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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羽商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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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青瑶口中正经说出来的外祖母,自然不是她亲娘那边儿的,而是忠王府的老太妃。老太妃过了这岁刚好五十整,王府里必然是要做寿的。合欢还很小的时候在家里见过她几回,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眼角揪着浅浅的鱼尾纹。她爱搂着合欢“宝贝儿”、“心肝儿”地叫,叫得她心头打颤,与现今身在江南的祖母太夫人不同。

    “外祖母做寿,岂有不去的道理?”

    合欢下了脚踏,往床边儿去。她又不知陆青瑶卖的什么乖,问她这个做什么。即便陆青瑶不问,今年不比往年她被陆夫人生看着,老太妃的寿宴,她自也是去的。

    得了话,陆青瑶不再坠着不走,下了脚踏可人姐姐般地嘱咐合欢睡觉掖好被子,免得受了寒气,“这冬日里,病将起来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合欢点头应了,心觉好笑,下晌见跑去羽商阁特特看她笑话的,好似不是她一样。也不知下晌谁又给她灌了汤,半洗了脑。又或者,她在打算什么如意算盘呢。

    踢了脚上的鞋,递脚到床上,刚刚拉了被子歪下,合欢想起今日在羽商阁没折几枝红梅回来,又坐起身来。墨七来给她放帐帘儿,她捏了墨七云纹滚边儿褂子角道:“今儿走得急,明儿叫四儿往羽商阁折几枝梅花回来罢,给太太赏赏。”

    “府中上下,就羽商阁梅花开得最好,统共也就植了三株。姑娘要花,怕是难为四儿了。”墨七用手拢着半张帘门,粉色的莲花纹皱合在手心儿里,“姑娘实在想要,我去一趟……”

    “左右也就是撵着不让进门,我有什么不能去的?”四儿端了个炭盆进屋,盆里银碳烧得亮红,往合欢床前摆了,问合欢冷不冷。

    “不冷。”合欢摇头,松开墨七的衣角儿,把手掖进被子里,“那明儿你就去瞧瞧,不给就罢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四儿应下,“姑娘睡吧,有事言声儿。”

    府上尊贵如陆夫人,也没生出过肖想羽商阁东西的心思。见四儿捧了几枝红梅回来,往那元霁蓝釉白孔雀纹梅瓶插的时候,咦声问了句:“哪里折来的?”

    四儿比合欢大了一岁,向来也不是个沉稳的,跟陆夫人请了安,又转身去插梅花,咧咧道:“三老爷院里折的,瞧着比府上哪处梅花开得都好。我原打算去碰一鼻子灰来的,谁知竟放我进去了呢!三老爷什么样儿的人,我愣是深喘了五口气儿才敢进去呢!”

    陆夫人往炕上坐了,抬手搭着炕几,“难为你敢去,这梅花确实开得好。又是欢儿的主意,哄我开心呢?”

    “可不是么?”四儿说起话来就没个闲,手里的梅花还没捯饬出心水的层次,又抽拣一阵,“姑娘的性子,招人疼。才昨儿个刚去了三老爷处,就把三老爷收买了。嘿嘿……昨儿个我还看到三老爷笑了,比……比西边儿出的太阳还难得。”

    陆夫人笑笑,不搭她这话茬儿。她慢条斯理地把手上玳瑁嵌珠宝花卉拿下来,轻搁到炕几上,问四儿:“欢儿不在屋里,又往哪里去了?”

    四儿终于摆弄好了梅花,心里满意,转了身正对着陆夫人,双手交叠掖在身前,“六姑娘房里的玉壶来请,说是六姑娘那有许多好玩儿的东西,让咱们姑娘过去玩。”

    “旁的不打紧,你们仔细她的身子。照看得好,回头得些赏赐,那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儿。”陆夫人按着指腹,护甲戴得时间长,卡得肉硬。

    陆夫人溺宠合欢,顶关心的就是她的身子。这两日放她出来,见没出错处,心中也算放心。原还怕她闷得孤僻,与家中老小挨不到一块儿去,这会儿瞧着也是多想。就三两下吃住了陆瑞生这事,没哪个能比得上。一家上下,拔不出这个尖儿来。

    陆夫人交代四儿一阵,叫她把刘奶娘喊来。刘奶娘揉了揉冻得有些硬的耳朵进屋,给陆夫人请安,问她有什么示下。陆夫人赏她一盅茶吃,让她在下首圈椅上坐下,说:“再过些日子就是老太妃的五十寿辰,七丫头从没往王府去过,太妃也念得紧。今年避不过,怎么也得带着去给太妃贺寿。七丫头是在我手下骄纵大的,一次门也没出过。王府是个讲究的地方,该有的礼数少不得。太妃不见外,旁人也要说嘴。你与房中嬷嬷们看看,别到那一日落人话柄子,回去调笑。”

    刘奶娘明白陆夫人的意思,领了示下,又听陆夫人说:“七丫头一人住着不得活劲,需个伴儿,你觉得呢?”

