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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最后一片彩霞也隐入了夜空之中,失去了鲜艳的颜色,天空呈现出一片乌青的色彩,山上一片漆黑,唯有山顶小屋内,一盏油灯闪着昏黄的灯光。
灯前坐着两个人,年老的那位端起一杯酒,轻啜了一口,然后哈的一声,一副非常享受的样子,又从桌上碟子里挟起一片透明的火腿,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桌子对面,一个年轻的孩子赶紧端起酒壶,将剩下半杯酒水的杯子里续满。
他们,正是云齐和爷爷伍三水。
听云齐说完想要离开的想法,伍爷爷沉思了一下,点点头道:“齐儿,你今年已十五了,虽然还是一个孩子,但是全家被杀的事情一直都压在你的心上,这些年,我知道你无时无刻的不在想着它,我无数次在夜里听到过你梦中哭泣的声音,所以你现在想去查明真相,我是支持的。”
云齐脸上露出了笑意。
爷爷继续道:“这个问题,你必须解决,否则它就永远横在你的心里,成为你的魔障。只有完全解决了,你才能放下一切包袱,奔向更加灿烂而美好的未来。不过,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再等几天,因为再过几天,就到了畲族祭祀谷神的日子,你知道这是一年之中特别隆重的日子,是畲族的狂欢日,你就和我们一起狂欢之后再走吧!”
云齐一听,脸上不由泛出神往之色,原来马上就到祭谷神的日子了,每年秋后,畲族的乡亲们都会聚集在一起,这几天大家会都载歌载舞,表演很多节目。感谢谷神一年来给自己的庇佑,这一天其实就是畲族男女们的狂欢日。
“好的,爷爷,我祭完谷神之后再走。”云齐道。
在云齐的印象里,畲族是一个很奇特的名族,他们勤劳勇敢,热情好客,如果远方来了客人,他们都会端出最美的米酒,香甜的糍粑,美味的火腿,热情地请客人吃,即使自己家特别穷,吃不饱肚子,他们也会拿出家里仅有的一块肉,奉献给客人,让你觉得,这些人是世界上最好客的民族。
然而他们在骨子里,却是非常拒绝外人的,他们的村落和乡土观念非常浓厚,他们拒绝一切外来的文化,拒绝一切与本民族生活习俗不和谐的东西,他们觉得最好的生活方式就是刀耕火种,就是小国寡民,他们认为老子里《道德经》说的那个那个理想国度就是指他们这样的村寨。
他们对物质的追求很低,所耕之地多属于缺乏水源的旱地。由于耕作粗放,生产力水平低下,所种的农作物产量很低,加上长期居住在深山老林、野兽出没之地,生活其实很困苦、贫穷,但他们偏偏每个人都很快乐,都很安心的居住在这深山之中。
所以,一般来说,一个外乡人,很难融进他们的生活。
他们有很多生活习惯让云齐很不理解,云齐祖孙三人来到这里以后,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被当地人所接纳,几年的共同生活,也影响了这祖孙三人,现在,他们三人无论穿着打扮,说话习惯,都跟当地人已没有什么两样,云齐每日也是在头上缠一面青帕,身穿一件青黑色的对襟短衫,下穿灯笼长裤。
畲族有很多奇特的风俗习惯,除了每年的春节之外,他们每年还有很多其他的节日,比如三月三的乌饭节、四月的分龙节、另外还有七月初七、立秋日、中秋节、重阳节等等一大堆节日,另外,每年二月十五、七月十五、八月十五是祭祖节。而在深秋时分,那就是祭谷神的节气了,在这样的日子里,村民们都会聚集在一起,燃起篝火,男男女女载歌载舞,感谢谷神一年来对自己的丰厚馈赠,这是一年中最快乐的节日之一,这几年云齐每年都会参加,每次都给他留给了深刻的印象,为自己无聊的山里生活带来许多难忘而开心的记忆。如今节日在即,让他又如何不心动。
