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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晨,游返摸着发痛的脑袋,坐起身来,却发现在自己床上。推开窗户,外边白雪茫茫一片,天空阴沉沉的,不是一个晴天。
昨夜的事,没有因为酒醉而忘却,游返清楚记得自己最后清醒时说的话,因此现在酒醒,心中却懊悔起来,当时显得过于孟浪了,只恐三娘此时已不愿意搭理自己了。
百无聊赖,自己穿戴整齐。推开门去。园中宁静,也没有多少下人走动,三娘的院落独立布局,是在另外一边。
正自惴惴间,有人前来通传,是庄文清要他去见。游返不由紧张起来,不知道她是想说什么。来回走了几步,那通传的仆人渐渐不耐烦起来。最后游返硬起头皮,还是决定前往相见。
到了庄文清屋前,又犹豫了片刻,突然瞧见昨晚上曾阻止过他的小婢,忙上前问道:“小娥姐,不知三娘今日心情如何?”
那小娥见了是他,脸上一黑,扭头跑了。
突然门一开,颜老从门里出来,想是与三娘谈好了事情。
游返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忙拉住颜老,满脸陪笑道:“颜老,你可知今日三娘有什么要事找我俩?”
颜老起初只是愣了愣,见他一脸犹疑的神色,突然露出一丝怪笑,呵呵笑道:“我的要事谈完了,至于你的就不知道了。你是否得罪三娘了,今日三娘脸色可是糟糕呢,你小子死定了。”
这颜老初时有些看不起他,后来两人这一路上也混熟了,这颜老有些为老不尊,却不拿架子,此时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令游返更是不安。
颜老笑笑便走开了。丑媳妇终要见公婆,游返还是小心翼翼惦着脚尖走了进去。
庄文清今日却没有埋首与桌案上,而是俏生生地站在一个窗前,背对着他。
桌案上晾着一支笔,一张白纸上却没有字,旁边有几个揉成一团的纸团。看来确实心情很差,连写字也频频出错,该不是我昨日出言莽撞得罪了她,害得她心神不定?游返如是想。
正要开口,那边庄文清先说话了:“昨夜……一场大雪,却是瑞雪兆丰年。今早起来,看到园中腊梅映雪,煞是好看,便多看了一会儿。”
这话却奇奇怪怪的,游返看她说话的语气,也不似生气的样子,但她迟迟不转过身子来,也无法确定她的神态,只得小心应付着。
随意说了两句,始终没有提起昨夜的事,游返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庄文清道:“几日来见了不少同行前辈,今日早上却又有两人来访,你绝猜不到,这两人一个来自江南杭州,一个来自荆湖襄阳,都是一个行当的,却从来也没联络过。他们都想与金剑山庄联手,共同在当地发展。”
游返突然想起楚谨所说,岭南两湖一带胡蛮混杂,政令不达,虽是不化之地,人口也稀少,却潜力巨大。这江南和荆襄之地,虽然繁华一些,但相较北方几省却属于新兴,也同样可以归到这一范畴。
于是将楚谨所说的几个计策加以自己的理解说了一遍。
庄文清转过身来,还是那么清绝俏丽的面容,却侧着头,看游返的眼神也有些不同了。具体是什么不同,游返却说不上来。
庄文清道:“你这些想法确实不错,之前爹爹与我闲聊时,也曾往这些方面想过。只是山庄如今也经不起折腾,单纯小打小闹,已解决不了问题,可是大动干戈,恐怕会将山庄弄垮。因此一直没有动作,仅仅是维持目前局面。”
游返心想这才对,山庄里不乏能人异士,楚谨能想到的,自然他们也能想到。只是楚谨不在其位,想事情也直接果敢,不像庄主他们步步谨慎,反复权衡。从这一方面而言,楚谨字慎行,却名不副实了。
庄文清看了看他,觉得不能挫伤他的自信心,于是安慰道:“你能想出这些,足以证明你平时思虑的多,也是站在山庄角度在想,已很是难得。但有些问题,却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也莫要灰心。”
游返老脸一红,自己将楚谨的功劳全揽到身上,自觉惭愧。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生怕说多错多,前后不一。
游返不说话了,庄文清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人静默了片刻。突然庄文清道:“如果没有事情了,你便回去休息吧。你昨夜酒醉了,不省人事,以后若是无事便不要多喝酒,容易误事。”
这最后一句,却似身边亲近之人的关心之话,令游返心中一阵温暖,多少年来,自己风中往雨中过,没有一个知心的人,哪怕是一句关心话,也令游返感激不已,一激动之下,又不计后果,道:“三娘,我昨夜虽然酒醉,但说的话却是当真……”
庄文清脸上一红,低下头去,低声道:“嗯,我知道了。”说罢,又转过身去。
游返一记重拳犹如打在一片棉花上,没有任何回应,心中琢磨不透她的想法,也不敢再继续纠缠下去,反惹恼了她,只得讪讪退下。
出了望梅园,闲散地走在街上,任凭街旁小商小贩吆喝叫卖,嘈杂声音充斥自己的耳朵,心里却很专心在思索。
三娘既没有呵斥自己,便说明并非没有动心,没有回应,也许是姑娘家面子薄,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再进一步,将话挑明一些。想到这里,心中振奋了一些。
可是想起两人身份差距,又不由颓丧起来。觉得庄文清没有当面拒绝,只是顾及自己的自尊而已。一个金剑山庄家大业大,之前许亲的更是将军之家,豪门望族。自己一个西域来的游侠,算是什么玩意,哪能配得上她。
胡思乱想间,看到前方堵了许多人,外圈的人都伸长了脖子,仿佛鸭子一般在望着中央。
游返也伸长脖子去望,可是个子不高,在大名府这些河北大汉人群中占不得优势。便运起小颠步诀,慢慢推开两侧的人,挤了进去。
终于到了最前排,心中慨叹小颠步诀竟然用来看热闹,那创出小颠步诀的昆仑前辈知道了可要吐血至死了。
抬眼看看前面人群中,却见一个汉子拥着一柄宽阔刃面的长剑,坐在地上。那长剑颜色黑沉,看着甚是古朴,由于没有剑鞘,便用麻绳一圈圈缠绕着,绑了起来。
他身前又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正嘶哑喊着:“你说你这破剑卖一百两银子,可好在哪里?你让大伙儿评评理,这么一把砍柴破剑,值得多少钱?”
