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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携了陆青瑶急急往太夫人院儿里去,说起来没多少交情,但真面对生死时,旁的也计较不起来了。路上闲话也不多说,自跨进院子奔了上房去瞧太夫人。但见她合眼闭目地躺在床上,白发绾髻,丝丝不苟,气息却时急时缓。照这个架势若是醒不来的,也不必计较这最后一面见得见不得。
一时间家里女眷都守在屋里,只怕太夫人一口气上不来一命归了西。二夫人在侧伺候,齐氏从旁打些下手,但喂药喂食皆吐出来,不大管用。合欢与陆青瑶在陆夫人身侧,到底不往前去,怕她一时睁了眼再瞧见不称心的人给一下气死过去。
先时倒还紧张,但守了一气,太夫人那口悠长的气也没咽下去,合欢就有些生腻,却也只是规矩守着不动。家里又请了大夫来瞧,诊了脉也号不精准,凶险是凶险,但死得了死不了,又是另一回事。倘或太夫人命硬,也就扛过去了。
直守到晚间,陆夫人也乏味起来,牵了合欢和陆青瑶先行退出了院子,只留下二夫人和齐氏照看。同是做儿媳的,陆夫人半点未伸手,二夫人心里难免没有些气恼。与齐氏坐在床前,就兜兜儿含蓄抱怨了一通。
齐氏听得明白,不过谁也不得罪,说:“太太消气,大太太年岁也高了,怎么也比不上您。她又怕老太太见了她不如意,于病体无益,自然不往前头来凑。我在这里陪着太太,一样儿的。”
二夫人听罢叹气,一颔首现出些双下巴,“算我没福气,没得你这么个好儿媳。偏偏,我最称意的闺女竟又做出那样儿的事来。这一辈子统共生了两个闺女,一个摔傻了,一个又这样,真是叫我……”止言只是摇头叹气。
齐氏面露恳色,按她的手,“二丫头那事不算什么,太太宽心才是。老太太已经气病下了,您不能再有事。二丫头那边儿的事儿,也不过都自家人知道,瞒下来,教训一回,算不上大事,应是没大碍的。她也十四了,有些别样的心思岂不正常?”
二夫人仍是叹气连连,心道也没有别的办法。好在是在家里发现的,没叫人闹开来。事情压下去,等日子过去,应是不能坏了的。但只太夫人被气病下了,却不知怎么个结果。再是大夫人知道了这事儿,太夫人原一心想与忠王府攀个亲,怕是也不能够了。
这事儿有几个人知道?不过就是太夫人院里的,齐氏以及陆夫人并随身亲近的大丫鬟,当时恰巧都在太夫人院里。合欢与陆青瑶尚且没头没脑,不知太夫人怎么好端端就被气病重了。问了墨七和金盏,二人只知道太夫人被气得躺下之前,叫人急急来找了陆青瑾,院里打骂了一番,就栽下了头。说是二姑娘气病重的,但怎么气的又不知了。
合欢与陆青瑶递眼色,央求墨七和金盏外头打听打听。她们下人之间好说些闲话,没有套不出的话。太夫人那边儿的都不亲近,但往陆夫人院里打听去。
“太太亲自不对姑娘说,咱们如何打听得来?”墨七忖了一阵,“想来也只有旺春姐姐知道,她那张嘴,岂是说套话就套话的?应不是什么好事儿,太太怕姑娘们学了坏,遂才不说呢。”
合欢不依,拽着她的青丝滚边儿蓝褂袖子撒娇,“好墨七,你且去问一问,问不出来也不怪你。不知这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我这心里猫爪子挠一般,实在不舒坦。”
墨七耐不住她央求,终了还是携了金盏一道出去打听去了。自家院里发生的事,再是严密不透风星儿的,也不能一丁儿也打听不出来。墨七和金盏问出了些眉目,自回来告诉合欢和陆青瑶知道。说起来倒也算得上是寻常事,十四五岁的姑娘,谁还没有点别样的心思,不过都是藏着罢了。陆青瑾这事儿没藏好,捅到了太夫人那边儿,把她气病重了,才生出这样大的风波来。
“到底怎么回事?”合欢盯着墨七瞧。
墨七自斟茶与金盏一道儿吃,坐下对合欢和陆青瑶说:“原是二姑娘房里藏了许多男人贴身物件儿,荷包、鞋袜、鞋垫儿,甚或还有汗巾子,与这些一同有的,就是些女儿家不该看的书册子,还有亲笔写的一些。三姑娘过来玩,也不知怎么就叫她翻了出去,还拿去了太夫人院里。入了咱们太太的眼,好一通训斥,问下来知是二姑娘的。太夫人知道后气得无可不可,叫了二姑娘过去又打骂了一番,也就栽头倒下了。”
“那知道不知道……这些东西是谁的物件儿?”合欢看着墨七问。
那厢金盏搁下茶盅,“说俱是新的,应不是谁那里拿来的肮脏物件儿。想来是二姑娘心有所属,给这人做下的。一时还未及送出去,又或着太私密的东西不便相送,也就一处藏掖了。问她是谁的话,却是没有回应,她打死也不说。太夫人平日里总拿她当样子,嫌这个厌那个,这番被打了脸,想来才病重的呢!”
