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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晨昏定省,家里的哥哥们惯常不往正院里来。平日不是在学堂,就是伴友在外吃喝游玩,或在书房和各自房里学习。合欢与陆青瑶相看一眼,搁下手里的梅花羹匙,但见陆大爷陆莯已绕过青瓷彩绘插屏到了眼前,一身提花锦袍衬出高大的身材。
两人忙下榻行礼,问将一句:“大哥哥怎么来了?”
陆莯背手在后,言语清润,“老太太叫我带二叔家两位妹妹各处看看,外头也使得。我念着你们两个也是常年不出门的,尤七妹妹年节上也没出去过,遂来问问你俩,去也不去?若是去的,我再备车辆,咱们一道儿各处玩玩。”
这算是受了一顿坑损,推了陪陆青瑾和陆青琪的差事,并兼得了个大便宜?合欢欢喜,忙不及应:“自然是要去的,都说京城乃第一繁华之地,我生养此地,却从不知其貌,说出去岂不招人笑话?大哥哥带上我,提鞋打帘儿,都使得!”
陆莯笑起来,如浴春风一般的笑意,与他音色一样儿清润,“都说七妹妹最是惹人疼的,看来不假。往常我不大过来,与你接触少了,倒是大哥哥的损失。”
合欢心头灌蜜,兀自一笑,“大哥哥说是那便是了,今儿咱们兄妹一处好好玩玩。”
直等到暮色四合,院里的合欢树也瞧不清枝叶细密几何,却能闻飒飒声响,陆莯领着陆青瑾和陆青琪小逛大半日国公府,正备下车在二门上,叫奴才来请合欢和陆青瑶。合欢仍在上房里央求陆夫人,腻得软发像只没骨头的布偶猫。她在陆夫人脖间蹭,髻上翡翠玉兰步摇直被蹭了下来,掉在陆夫人绯罗蹙金飞凤褙子上。
陆夫人拾了,一脸没辙的样子,把步摇簪在她发髻上,伸手叫旺春拿抿子来,“去也使得,但凡事小心,怎么去的就怎么回来,不能叫我多生担心。行走撵步,都得跟着你大哥,一刻也不能离了。”说着转头向陆青瑶,“六丫头你多精点儿心,帮我处处看顾七丫头。”
陆青瑶应是,“大哥哥向来最是有分寸的,太太不必多虑。我跟着七妹妹,走哪也不放过,您且放心吧。”
陆夫人耐心地帮合欢抿好鬓角辫发,搁下抿子到小几上,拉了合欢站起来,“去吧,早些回来。你爹那边儿若是问起老太太的的事儿,有我帮你顶着,不能怎么着。便是直告到我这里来,我也有说辞,不能受她拿捏。若她是个受用尊重的,孝敬她是理应。但若偏偏不受用,哑巴亏也能叫她吃得。她常年不在家中,回来就想摆婆婆架子、使老太太权力,处处摆布旁人,那不能够!”
“她今儿气得不轻。”合欢站直身子,抬手低眉顺理项上缠结起来的真珠璎珞,“回头等她气消了,我往她院里看看她去。”
陆夫人帮她捋顺璎珞翠珠,垫在手心上印出森森指纹,“你想去看她,她不定想见你呢。等会子我过去瞧瞧,搭手捧杯茶,这事儿便过去了。快去吧,你大哥二门上等急了,“
合欢嗯了一声儿,携陆青瑶与陆夫人拜辞,出门往前头去了。
穿堂过月洞花门,移步换景的精巧构饰,抄手游廊折了几弯,曲折回还。望到画彩斑斑的游廊尽头,垂花门垂帘柱下立着背手直站的陆莯,提花锦袍与彩绘花瓣垂帘珠交相辉印。门外露出轿子后沿儿,翻翘出一卷儿,挂了红绸方结络子。风一吹,密密的穗子摆出弧度凌姿来。
陆莯闲步转头,正与合欢视线碰了个正着。脸上没有急色,他抿唇一笑,往前虚迎了两步,“太太肯放你走了?”
“撒娇耍憨的本事我有,没有请不来的准。”合欢停下步子,靛青的岐头履在襕裙露出兔耳前额,“大哥哥等了多少时候?待会儿我请你酒楼吃喝,权当是赔罪了。”
能出去撒欢一场,着实高兴,她还叫墨七带了不少银子傍身。听说京城夜市繁闹,人海生生,定是要好好瞧上一瞧逛上一逛的,不能白瞎了好光景。
合欢与陆莯寒暄罢,携了陆青瑶出门上轿,旁侧轿窗印花绸帘打了起来,露出陆青瑾的小半侧脸,遮了轻纱罩子。她手撩帘子,眉眼生笑,“妹妹来了,才说怕妹妹来不了,要少许多趣儿。这会儿来了,便是最好的。”
合欢在轿前停身,回首粲然,“人少确实没什么趣儿,姐姐今晚好好玩,别拘着。”说罢躬身往轿里去,陆青瑶跟随而上,两人同乘一轿。挤到撒花引枕上陆青瑶就“叱”了一声儿,到底没说什么。
陆青瑾放下轿窗小帘,掖了脸上笑意端直身子。轿子晃将几下,上了脚夫的肩,才稳当起来。陆青琪在她旁侧坐着,揪着手里的一方绢帛帕子,“姐姐好脾性,还与她们笑脸相对。她把老太太气成那样儿,又说咱们是粪坑,没有体面的爹娘夫君,我心里也生恨。若不是寄人篱下的,有她好看!”
