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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浑说。”合欢又掀了他一个白眼,往他茶盏里续水,“赶明儿回到了家里,也不能说咱们一屋里睡觉这样的浑话。叫别人听了去,当作了把柄,好不好明了暗了呲哒我,拿我做筏子,我脸面上挂不住,少不得要上忠王府闹去,揭你家的丑事。”
卫珩伸头往她面前凑了凑,“少说我也大了你三岁,怎么倒像我是小的。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我懂,若不是形势所迫,我怎敢造次妹妹?又岂能信口说出那样儿的话,坏妹妹的声誉?”解释罢了注意到合欢的话尾来,接问一句:“我家有什么丑事?”
合欢不接这话茬,起身往床沿儿上坐去,撑手压在被面儿上,绵软殷实了一手心儿,叫人生恋,“吃过了茶也说过了话,表哥回去睡觉吧。我也乏了,要睡下了。你在我帐里呆久了,别人要嚼舌根子,不好。再有什么话,明儿说不迟。”
卫珩赖着不愿走,也往床沿儿上坐去,趋着身子道:“你这会儿是男儿扮相,谁知道你是女儿身,又何来嚼舌根子一说?就是我留下将睡一晚,也没人能有闲语。咱们是一处患难的,亲近些是自然,怎能叫人心生臆测?”
“才说你懂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又与我生辩!”合欢抬脚踹了他一下,“快滚,再不滚打了出去!”
卫珩捂着大腿索性往下一倒,“不得了不得了,叫妹妹踹折了,走不成了。也是我的过错,叫妹妹染了坊间恶习,粗话也说起来了。等明儿到了家,不定叫姑母怎么骂我呢!”
合欢汗颜,生拉硬拽把他撵了出去。要说泼皮无赖,她这表哥就能算一个,装傻卖憨的最是拿手。幸而他性子纯良,不是个下作的人,否则定是处处拈花留情的货色。
帐外夜色深蒙,苍穹倒扣,雾色掩去繁星,只留下稀拉几颗。藏青军帐四落在河水沿岸,火把照亮了帐外几处荒毛地。卫珩在合欢帐外徘徊,大不愿跟那群士兵住一处。心里念叨这靖王抠搜,再多一顶的军帐也不愿搭,旁的单有帐营的副将等人都不愿要他睡觉,说什么怕翻身压死了他。他伸手捏自己脸上的肉,暗道能把他压死纯属鬼话!
徘徊一阵,到底还是回士兵营帐挤着睡觉去了。挤是一方面,吵是另一方面,鼾声如雷点,点点叠在一起,轰得他捂耳到半夜也没睡着。撑着困意,迷迷蒙蒙地出来又摸去了合欢的帐里。进了帐往地上一倒,就着案前的席垫就睡起来。
然这一睡不打紧,却被靖王绑在车辕上吊着行了一整日的路。他不过清早没起得及,叫进帐的靖王瞧见了,一把拎了出去就踹了俩屁股墩。踹醒了还不停手,抽了鞭子就甩了他两下,满脸森然冷气。旁人不知什么缘故,他却门儿清。帐里的虽是他表妹,到底也是人家的小未婚妻啊!卫珩连滚带爬地要跑,就被他逮去绑在了车辕上。
合欢也不知道他半夜里是何处摸到她帐里的,早上未醒之际就听到动静,才知他被靖王拎出了帐子打了一顿。靖王倒无话,打完只是把他往车辕上一绑便不管了。早饭晌饭皆不得吃,干舔着嘴唇看旁人吸溜白粥米饭,嚼着大肉青菜。
合欢悄悄与他端了一些,往他口里喂,“昨晚不是撵了你,怎么又摸了过去?他打你还是轻的,没弄出伤来。只听说要饿你三日,明儿后儿也都不准你坐车,粮草车也不成。这样瞧着,今儿倒挂在这里还是好的。”
卫珩脸一苦,“好妹妹,你帮我求求情,叫他放过我吧。”
合欢窃声一笑,喂了他大半碗饭,“谁叫你没记性不听我的话,权当练身子了。看你这一身膘肉,也得减减。明儿到家了,成了结实的男子汉,往旁人面前吹嘘去,那才有说头。也不是我不愿跟你说情,是我不敢,你瞧他跟阎王似的,谁没眼力价儿往枪口上撞?不是自寻死路么?就这饭,还是我悄悄省下送来给你吃的呢。”
“合欢妹妹待我真好……”卫珩欲哭无泪,急忙把余下的饭食吃了,只怕被逮着连这点也没得吃。
合欢喂了他饭,自悄悄回马车上坐着。等旁人吃完饭涮了碗筷,复又颠簸上路。荒村野地,正经的路不多。即便有官道可走,那也是黄沙泥路,坑坑洼洼带着雨水之后车过的轮褶印子。合欢想,这样速度,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
到了下晌,车马行队停下休憩了一会儿。马车帘子从外头打起来,灌进冷冷的光线。合欢眯了一下眼,但见靖王躬身进了车厢。他撩起身上青面绣金团纹斗篷,拿出一紫木压盖儿锦盒来,往合欢面前一送。
合欢接下锦盒,有些茫茫,“王爷给我送的什么?”
