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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前,雪已经停了。台子周围也被堆满了火盆,用以取暖。廊子上下,桃夭山庄也都为来客准备好了暖炉与火盆,因此尽管在大冬天里,也一点不觉得冷。
每个乐师弹奏一曲的时间不到半刻钟,等轮到第二十五个的时候,已经将近子时了。虽然天已经很晚,但是众人依旧神采奕奕,不禁是各个琴师的技艺精湛让人沉沦其中忘却时间,也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都在等待楚寻精妙绝伦的演奏。
也是将至深夜,余下的琴师弹奏的乐曲也都走沉静舒缓的路线了,因为这样会让宾客们昏昏欲睡,从而影响自己的发挥。舒缓的乐曲在最早的几位乐师那里已经演奏过了。
这些乐师中,让玉书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一位双目皆盲的乐师。那乐师看上去三十岁的样子,面容俊雅中透着一种成熟的沧桑。一条黑色的沙带遮住了双眼,修长的双手轻轻拨动着筝,但从那指尖弹出的乐曲虽然轻缓,但是却无人入睡。
来的宾客皆是懂得乐理会欣赏乐曲的人,众人都从那乐师的琴声中,看到了潦潦的残秋,看到了天上的白云,看到了河边泛黄的秋草。一缕缕哀思盘旋在大脑,涌上心头,让人不住哽咽。是在思念一人或是一处断肠之地。
跟着那乐师的曲调,玉书不禁想起了夜蓝秋与小蓝子。心中一痛,嘴里却吟咏着范仲淹的《苏幕遮》。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顿时安静的场所,只留那乐师的琴音与玉书的吟咏。
一曲弹罢,那琴师将琴抱在怀中,转向玉书的位置,冲玉书点了点头。玉书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却依然站起来,对那乐师轻轻点头以示回礼。乐师似乎感受到了,微微一笑,便下台了。
那乐师的琴音本已美妙动听,扣人心弦,但配上玉书吟咏的诗句,更让人添加了几丝惆怅。一首乐曲能将人心神打动,与众听客产生共鸣,已很是了不起了。
灵乐公主目送那乐师被仆从扶着坐入席位,目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又看了看玉书,眼神却变得温柔了起来。
“刚才那个乐师是谁啊?弹得曲子居然能让人产生共鸣。”玉书悄悄问身边的冷月辉。冷月辉看了看灵乐公主,又看了看那盲乐师,哀愁得喝了杯桃花酿,道:
“那个人名叫贺兰桃华,从小精通乐律,十二岁时便以一首《桃之夭夭》闻名整个云泽国,十年前的雅乐盛典也是灵乐公主主持的,那时候贺兰桃华正年轻气盛,便受了灵乐公主的邀请参加了雅乐盛典,当时弹奏的是《洛神赋》,夺得了当年的魁首。灵乐公主因此钟情于他。当时灵乐公主疯狂追求贺兰桃华的事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当时贺兰桃华已经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因此对于灵乐公主的所作的一切都视若无睹,最终惹得灵乐公主异常恼怒。再后来,贺兰桃华的那位红颜知己突然失踪了,没人知道那女子到底去了哪里,有人猜是被皇上派人悄悄解决了。贺兰桃华哭了三天三夜,后来大病了一场差点死掉。灵乐公主召集了九国的名医,才将他救治过来,却从此双目皆盲。活过来的贺兰桃华谢绝了公主的好意,带着一个仆从从此浪迹天涯,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今年你也算是幸运,居然在这次的盛典上遇到了他。”
“听你这么一说,感觉他好可怜啊。是个有故事的人。”玉书喃喃道。
冷月辉揉了揉玉书的头发,轻笑道:“乐曲本身就可以反映弹奏者的内心,能将乐曲弹奏得让人产生共鸣的琴师,哪个不是有故事的呢?”冷月辉的这句话,却让玉书眼神黯淡了下来。
众宾客的热烈鼓掌声将两人的注意力从交谈中拉回了中央的台子,已经是楚寻上场了。待楚寻坐定后,四周又安静了下来。用一个用烂了的比喻来说的话,就是静得连桃花花瓣掉进水里的声音都听得到。
楚寻端坐在台子中央,面前是那把闻名遐迩的绿绮。楚寻双手抚在琴弦之上,抬眼看了看玉书。玉书一愣,随即对着楚寻笑了笑,楚寻也微微一笑。双手轻轻抬起,指尖微微一拨,便拨出了第一个音节。
楚寻弹奏得乐曲,轻柔委婉,像是一情窦初开的少女,对自己的情郎诉说着无限的爱意。玉书也听懂了楚寻琴音里的情感,加上楚寻在弹奏时,时不时地瞄上自己一眼,玉书顿时双眉微蹙。
