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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灰暗,隐约闪烁着几点星光。淡淡的月牙斜挂,天空的另一边,太阳正跃跃欲试准备升起。
京城。
卯时一刻,寒意凛然。
晏时回立在巍峨的城墙前,月光照不到他身上,夜风吹起黑色的衣摆。他不知已经站了多久,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一道稳重,一道轻巧中透着疲惫。
他回头,用一块黑布蒙了面,目似寒星,尤自熠熠。
一个清秀的男子正扶着一个小姑娘走来。
小姑娘用斗笠遮着脸,见了晏时回,抢先道:“这就是送咱们出城的帮手?”
男子苦笑一声,小声对晏时回道:“小疏。”
“咦,何八,他是你小叔啊?功夫行不行?”
何八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很无奈,却也知道主子绝不会生女孩的气,也许还会享受女孩的口无遮拦。
小姑娘凑近了,忍不住掀开了斗笠前的白纱,想仔细看人,很快又皱眉:“你怎么蒙面?还居然见到我,一点都不惊艳?”
这姑娘长得极美。
是一种就算天色灰暗,依然遮不住明艳的美。巴掌大的脸,五官精致,她所遇过的人,绝大多数人都不舍得把目光移开。
清河公主燕然,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美人。
晏时回也没能移开目光,不过他不像是被美貌慑住的样子,还能好好说话,声音温和:“我抱你上去。”
城墙足有十丈高。一天之中,只有这个时间点,城墙上是全然没有人的。
燕然惊讶道:“不是用什么铁蒺藜什么的,爬上去吗?”
何八失笑,有铁蒺藜,然而以清河公主的娇弱,又哪能轻易爬上去。燕然很快也想到了这点,“可是你抱我?还能飞上去?”
晏时回点点头,黑眸露出一点笑意。
燕然显然不知道这是他极少见的温柔,就点点头:“本公主让你占点便宜吧。”大大方方张开了怀抱。
晏时回在遮面的黑布下,微微一笑,打横抱起燕然,足下轻点,在墙上借了一下力,轻功身法一展,轻巧地如同一只雨燕。燕然在升空的过程中有些害怕,脑袋往晏时回的怀中靠了靠,还没害怕完,人已经到了城墙之上。
城墙下,何八默默掏出铁蒺藜。
他的轻功远远不如主子,别说抱个人,一个人也不能说上去就上去。
燕然惊呼:“大侠,你好厉害!”
下去的时候燕然就完全不怕了,这个陌生人的怀抱非常稳,她只觉得乘风一般,很快被轻轻放下,脚踏实地。
他们原地等了好久,何八才终于下了城墙。
晏时回道:“先沿西北方向走,去丰乐村,留了人在那里。你们可以绕路,慢慢走。”
何八点头,而燕然掀开两边白纱,眨巴大眼睛:“大侠,你不跟我们一块儿走?”
晏时回摇头,轻道:“不了。”
何八心里一抖,主子对公主实在……太温柔了。
燕然闷闷道:“好吧,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很熟悉啊……真的。”
晏时回抬手,在空中停顿了好一会儿,好像终于下了决心,把掌心停在了燕然戴着的斗笠上,他隔着斗笠,好像轻轻摸了摸燕然的头。
“会的。”晏时回说,“还会再见的。”
***
与此同时,纪勖身着玄色朝服,金印紫绶,行走在深宫的玉砌雕栏之间。
他前后各跟着两个太监,其中一个离得很近,手执拂尘,也不提灯,脚下生风,尖着嗓子说:“万岁爷一听公主殿下不见了,连丹药房都坐不住,正在六音宫发火呢!才十万火急把丞相大人请来!”
“何公公人呢?”纪勖问。
说话的王公公一愣,猛地连眨了两下小眼睛,“咦,是啊!大人这么一提,好像何八也不在!”