三天后,山下广场之上,来自四山八寨的乡亲们都聚集而来,他们穿着节日的盛装,在族长的带领之下做着各种准备,一个个喜笑颜开,笑语盈盈。云齐和伍步藏俩人也在混在大伙里面,跟大家一起劳动,一起欢乐。
太阳落山以后,在族长的指挥之下,一碗碗精美的食品排放在长长的案桌之上,案桌正中,是一个硕大的猪头,两边是鸡鸭鱼肉,再旁边,则是五谷杂粮,还有几碗炸得金黄的糍粑。老族长看时辰已到,对旁边点了一下头,身边一个老者忙举起手里的铜锣,走出人群,当当当敲了三声,四周立即就安静了下来。
老族长整了整衣襟,然后焚上三柱香,对天拜了几拜,口里高吟低唱着一首奇特的歌曲。族长究竟吟唱的是什么,云齐一句话也听不懂,他每年都努力地听,但每年都听不懂,他猜想,这应该是畲族的祖先留下的敬神的歌谣。
族长一边吟唱,一边举着香,在供案前走来走去,作出各种奇特的动作,所有人都肃然而立,不发出一丝声响,到了最后,族长将香向香炉里一插,大声道:“感谢谷神,赐吾五谷,春种秋收,雨调风顺,倾心敬奉,佑我长久。”他说一句,下面的人群就跟着喊一句,最后族长深施一礼,转过身来,大喝一声:“点火。”
早有一位赤着上身的青壮汉子,手持火把,向篝火中间一丢,那篝火早就被浸了油脂,只听得“扑”的一声瞬间就被点燃,火花顿时照亮了天空。
“哇呀呀,哇呀呀……。”
一阵阵怪叫声忽然从两边传来,人群中跑出十余名头戴面具的威武汉子,他们穿着色彩鲜艳,怪异异常的衣服,脸上带着奇怪的面具,这些面具色彩鲜艳,青面獠牙,如同寺庙里狰狞的恶鬼,这些汉子有人持着青龙偃月大刀,有人扛着丈八蛇矛大枪,还有人舞着方天化戟,这些武器,体型巨大,亮光闪闪,让四下的观众以为这些面具下的人都是无敌力士,但云齐知道,这些武器其实全是木头做的,只是在外面刷了一层薄薄的彩漆,看起来巨大,其实分量很清。
这些带着面具的汉子,跑到场地中间,便开始夸张地跳舞,他们虽然每人的相貌都很狰狞,但是他们的舞蹈却显得憨态可鞠,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
这是畲族最有名的傩舞,在外面很难看到。
跳舞的人群之中,有一个年轻小伙,带着一张红色的、有着长长獠牙的鬼脸,小伙穿着红色的上衣,但他却故意将胸膛袒露出来,露出结实的胸肌,和如刀凿一样的四块腹肌,他微黑的皮肤在红色的火光照耀之下,闪闪发光,如同涂上了一层优质的蜂蜡。
小伙子手持一根三尺铜锏,正以一种奇特的姿势跳舞,身形显得笨拙不堪,好似每一步都跳得很吃力,随时都有可能摔倒,然而如果你仔细去看,你就会惊讶地发现,这个小伙子的脚步分外灵活,他的脚尖如同在水上漂一样,虽然每一步都是摇摇晃晃,但步与步的联结之处,都恰如行云流水,那步子踏下去似乎很重,但偏偏听不到一丝声响。
每一脚步的移动,都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他的身子晃的非常厉害,脚步也忽前忽后,好像喝醉酒一样,但他总能在摇晃之间,找到身体的重心,并加以利用,那身体如同狂风中的一颗垂柳,不管柳枝如何飘扬吹拂,柳根永远坚强的扎在地上。
小伙子在台上一摇一摆,引得下面无数的穿着小裙,裹着绑腿的小女孩儿们连声惊叫,眼神灼灼地盯在他带身上。