合欢看向陆青瑶,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话在眸子里。那些东西,原是做给陆葏的,只怪陆葏挑剔又不爱给人起码的面子,一样也未要。谁知陆青瑾自己又没扔了去,合同自己的心思搁一处,竟藏起来了。偏又不上十万分的心,藏得不那么慎重,才叫陆青琪那傻子给翻了出去把玩,惹下祸来。
这事儿说大可大,说小亦可小。家中发现这样儿的事,在没酿成恶果之前发现,打骂教训几回,叫她知错回头,也就算是养儿养女路上的一点波折。没上纲上线闹开去,就都还有收拾的余地,掖在自个儿家里,闺阁名声还是在的。而陆青瑾这事儿没闹开去,却也是不小的事端,不在她的品行上,只在太夫人的病症上。
原太夫人身子被陆瑞生气下了病根,反反复复不见好。才是硬朗了三两个月的,这会儿又叫陆青瑾给气下了。当即也没咽了气撒手人寰,也不是什么该庆幸的事儿,不过叫陆青瑾心头的罪孽感少了些。太夫人顶着这身子架又干熬了半年,在月明星稀的一个夏夜里去了。
那时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惊得合欢从床上坐起来。再要说话的,墨七已经来打了帐子。陆青瑶一身嫩粉寝衣,曳身进来,还没到床边儿就说:“七妹妹,老太太没了。”
合欢咽下一身的惊气,掀了撒花薄被起床穿衣,又打发陆青瑶也快回去穿衣梳洗。草草打理罢了,一同往太夫人院里去。陆夫人、齐氏要更早些,已经在太夫人院里忙活开了。四处点上灯笼,一时间把院落里照得亮如白昼。陆青瑾伏在太夫人旁边儿嚎哭一阵,等正红花绿的寿衣拿来,又和齐氏一起帮太夫人擦身换衣裳。
而后陆续来人,陆府上下俱挑起了明灯,哭声震天动地。合欢却没有眼泪,干干站在人群间品味这一场人间的死别章程。她与太夫人不亲,便是想哭也哭不出。耳朵飘着的旁人哭声又太干,听不出真情实感,带入也稍显艰难了。
陆青瑶拉了她往一侧站,这个时候不讲别的,情谊深浅的话都不去谈说,不给料理丧事的人添乱才是正经。合欢待在廊庑角上,瞧着来往匆匆人影,喃喃道:“说去就去了。”
陆青瑶拢袖在她旁边坐下,“拖了大约半年的光景,倒不突然。”
合欢点头,声音低低的,“那会儿恨她刻薄的时候,望她早死早好。这会儿真死了,却也没什么感觉。”
陆青瑶把目光落在栏前一块灰石上,“三叔一直没回来瞧瞧她,不知她心里怎么想。这会儿闭了眼,再是回来也没用处了。为人母的,与亲儿子生分成这样,死前也未好好说上半句话,面儿也不得见,应该很伤心罢。”
合欢眯眼,在人群里看见身影飘浮的陆瑞生,心里也在想,不知陆瑞生心里怎么想的。因为一个姨娘,和陆家好似断了联系一般,值当么?说起来他好像一贯与陆家就不亲近,只不过搬出去后更显疏远罢了。
合欢趴在栏上叹了口气,人死了,突然也就不那么可恶了。
夏日里天热,太夫人的灵床并未在家多停上多少时候,不过捱到第三日就出殡了。一路浩荡地离了家,入土为安,在陆家祠堂置了牌位,余下便是阖家守孝的事情。
这一场孝要守三年,三年缟素生活,无有燕乐。国公府上下有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一直笼罩不散。合欢不太欢喜这样儿的气氛,却也适应。陆青瑾早搬出了羽商阁,跟二夫人屋里住着,不能随意走动。落下清静,三年孝守得也便真像那么个样子。
只太夫人孝期刚过三二,还有一年的光景便可脱孝不必再清素过活,宫里的正主圣人却又驾崩在了养心殿,堪堪又多加了两年孝期。家孝国孝原都是三年,叠了中间一年,也就合做了五年。
五年很长,五年后,合欢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