“嘿,媳妇儿,敢情这丫头看上你了。看着年纪正式青春十八好年华呢。啧啧……”冷月辉逗着玉书,“没想到我家媳妇这么受欢迎,这楚寻姑娘可是眼高得很啊,去年云泽国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曾求婚于楚寻姑娘,结果被拒婚,人都道只有天人才配得上这位眼光奇高的谪仙,没想到如今这谪仙般的女子竟然被我家媳妇一个眼神,一首诗给收了,嘿嘿……”冷月辉轻笑着。对于这明显的逗趣,玉书手下悄悄用劲,在冷月辉腰上狠狠地掐了一把。冷月辉顿时止住笑,呲牙咧嘴得看着玉书。小声抗议道:
“男人的腰不能乱掐,万一掐不举了,你这辈子的性福可就完了。”
玉书又给了冷月辉一个狠狠的眼刀,冷月辉这才打住,挪开眼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抿着杯中的桃花酿。
楚寻用琴音传递自己的情意,看到对方明明知道自己的意思,却没有做出反应,难免有点失落,琴音微微暗了下来。转而又热烈奔放,将自己的无限深情尽数诉说给对方听。
玉书也不是不知道楚寻的意思,只是无奈,自己对女人压根就提不起任何感觉,但也不忍心伤了这位才女的心。便夺了冷月辉手中的桃花酿,对着楚寻敬了一杯。楚寻看到玉书的敬酒,嘴角含笑,曲调瞬时轻缓了许多,柔情了许多,让人感受到了无限蜜意。众听客都以为楚姑娘的示情,得到了回报。不免让其中暗恋楚姑娘的一些男子黯然心伤。
楚寻演奏完毕,对着灵乐公主微微躬身行礼告退。转身却没有回到自己的席坐之上,而是转身走到玉书的坐上,斟一杯桃花酿,对玉书敬了一下,便一饮而尽,以示对刚才那杯酒的回敬。玉书也只得再干一杯。楚寻对着笑了笑,便回去了自己的席坐。
这一来,便让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了玉书的身上。玉书心里有点发毛,抱着自己的琴,目光悄悄瞄了瞄四周宾客的反应,一步一注地走上了台子。
在台子中央,将琴摆好,坐端身子。还未开始弹奏,周围宾客便惊讶无比,皆是指点玉书的琴。
“居然是焦尾。”
“前有绿绮,后有焦尾,今日能得见两把古名琴,此生无憾矣。”
“……”
那贺兰桃华听到宾客们的谈论,也不禁坐直了身子,用耳倾听那将要演奏的乐曲。
玉书环顾四周,深呼吸一下,平复内心。双手刚放在弦上,抬头看向灵乐公主。只这一眼,却扰乱了玉书刚刚平复下来的心绪。灵乐公主身边,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站在旁边,当玉书刚一看去时,心中一惊,以为那人便是顾文澈。再仔细看去,才看清,那人只是与顾文澈稍有相似,并非顾文澈。心里的那根被拉紧的弦又被平复了。
玉书抬眼看了看那与顾文澈有几分相似的人,改变了本来要弹奏的《霓裳羽衣曲》,由着心中的那份感情,拨动琴弦,琴调略微哀怨。他在询问,询问顾文澈当初为何那样对他,询问顾文澈为何不相信他,询问顾文澈难道就那般狠心,询问顾文澈为何不直接将自己杀死来得痛快。询问完后,曲调一转,前后接洽连绵顺畅。却演奏得是心中的怨恨与哀愁,还有痛苦。曲调虽然激荡,但是听得众宾客纷纷落泪,有的甚至掩面而泣。后来又想起了小蓝子与夜蓝秋,曲调居然又转为思念,愧疚。众宾客的情绪,也被他带得跌宕起伏。
当玉书将整首曲子弹奏完毕的时候,结尾处正是一个高音频。他要报仇,他要将自己的痛苦还给对方,十倍二十倍的还给对方。听得众宾客深思,感叹。
玉书下台后,心中沉闷。众宾客半天也不说话,心中感情久久不能平息。冷月辉的一阵掌声,将众宾客唤回了现实,顿时,场上掌声雷动,有的面上甚至还带着泪痕,有的双眉微蹙。
“由心而奏,最是动人。”灵乐公主轻声道。众宾客无人说话,只是埋头体会着那琴音中的困顿情感。
看着玉书,冷月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将一杯酒递给玉书。玉书看了看那杯酒,苦涩一笑:“我还以为看到了他。”
冷月辉知道玉书的意思,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道:“一醉解千愁。”
“能解千愁,便好了。”玉书微微蹙眉,将那酒一饮而下。桃花酿本味甘甜,但此刻在玉书的嘴中,却异常苦涩,不禁皱了皱眉。
此次雅乐盛典就此结束,灵乐公主带领大家去山庄桃林空旷之处欣赏烟花。结果要在第二日大年初一才会公布。但众人心中都异常明了,前三位定是那才子贺兰桃华、才女楚寻与那千愁百绪的玉书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