这个小伙子就是伍步藏的师兄,雷青林的儿子雷春山,今年年方十七岁,生得浓眉大眼,鼻直口方,春山不仅长得帅气,而且继承了父亲的一身好武艺,一条大棍,在他手里真如蛟龙出海,等闲人等不是对手,虽然现在畲族第一勇士的头衔还在他父亲头上,但很多人认为春山这孩子现在已超过了父亲的本领,在四乡八寨,不知有多少年轻的姑娘,把他当成梦中情人。
跳傩舞是有很多讲究的,只能由男子表演,而且这些男子上面具之前,必须沐浴身体,然后焚香祷告,再经过起傩、演傩、驱傩、圆傩等基本程序,才算结束,傩舞结束之后,还有一个送神的程序,也颇为神圣,畲族人认为,请了这些神下界,如果不让他们满意而回,那就可能给族人带来灾难,因此,在这整个跳傩舞的过程之中,是不允许女子接触道具的,否则就会称为不洁,招惹来灾祸。
这些年轻的姑娘虽然一个个眼睛瞪得很大,一副痴迷模样,但也只是远远地看,并不时用手指点着,然后捂着嘴吃吃地笑。
傩舞之后,就该姑娘们出场了,这些美丽的姑娘身着节日的盛装,在篝火旁边围成一个圆圈,手拉着手,一边唱着当地的歌谣,一边跳着欢乐的舞蹈,这时候,那些年轻的后生们呆不住了,没有跳傩舞的以及跳完傩舞卸了妆的,都一个个冒了出来,围绕着这些姑娘们一起跳起了舞蹈。
这个环节是云齐最喜欢看的,每次到这个时候,总会有许多好玩的故事发生。这不,那个叫莽牛的后生,三转两转,跳到他喜爱的女子身边,一边跳舞一边悄悄地用自己的屁股撞了一下人家姑娘的大腿,结果那年轻的女子一点情面也不给,扯住莽牛就是一顿粉拳,旁边几个女子一边跳着舞,一边笑嘻嘻地使坏,你踢一脚,她顶一拐,莽牛只得惨叫着狼狈逃窜。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从腰里抽出一条洁白的汗巾,跑到场地中间,塞到了春山的手里,春山朝这女子嘻嘻一笑,正准备举手擦汗,谁知,这时又冲上另一个女子,也将一块洁白的汗巾塞进春山的手里,然后瞪着眼睛,气呼呼的看着先前那个女子,春山的两只手各拿着一条汗巾,尴尬地不知如何办才好。
那两个女子,如同两只骄傲的孔雀,互相对瞪着对方,两人都气鼓鼓地两手在小腰上一撑,然后转头看向春山,意思是,看您怎么选择?周围人瞧见这种情况,都嗷嗷叫着起哄,把春山臊得满脸通红,索性将两条汗巾分别向两个女子手上一塞,然后,撸起袖子,在额头上擦了擦,又对两个女子傻笑一下,迅速地跑开了。
两个女子见谁都没有获得胜利,互相不服的哼了一声,扭头而去。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一个汉子调笑道:“香草,哥哥这里也出了很多汗,你的汗巾能能不能给我擦一下,我保证绝不要别人的。”那个叫香草的姑娘扭过头来,一改刚才斗鸡似的模样,脸上含着笑,眼镜却微微眯了起来,甜甜道:“蓝水哥,你真的需要我的汗巾给你擦汗吗?我看不如你把脸伸过来,由我来帮你擦可好?”那个叫蓝水哥的汉子一听这话,吓得赶紧一缩脖子,连连摆手道:“香草姑娘,不敢不敢,如果我让你给我擦汗,估计要被这些小狼崽子们打死,回到家里还得被我家那位打死,我还是用自己的衣服擦吧。”周围顿时传来一阵哄笑。
云齐也跟着大家一起笑,他喜欢这种快乐的感觉,他不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但肯定充满了变数,充满了艰难,唯有此时,在这里,自己才可以完全放下心来,享受这快乐的一切,他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些快乐和善的人群,有一天,也会举起刀剑,和他一起浴血奋战,立下赫赫之功,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