗迹一点也不感兴趣,我的兴趣在地下深处。包括史学究在内,几位老大哥似乎对这种“冒进”不太认同。关于这点,至少方劲夫和冯立两人跟我意见一致。不论他们怎么解释,我还是要说,革命旗帜不仅要在地面上飘扬,伟大祖国的每一寸土地,包括几十上百米深的地下,也要插上红旗。
我们还要往更深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