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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终是乱了。
兵荒马乱。
家家紧闭门户,胆战心惊地等着结果。
黄柳二人领的羽林骑已将京城掌控,街上行人愈发稀少。玄晏缓步而行,迎着朝他围上来的羽林骑兵士,亮出黄与成给他的符信,兵士们便退了开去。
他没有停下,穿过重重坊市,走进一间院落。
阖上院门,走向主屋。三长两短,清脆的叩门声。
门开了。
司慎站在屋内,双手扶着门扇,一动不动。
屋内一壶茶,两只茶盏。袅袅热气,腾腾云雾。
“我以为,你是来杀我的。”
司慎一手扶着茶盏,瘦长的手指在盏边磨动。他冷冷盯着玄晏,似是在防范对方任何可能的动作。
即便他知道无济于事。
一众手下都捉不住的人,翟广听闻这人的消息,都放心不下手下精英,要亲自出马去抓。司慎实在不觉得,自己有与之抗衡的能力。
这人背景不凡,既能游走于缇衣骑的爪牙外,亦能在这等纷乱的情况下,找到他的所在。
要知道,他听见敲门声时,以为是翟广前来。
如今算来,翟广应该还在紧急调遣缇衣骑的路上。他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然而为了渺茫的可能,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玄晏一笑,“在下只是来与司大人谈谈的。”
司慎挑眉。
挑在这种时候谈,就是吃准了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能谈出什么好结果来。
司慎刚准备反唇相讥,就听玄晏道:“司大人最好听完在下的话,再做决断。毕竟,能保云笙夫人一世平安,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司慎冷笑:“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条件。保她平安?一世?笑话……”
玄晏眼神幽幽,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手指甚至在盏边一刮,就如他方才做过的动作。
他顿时窒住。
这是明目张胆的敲山震虎。
对方在明确地告诉他,他下药的动作,对方看得出来,而且完全不怕。
玄晏适时接过话来。
“大人是想说,以大人缇衣骑中的亲信人马,完全可以将云笙夫人平安送回夜荒,对不对?”
司慎不置可否,不过冷哼一声。玄晏置若未闻,晃动着茶盏中一层浅浅的茶水,“然而以在下所知,要保夫人平安,大人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司慎沉默不语。
他说的不错。要将一个大活人送到夜荒,一路上动静不小,云笙手无缚鸡之力,比不得他,肯定要多派人手。
他性子多疑,信得过的人不多,给云笙的人多,留在他身边的就少。
“况且,大人真能保证,在玉京里忠心耿耿的手下们,能在安心在夜荒保护云笙夫人?”
司慎哑然。
这些人是完全忠于他的,并非忠于云笙。唯一会两者兼顾的,大概只有翟广。
“翟广他们,真的不会回到玉京?他们若要回来,那云笙夫人……”
玄晏似是看穿了他的心事,浅笑着添了一句。
“想谈什么?”
司慎发觉,到了最后,他竟只剩下这一句了。
不过,对面坐着的是这人啊。
“在下想用云笙夫人,换得秦将军平安。”
司慎皱眉,虽然猜到了他的来意,仍不免嘲讽道:“云笙在你手里,秦石也在你身边,如何换?”
玄晏笑,“此事须得经大人的手,才能作数。大人只要一天还在,秦将军就一日不得安生——在下既能带走夫人,再将夫人交给黄大人与柳大人,自是轻而易举。”
茶盏应声而碎。
司慎猛然起身。
云笙要是落到那两个老不死手里,能得了什么好?!
玄晏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过,夫人最后的去向,全看司大人的意思了。我无意卷入朝堂,只为保秦将军平安。此等心意,大人应该是玉京城里,最最明白之人。”
司慎默然一阵,才问道:“怎说?”