宫里的一切都是分等级的,包括太监,不过等级最高的未必是最受宠的。他王公公摸爬滚打混到了太监总管,贴身伺候皇上十年,毫无疑问是太监里的大头头,却还不及何八一半来得受宠。
何八那人,进宫时间不长,也就五六年,却天生是个人精儿,办起事儿来机警伶俐,还能谁都不得罪,不仅得皇帝器重,居然还能讨清河公主的欢心。
都知道清河公主是皇帝的小女儿,心头肉,这些年出落得越发像孝元皇后,几乎是被成靖帝捧在心尖上疼爱。公主殿下满意何八,皇帝二话不说就把小何子派去伺候,知道这小太监差事办得好,还特意交代每过两天要向面圣禀告一次公主的情况,生怕清河在后宫里受上半点委屈。
王公公不由拍额,更着急了:“哎哟,大人,咱们再快点吧!自从贵妃娘娘家里出了事儿,宫中真是一日不踏实!”
京中的吕氏女眷也大多出事了,包括贤妃和太傅的生母,太后的亲妹妹,一品诰命夫人也没能逃脱中毒悬梁的惨剧。等到几个道州地方的死讯一一传来,外戚的女眷案在京城热议至今,已将近半个月。
先前良女案的元凶平乐侯,心知自个儿作恶多端,如今吓得不敢回府,还巴着脸想要投靠刑部衙门,被刑部侍郎崔临怆以藐视朝堂为由哄了出去,引得京中一片拍手陈赞,大快人心。
死者都是吕氏本家的女眷,外面娶进门的没事儿,嫁出去的却还大多难逃一死,弄得宫中人心惶惶。这后宫最大的两个女主人,太后和贤贵妃,可都是符合条件的。
命案刚发生时,贤贵妃是受惊最厉害的一个,整夜睡不着,一闭眼就是红衣女子悬于梁上的画面,偶尔睡着了,没多久也得被噩梦惊醒。她骇得面无人色,生怕中焰烈之毒,便不饮不食;一旦天黑,身边必须有十人以上守着,等到午夜,更是整个宫殿亮如白昼,无人可以入睡,统统得护着贵妃安全。
清河公主听了这事儿,还特意白天跑到贤贵妃的宫里,挑了最鲜艳的红衣穿上,亲亲热热地要给贵妃娘娘“请安”。
少女初长成,模样与当年孝元皇后足足有七分相似,乌黑长发松松挽上一个髻,披一袭红衣,白生生一张脸,笑吟吟跑到贤贵妃面前晃荡,当即就能把贤贵妃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冤魂索命,几天下来,整个人老了二十岁不止,形状有几分疯癫。
中途贤贵妃对清河公主无计可施,咬了牙去皇帝的丹药房,想为一门惨案“讨个公道”,然而还没指落到清河公主的顽劣狠毒,皇帝已是大发雷霆,赤红着眼睛甩了贤贵妃一记耳光,叫人滚!
旁边的奴才都吓傻了。
贤贵妃受了一记狠狠的掌掴,脸上疼痛肿胀,心里阵阵发寒,知道这是走到了绝境,只能人不人鬼不鬼的,跑去找太后。太后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做人忍了一辈子、狠了半辈子,不过强在了比贤贵妃冷静。两人一琢磨,知道皇帝清楚当年的事,此时只能尽量避着,不去触霉头,还派人告诉太傅,千万不要再把女眷命案呈报御书房。
然而这么大的事,又哪里是一个位高却不权重的太傅能阻挡的?吕何操办着老母的丧礼,焦头烂额,铁面无私的刑部侍郎崔临怆已经早早立了案,着手严查,很快又牵扯到了当年皇后之死。
皇帝虽没有面见崔临怆,却下令新上任的御史台长游焕全力配合刑部调查此案,态度让外戚惶惶。
而如今,就在刑部为了追查而请求面圣的时候,清河公主消失了。
六音宫转眼已到。
宫外遍植湘妃竹,风过,竹叶簌簌作响。这原是孝元皇后生前最喜欢的一座宫殿,怀着清河时,曾对宫女说过,日后想让腹中的孩子住在这所宫殿里,无论男女,都要如竹一般刚正挺拔,谦雅明秀,做正人君子。
纪勖的目光在竹林停留了一瞬,他从来端方雅正,面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跟着王公公走进宫殿。
成靖帝修身养性、求仙问道十八年,现在这幅样子,却活脱脱像一条疯狗,正在发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