圈外的人纷纷起哄,那两人是当地的泼皮无赖,平时游手好闲,无事生非,今日看到这人在这里卖剑,便鼓噪起来。
那坐在地上的汉子头发散乱,衣衫单薄。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怒视着眼前两个泼皮,却一动也不动。
两个泼皮中的另外一人却笑眯眯道:“这位兄台也不要急,只消你的剑真的是把宝剑,小爷我也是识货的人,一百两银子也掏的出。可是你这剑……啧啧,却是没见过这样的宝剑。依我看,你这剑恐怕只能值五文钱,我这里给你十文,你留下剑来,拿着钱去买些衣裳,可别冻死这里。”
那坐在地上的汉子喝了一句:“你们两人不识得宝剑,自有人识得。一百两一文钱都不能少,你们既然不买,便不要挡在此处。”
先前说话那泼皮破口大骂:“小兔崽子真是给脸不要脸,你这算什么宝剑,劈柴都嫌不够,也敢要这个价,真是欺我大名府无人识货。小爷肯给十文钱,已是抬举了你,别不识好歹。”说话间,竟是要强买强卖起来。
游返踏上一步,阻止这两个人,说道:“且慢,既然这位兄弟要开口一百两,想必是有所凭恃,两人如果觉得不值,自可离去,何必强人所难?”
那两个泼皮见他出头,脸上阴笑起来,道:“也好,这位兄台,你要替他出头,那便拿出一百两来,买下这剑。”见游返衣着朴素,也不似有钱人,两个泼皮笑得更是灿烂:“既然你也不肯拿出一百两来买这破剑,便是说你也不觉是什么真品。那便趁早散去,别在这儿碍眼。”
两个泼皮平素惹是生非惯了,说起来头头是道,头上包的破布在风中飘扬,煞是神奇。
游返哼了一声,道:“要验明这剑成色如何,只要拿出来试一下剑便可。何须在此啰啰嗦嗦?”于是转向那人,道:“兄弟,你将剑拿出来,给大伙儿看看,不就能证明是宝剑了么?”
他看这人坐在雪中被两个泼皮欺负,甚是可怜,便有心帮他。谁料那人却不领情,只是道:“你有不出钱买,为何来试我的剑。若是肯掏一百两银子来,方才让你试剑。否则,岂不是消遣我来?”
游返固然哭笑不得,那两个泼皮也在旁边幸灾乐祸,还高声道:“看看,这人上辈子没见过白花花的银子,非要一百两银子才卖这破剑。”
人群中也有人附和笑了起来,纷纷笑那人痴。
游返见那人如此倔强,倒也实在,不忍心看他继续被人嘲笑,便大声道:“各位父老,在下是金剑山庄的……”
人群中听到金剑山庄四字,顿时一静。金剑山庄闻名江湖,在大名府附近尤为著名,便如金字招牌一般,一出口便震住了现场,尤其是那两个泼皮。
游返见效果良好,便继续道:“这兄弟的剑绝非凡品,剑身暗沉,是用了沉铁,想必此剑甚是沉重,剑刃光亮,是上好的工艺,恐怕吹毛断发,不在话下。只是在下没法试剑,便没法知道这剑到底如何。不过绝非这两人口中的破剑。”
人群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哪知道他只是在天火房做了一段时间,每日听石头等人讲解,自己其实一知半解。可是对于门外汉而言,却已是高见。众人都纷纷点头称是,可是要掏一百两买这么一把剑,却是无人有这等兴趣,于是便渐渐散了。
那两个泼皮见没有热闹了,而且对方是金剑山庄的人,虽然自己不相信,可也不敢去惹上游返,便啐了一口,扭头走了。
游返见人群散了,自己也松了一口气,也准备离开。
那卖剑的汉子一个骨碌站起身来,拉住游返便道:“你真是金剑山庄的?”
游返笑了笑,道:“怎么?你不信么?金剑山庄的人也并非什么香饽饽,我何必要说谎?”
那人神色激动起来,大声道:“我这剑乃是当世宝剑,我爷爷是铸剑大师,他一生便铸成这么一柄剑。可惜世人都不懂剑。我听说金剑山庄庄主嗜剑如命,必能看出这剑的好来。你带我去找庄主,我要将这剑送给庄主。”
游返奇道:“你不是要卖一百两么?怎么愿意白送给庄主?”
那人语气激动:“我爷爷常说,若是不懂剑的人,就算卖一千两一万两也是辱没了这剑,若是懂剑的人,即使白送,这剑也值了。”
说着,一副傲然神色。游返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人又何尝不是,得一知己,胜过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