“大人每次从长乐宫回来,除非去云笙夫人那儿,才会悉心沐浴。”玄晏沾了茶水,写下太后名讳,“在下觉得,大人是不想长乐宫的味道,沾到夫人身上。”
司慎瞬间无声。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人牢牢掐死了他的弱点。
羽林骑的脚步和马蹄声不时飘入屋中,司慎却没有多少惊诧与不安。
能在玉京翻手为云近十年,已经很对得起葬身于夜荒的亲人们了。都走到了这一步,能不能全身而退,他无法强求。
他目光一转,落在玄晏脸上,稍稍一怔。
这人自从进来开始,表情便一直淡淡的。没有表明身份,却笃定司慎知道他是谁。
此刻,他淡然的表情上,竟浮现一丝怅然。
司慎皱眉,鬼使神差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话一出口,司慎便觉得自己无聊,既然是帮秦石的,问他来历毫无意义。
玄晏竟出乎他意料地开了口。
“樊述。”
他没有说出自己的长老身份,即便他没有真正插手朝廷纷争,能给玄天门少惹事,就尽量低调。
云笙在他手里,司慎又处处受制,此时要杀了他,不过举手之劳。然而玄晏还是想用凡间的手段解决这些。
只不过,司慎面临的困境,与他当初,与樊家遭受的,十分相似。令他也不免怅惘了。
他稍稍一礼,径自离开。
翟广点的人马早在外候着,此时见他出来,个个如临大敌。不过,没有司慎的命令,他们没有轻举妄动。
“大人,没事吧?”
翟广急忙进来,身上已有几处轻伤,想来赶到此处并不容易。司慎却望着玄晏离开的方向,恍惚一阵。
樊述?
这个名字,真是让他措手不及啊。
然而栽在这人手里……他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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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闹了好几天,云笙惊魂未定,又担心司慎,被带到玄天门住处的第二天便发了高热。玄晏也没含糊,着人连夜回山带了丹药来,这才将其病情压住。
玄晏猜的不错,云门自有控制弟子的法子,按照凡人病情来治,这条命就得折在他手上。也亏得司慎在玉京横着走,没有珍稀药材吊着,没有大半个太尉府围着云笙转,云笙很难活到现在。
到了该走的那天,只有翟广独身前来,眼眶还带着红。见到玄晏,也是一副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的表情。
翟广按照司慎玄晏两人的约定,将之前约好的物事送了来。
玄晏自然也没有不知趣地问起司慎的情况,以免翟广受刺激发疯,坏了先前的计划。
此时已是将近正午,云笙尚自梦中醒来。
她睡梦中似是听见翟广的声音,下意识以为司慎也在,竟就这样挣扎着醒了。
“夫人醒了?”
玄晏挑眉,见她披着外衣,懵懵懂懂地走出来,目光四处逡巡,心下了然,“翟广已经走了。”
云笙一怔,“我……我夫君呢?”
这个称呼在嘴边缭绕许久才脱出来,舌尖一颤,仍对这个称呼抱着不少生涩之感。
先前两人在太尉府之时,见面次数甚少,偶有几次司慎得了空闲,陪在她身边,也总是会落到相对无言的境地。
玄晏暗叹。
明日。
云笙当晚睡得很迟。
她的发热差不多退了,只是病去如抽丝,次日被扶上马车时脚步显得虚软无力。
马车在玉京城里徐徐行进,将拥挤的人群分开,往城门而去。
云笙抬眼,恰巧看见了窗外路过的司慎。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司慎憔悴许多,云笙努力回想,竟想不起之前司慎的模样,无法与眼前的容貌对比。
司慎身边守着一群兵士,看不出要往何处去。云笙思忖片刻,不敢问玄晏,便悄悄掀开帘子,往司慎那儿看。
司慎恰巧也在看她。
云笙一笑,对他悄无声息地说了一句话——
等你回来。
便缩回马车里不再乱动了。
她没有看到,在马车驶过司慎身边后,严阵以待的兵士们终于架起了司慎。
一步一步,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在那里,黄与成和柳明德,还有朝中百官,太后幼帝,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