    “太太的意思是……”刘奶娘原领了命就想辞了,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来,把手掖了掖,又安稳坐着了。

    “总是一个人,难免不憋出毛病来。六丫头与她同岁,小的时候鬼叨,说些胡话。大了这两年,倒是越发沉稳了。再者她也七岁了,总与自己兄弟一院里住着,也不上脸面儿。不如接过来,当与七丫头成个伴儿。”

    “这与六姑娘来说是千好万好,但不知七姑娘乐意不乐意,就怕……”刘奶娘往前倾了倾身子。

    “就怕什么?”

    刘奶娘笑笑,把身子缩了回来。她把这哑谜掖了,笑着脸儿道:“也不怕什么,回头我在姑娘面前趟问趟问。好与不好,我告诉太太,全凭太太决定。若您直问了姑娘,怕她不爱驳您的面子,什么都应下。回头心里再堵糟,嘴上又不说,就不好了。”

    站在合欢立场上说的话,甭管多直白,陆夫人向来也没有微词。刘奶娘领了命退下去,自找了房中其他嬷嬷来商量教合欢规矩的事儿。

    陆青瑶住的院子小,在府里西南的角落上。屋檐乌瓦缺了三两个牙口儿,一直欲叫工匠来补都没去陆夫人那请准,就拖了下来。陆青瑶也不是一人住着院子,同住的还有她一母同胞的哥哥,陆家五爷,并亲母姨娘周氏。

    合欢头一次来陆青瑶住的这小院里,除了看到缺牙口儿的青瓦,还有就是月洞窗下周氏素衣裹身地在那糊鞋底。一层层粘合起来的棉布是袄子上拆下来的,袄子里的棉花想是掏空了做冬鞋了。

    合欢在那看陆青瑶妆奁里宝贝的时候,想的还是周氏低头敛目的样子。同一屋檐下,贫富差距也是很大的呀。她要不来,也不知道国公府里生了两个娃的人,会生活得如此清苦。

    当然,清苦多半是周氏一个人的。姨娘算不得正经主子,但生出来的孩子却都正儿八经地有着身份。

    陆青瑶见她走神儿,拿一串蜜黄的珠子在她面前晃,“蜜蜡珠串子,我盘过半年的,颜色润亮,要么?”

    “吃的都是你的汗,我要它做什么?”合欢抬手拨开,在她妆奁里简单拨拉了几下,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好东西。她把身子端正了,收回手来。

    陆青瑶自己看了看那蜜蜡珠子,神情也有些怏怏。前世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会儿自己有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自个儿最是清楚。蜜蜡珠子收了,却不知道再挑哪一个。想讨个好,勉强连个好东西也送不出来,真是下脸儿。

    陆青瑶生吞了口气,把妆奁收起来,妆奁上鲜正的海棠纹在她手下也显得怏怏。莹白了手指纹案上顺抚了几下,陆青瑶忽又想起什么一样。让玉壶把妆奁抱走,自己起身往妆台前找了一下,回身指缝间挂了串鲜红的珠串子,中间又夹杂些黑色,衬得红色十分抢目。

    到罗汉塌上坐了,陆青瑶前后递手把珠串子送到合欢面前,“妹妹瞧瞧,你肯定没见过这个。”

    “什么稀罕物件儿?”合欢接过手来,确实也没见过。这珠子生得好看,一颗颗饱满的红色,色泽比上妆的口脂还正。

    陆青瑶总算能正口气了,她扶手过去,捏了一颗在手指间,“南夏才有的鸡母珠,宫里娘娘们未必都能戴得。妹妹喜欢,就给妹妹。”

    合欢往上抬了抬眸,“既宫里的娘娘未必都有,六姐姐哪里来的?”

    “外头总有夹私的商客,用点心自然淘得来。”陆青瑶松开指间的珠子,珠串挂落下去,噼啪响,“我与七妹妹不同,七妹妹有老爷太太宠着,时常想什么没有?我这里有谁惦记着?但凡有些金贵稀罕玩意儿,不是几位哥哥闲时给的,或玩剩下的,就是自个儿攒来的。”

    合欢也不是见着稀罕东西就走不动道儿的,菩提、蜜蜡此类珠串于她而言本也没什么吸引力。这串鸡母珠,除了鲜正饱满的色泽,也无其他可取之处,合欢想装出个爱不释手的样子也难。心知陆青瑶费了心,自还是问她一句:“六姐姐是有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