“一点吃食。”靖王端身。
合欢默默打开锦盒,便瞧见里面排排摆着各色精致糕点。松子黄千糕、百果蜜糕、金钱方糕,还有海棠糕,全数是她在姑苏见过却一次也未能入过口的东西。她眸子里浮起雾气,吸了下鼻子,声音喑哑,“都是王爷在城里特意买给……”“我”字没出口,就叫靖王打断了话。
“原想着打算带回去给太后的,现便宜你了。”靖王拂了一下袍面儿,“往后没我的准,不许暗下里与忠王世子接近。”
“哦……”合欢及时止了将将上来的感动之情,闷声应了一句。看来是知道晌午她给卫珩送饭,所以才舍得将这东西拿出来给她。说起来又是什么好东西呢,宫里御膳房什么糕点做不出来,还非得他巴巴儿从姑苏带回去给太后。路上行将数月,到京早坏了。
看着靖王下车,她捡了一块松子黄千糕,狠狠咬了一口。
靖王的军队也未一直走陆路,转折换了水路,再换陆路入京。因是陆路皆要慢车行队,多是没有马匹的士兵,遂多用了不少时日。等军队入京城,已到了四月里,城壕沿侧绿柳如烟。合欢抬手打起车围子,望着望着就蒙了眼。到底是回来了,心里万千感慨,都化作了泪珠子,顺眼角汨汨而下。
这三四月间,合欢一直不得见卫珩,且不知他成了什么模样。靖王独带两人入王府,交代府上丫鬟分领服侍,打理干净了伺候吃喝。卫珩见了合欢就一脸苍泪,要搀上手来诉衷肠,却被靖王提剑一把撂开了去,叱道:“安分些,留下性命见爹娘。”
合欢冲他暗暗摆手,叫他随王府丫鬟下去。不过才三四月的功夫,卫珩已经瘦脱相了,到底不知一路上受了多少蹉跎,在拐子和牙婆手下他也没这样儿。反观来看,她倒胖实了许多,恢复了七八分往前的模样。余下的三两分,还得日子养出来。
靖王进宫复命,合欢自跟着王府丫鬟下去梳洗打理。到哪里都不乏能巧人儿,现为她找了合身的女儿家衣衫褂裙,还拿来不少的头面首饰,叫她挑拣。
合欢洗了澡坐在镜前,旁侧丫鬟打开一个红漆牡丹圆盒,从里面刮出面脂来,给她匀面润肤。擦脸了又梳头,问她:“姑娘爱戴着什么首饰,挑了奴才与姑娘戴上。”
合欢瞧着这丫鬟给自己绾的单螺发髻,扫了一下妆台上的首饰,一个也不挑,只从袖子掏出那支水碧玉簪来,“就簪个簪子吧,旁的也不要了。许久不带这些东西,怕一时还不习惯呢。”
丫鬟自不强求,接了那支玉簪与她戴上。素髻玉簪,别有一股清雅婉约的味道。丫鬟又领她起来,往外头去,说:“饭菜已经布好了,还请姑娘到外头用膳。”
说起来是陌生的客主与丫鬟,这些下人们也懂事,大不多问什么,该做的且一一做了便是。领她吃了饭,便让她在房里休息。合欢不知这是王府哪一处,也不多问,自歪在炕上打了一回盹。
这一盹打的时间也足够长,耳边清脆地回想青玉相击的声音。那是廊檐下挂的碎玉,风一吹引得玉振,便叮叮作响。等合欢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残阳消尽。她曳曳起身,问守着的丫鬟,“王爷还没回来么?”
“王爷在外征战大半年,应是许多事要向皇上禀告,尚且未归,请姑娘再耐心等一等。”丫鬟往她面前走将两步,“才刚姑娘睡觉,不便惊扰。这会儿醒了,奴才叫人摆膳去。姑娘吃了饭,再等王爷回来。”
晌午的饭就吃得极迟,合欢现是一点儿也不饿,忙摆了手说不必,“我还饱着,尚且吃不下东西。王爷迟迟不回来,那我问你,跟我一同入府的小爷在哪一处?你带我过去,我与他待在一处,也有个说话的人儿。等王爷回来了,再劳烦王爷送咱们回家。”
丫鬟颔了颔首,“姑娘,不是奴才不带姑娘过去。只是王爷特意交代了,叫不准姑娘见那位小爷。其他的,姑娘提便是,奴才能给姑娘找来的都找来。”
合欢脸色一木,照这么说她提什么都是不顶用的了。她要提的不是见表哥,那就只能是见爹娘了。也不知那靖王想的什么,不过是吩咐一句的事儿,叫府上管家各人,送了他们回去便是。却偏少说这一句,叫他们枯等着,煎熬近乡情怯的心思。
合欢往炕上歪了歪,又合眼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