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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夏三年前在b市买的这间公寓不大,但是两个人居住绰绰有余。
明亮宽敞的客厅,食盆、猫砂和猫爬架放置在角落,白獏獏踮着两条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褚夏手里的罐头。
柔和的灯光将褚夏清瘦的背影修饰得温暖而美好,一绺长发散到胸前,她拌好罐头,倒进食盆里。散落的发丝被她用手别到耳后,露出一截雪白的耳垂,白獏獏在吭哧吭哧的吃,江荷站在她身后,从侧面看见她唇角弯起的弧度,自己也随之微微一笑。
褚夏起身,在看见江荷的刹那间,笑意骤减,取而代之的是做贼心虚的怂。
从公司开完会回来,直到现在,她满脑子里都铺设了生锈堵塞的管道,昨天酒后的记忆不知道被淤泥阻隔在哪个犄角旮旯,她真是不敢一万分的确定自己没“酒后乱性”。
江荷提着购物袋,在褚夏眼前晃了晃:“我买了猫粮回来。”
褚夏如蒙大赦,声音也莫名其妙地带着股欢愉,好像猫粮是为她买的似的:“放进壁柜里就行。”
褚夏上前想接,江荷转身向厨房走:“壁柜太高,你还要站凳子吧,我去放。”
褚夏石化在原地:“……”
你是想说我太矮吧,我真是要谢谢你委婉迂回的好意,可像你这样一蹦蹦到1米75的女人本来就很少好不好?!
时针指向22点,褚夏盘腿坐在沙发上看剧本,《柜子里的人》的剧本是嘉利编剧部门里的第一把好手薛宛如所写。薛宛如当年曾经和张生生角逐紫罗兰奖最佳电影编剧,最终败给了张生生的《平行公路》,不过女性编剧和男性编剧的笔触、手法和立意向来各有千秋。就拿这部侧重于都市女性在自由与家庭之间陷入两难的《柜子里的人》来说,如果由张生生执笔,恐怕会大失韵味。
江荷回家,哦不,江荷回来之前,褚夏看得认真又入迷,红色记号笔标注疑惑点,绿色记号笔标注表演侧重点,眨眼间就翻了十来页。
可这会儿——
褚夏瞟两眼剧本,又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向被江荷紧闭的房门。
如果她真的对江荷做了什么,作为直女的江荷可能没什么想法,可她心里会梗得慌,不仅梗得慌,还会内疚和自责。
如果她没对江荷做什么出格的事儿,那最好不过了,她也不必在这儿胆战心惊惴惴不安。
白獏獏吃饱喝足,跳上沙发,忽然落在褚夏手里的剧本上打滚。
褚夏下定决心,奋然起身!
叩门声非常理直气壮,江荷心里寻思着大半夜的难道还要赶通告?
开门,两双拖鞋头对头,江荷垂眸看向高到她鼻间的褚夏——今儿个站直了,也不怎么矮嘛,昨天是不是故意的?
褚夏没想到江荷开门开得这么快,还和自己站得这么近,惊慌错乱之下也忘了酝酿了一路的话,呆在了原地。
“有事?”
早死晚死也是死,不管了!
褚夏心里一横,话说得顺溜又字正腔圆,不愧是科班出身:“昨天我喝醉了,我酒品不怎么好,喝醉了跟疯子差不多,而且酒醒以后能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如果昨天我有失礼的地方,我跟你道歉,也谢谢你昨天照顾我,所以……我昨天到底有没有……”
江荷抬起手背,指了指淤青的牙印:“我不让你喝酒,你咬我。”
褚夏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松了一松,捏着衣角:“对不起。”
江荷原本不想全盘托出,可褚夏这模样,真是有点儿可爱。
江荷嘴角蕴着抹难得的浅笑:“你还冲我撒娇,说‘给我嘛’。”
这僵硬的笑容,这四平八稳的语调就不要学别人娇嗔了好吗?
褚夏在心里翻了个三百六十五度的白眼,演技纯熟地掩饰掉自己的羞惭,又问:“还有呢?”
江荷故作沉思状想了一想,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唇瓣,吓得褚夏整颗心往上提了一提,砰砰乱跳!
江荷没急着回答,擦过她,去客厅倒了杯水,欣赏着她紧绷的嘴角,慢悠悠地喝了两杯水,然后耸耸肩:“没了。”
白獏獏停在褚夏的肩头,小猫爪子搭着她的脖颈,凑到她耳边喵呜喵呜的叫唤。
江荷把它提溜过来,进房、关门,坐在床上,戳着白獏獏雪白雪白的脑袋,嘴里念念有词:“你跟她说她又听不懂,我这是为她好你懂不懂?她这才喂了你几天,你就把我忘了?”