“你能给她什么好看?”陆青瑾乜她一眼,“都是自家姐妹,这样儿的话少说,没得伤了和气。等明儿你能耐了,嫁的人一等一地比靖王还本事,再说这些话不迟。这会子说着,岂不显得小家子气,叫人听去了,还得话头上杀你。”
“我可没姐姐的好脾性!“陆青琪哼一声,揪得帕子起了褶儿,“你也不必数落我,我心里门儿清。老太太是护咱们的,不必怕她什么。”
陆青瑾摇头,大不说话了。
轿子抬至大门上,停了落轿。墨七上来打轿帘子,引合欢和陆青瑶出来,牵了再往马车上去。车围子垂下,车内暗暗,唯有车前一盏红纱宫灯散出光来,冥冥照亮一小块儿地方,在合欢脸上压出道光印子来。陆青瑶帮她打了一下皱起的裙面,车辕挎马,噔噔地便滚动了曲花木轮,行将起来。
京城繁华不是一言二语间能道尽的,城池楼阙、街面巷尾,或市井之处或闲雅之所,应有尽有。合欢和陆青瑶并不把陆青瑾和陆青琪往心上放,没得败了兴致。她头一回出来,趁兴而来,必不能败兴而归,谁也不能不叫她好过。
陆青瑶抬手打着车围子,天青窗纱罩了窗,朦朦胧胧瞧得大概外头的景象。早前出来去忠王府,合欢也是这么半搭帘子往外瞧,只白日之景与晚间又有大不同。街道阜盛,店铺林立,染红的灯笼罩着扬扬而动的各色幌子,上书店牌招揽客人。
陆青瑶打得手累了,撤手撂下车围子,回头跟合欢说话。说的是这市井种种,多有道听途说来的。合欢听着也欢喜,眸子粲粲,忽开口问:“能遇上心上人吗?”
陆青瑶没折回脑子来,愣口两下,又听合欢说:“唐时太平公主十四岁第一次出宫去玩,那是上元灯节,因在假面狂欢之夜邂逅了薛绍。就半摘面具的一面,便许下了芳心。”
“哪里看来的话本子?”陆青瑶笑她,“史书上可没这么说。”
合欢乜她一眼,“扫兴。”
再要说话,车外传来陆莯的声音,叫“七妹妹”。合欢抬手半打车围,透过窗纱但瞧见陆莯侧身在马。他回头,压下身子,腰间玉佩抖坠下穗子来,“今日白矾楼开张,咱们去那里,七妹妹有什么异议。”
“我没有。“合欢摇头,“但随大哥哥安排。”
陆莯骑马在外,晃悠着直起身子,目光于前,跟合欢和陆青瑶说折白矾楼的景况。白矾楼地处大内附近,已翻新加盖了许多时日。现开张不过才两日,宾客往来整日不歇,大抵京中酒楼瓦肆,不以风雨寒昼,白昼通夜,“去的早的,这两日还送人金旗。”
合欢换了只手打围子,“不惜那金旗,酒饭宜口便好。咱们出来一趟,最紧要的就是逛好吃好。”
陆莯回目,“吃不吃得宜口,且还看口人偏好。那白矾楼一等一的,是楼里姑娘的乐技,京中无一家能及。曲乐也与旁的地方大不一样,新花样儿多得很……”说到这里他突然歇语,自顾笑了一下,“原不该跟妹妹们说这些,都是酒场上的把戏,与你们不相干。往北再过两条横街便到了,且再休息会子吧。”
合欢放下车围子,回头看陆青瑶闷笑,小声言语,“大哥哥说漏嘴了,都是风月场上的事儿。“
陆青瑶抬手戳她脑门子,“寻常你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懂什么风月场?少说两句吧,回头叫太太听了去,保准你没下回。大哥哥也没说什么,偏你能多想。“
合欢又说她扫兴,往后一靠,连着车厢悠悠晃。
车行缓慢,幔子隔了外头喧沸人声。再过半柱香的时间,才到了陆莯所说的白矾楼。合欢下车立身,但见五楼巍立,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在夜色灯火中熠熠而立。这样儿的繁闹场所,往来各色人物,人影幢幢地攒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