虽然疑似被江荷戏弄了一番,但是得到准确答案后的褚夏卸下一身重担,洗了澡,躺在床上看剧本,看着看着悄然入睡。
夜色静谧,盛夏季节,弯弯的月盘悬于天际,卧室的窗户留了条缝,素色的窗帘随着轻风摇曳,地板上洒着细碎而错落的银光。
言迦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虽说她是公司总经理,可刚接手嘉利两年,大大小小交接的事情需要她过手,艺人经纪部从演员到歌手再到模特往少了说也有四十来号人,平时她们跑通告,言迦处理公务,本来也没多少打照面的机会。就连去年尾牙宴的时候,言迦也只是上台发表了感言,没怎么逗留,更没机会让公司里大大小小的艺人和她熟识。
富景酒店,言迦第一次看见褚夏,那个时候只依稀记得她是自己公司旗下的艺人,担心她大晚上的会出事,所以让林颐送她。不过匆匆一面,她对褚夏没什么印象。
今天开会,言迦特意留心了褚夏。虽然她发言的机会不多,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听,但是模样长得好,气质也端正,不畏缩不怯场,偶尔说上一两句话,还算是有自己的见地。这让言迦不得不想起前两天的纪慧,浮躁、世俗,对角色人设和剧本背景也没什么主见,听之任之,难登大雅之堂,即便捧上位了也最多在国内浑水摸鱼,进军国际想都别想。
虽说如今是看脸的社会,可要真没点本事傍身,哪来的一姐一哥?
言迦是把嘉利一姐的位置留给褚夏了,《柜子里的人》就是块试金石,争不争气全看她自己。
当然,在她不争气被言迦弃用之前,言迦还是很有几分和她冰释前嫌的想法,毕竟嘉利这么大的集团公司的运行靠的是上下团结一心而不是分崩离析貌合神离,再者,褚夏和嘉利的合约年底都要到期了,在此之前总得给她点甜头尝尝,让她有续约的打算。
所以,言迦让林颐在一家私密性很高的私房菜馆订了席位,请褚夏吃饭。
梅府家宴,坐落于胡同深处的三进院子,曲径通幽,古朴雅致。
四季无菜单,菜馆顺应时令节气而定制菜品,以做工精细风格雅丽的淮扬菜系为主,低油脂偏清淡,是选择恐惧症患者及瘦身爱好者的福音。
院落闹中取静,青砖灰瓦、绿植环绕,陈设布置在不可避免的现代元素中完美地保留了上世纪末的浓郁历史气息,让食客流连其间,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时空交错感。
红底烫金的笺纸上,俊美清逸的黑色小楷从右往左书写菜单,别致又精美,如果食客想要收藏,服务员还会细心周到地将笺纸叠进信封,递呈给食客。
言华礼经商创业,言迦身为他的女儿,自然也耳濡目染了不少和形形□□的人交流沟通的技巧。
褚夏慢热,和不熟识的人一起进餐如同煎熬。
言迦不谈公事,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褚夏厨艺不错,梅嫂布菜的时候,她便与褚夏探讨交流菜品的口感。
从烧汁鳜鱼到香酥鸭子到银芽鸡丝到八味碟,再到浓汤薏米龙虾,基于色香味意形的评判标准,褚夏说得头头是道,言迦一面听一面在心里腹诽,如果我没解冻你,你该不会改行进厨艺界了吧?
这家私房菜馆的菜品应时而变,褚夏曾经和谌思来吃过一次,那个时候是冬天,和她今天和言迦吃的菜色多少有些不同,唯独这碗鸳鸯鸡粥。虽然名为粥,实则喝完整碗粥都不会找到一粒米,鸡肉用文火熬制四十八小时,碎烂成鸡茸状,调入蔬菜汁,白色的鸡茸和绿色的蔬菜汁在瓷碗中构成太极图案,味道清淡又爽口,滋补又养颜,老少咸宜的佳品。
褚夏喝了一勺,黑如点漆的眼睛里蓦地黯淡少许,说:“这家店的特色菜品还是首推这碗粥。”
言迦笑:“当然,慢工出细活。咱们这年代,最缺的不是时间,最缺的却也是时间。”
褚夏对言迦的印象谈不上好,更准确的说,没机会建立印象。平时偶尔听人提及,也是说的和亚优集团总裁游钟明的爱女游安笛有关的八卦杂闻,其实就拿她自己来说,也尚未从心底里认可言迦的领导能力,毕竟嘉利是由她父亲一手创建的,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谁都明白。即便去年言迦剑走偏锋推出了反响非同一般的《圈套》,公司里的几个元老私底下还是诸多非议。
今晚这一番秉烛夜谈,却是让褚夏对言迦改观了。这个二十七岁的女人,留学美国与自幼接触影视产业的经历使得她的思想里有一股子困居国内故步自封的人所没有的敢拼敢闯的劲头。一个人如果想要进步,首先不能满足于现状,必须要视野开阔目标高远,能看出来,言迦正设想架构的是一座能将嘉利与国际电影市场紧密相连的海陆大桥。
数天前的口角争执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孤掌难鸣,两个人或多或少都占着些理却也或多或少地有些错处。
言迦的道歉方式是一桌精美珍馐与放下身段地交心谈天,褚夏的道歉方式是她看似随口一说实则定然全力以赴的一句话:“言总您放心,《柜子里的人》我会认真对待。”
结账后,言迦说要送褚夏回家,让林颐把车开到胡同口。
走出店里,褚夏忽然停下脚步,笑说:“看来不用麻烦您了,我朋友在呢。”
言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个高挑纤瘦的长发女人背靠墙站着,双手插/进衣兜,面色冷淡,眼神在言迦身上匆匆一瞥而过。
干净而澄澈的眼睛,言迦看了又看,几乎移不开目光。这样一双仿若夜空深邃又犹如大海幽静的眼睛,让言迦几乎是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联想到记忆深处中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