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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此次出战,你不必求胜,也不必求功。”面对着银袍小将韩嫣,阿娇缓缓说,“你只要记得,不必多想,奋勇杀敌,哪怕只干掉一个匈奴人,你也胜了。”
韩嫣整整帽上的红缨,整个人看起来真是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帅到没边。他对阿娇的态度依旧是那么亲昵、调侃又透着尊重的:“皇后娘娘,到时候微臣就拿着匈奴人的头来向您讨赏啊。”
“你要什么赏?”阿娇的态度是很明显的有求必应。
“唔,你以前说过,忠心与你以后少不了一个卫尉的头衔——就许我这个罢。”
“好。”阿娇眼也不眨,似乎皇宫守卫的长官这一职位还比不上她椒房殿的管事宫女一样。“长乐宫卫尉还是未央宫卫尉?”
“像这样的职位都是深受陛下信重的朝中老将才能担任。”韩嫣笑得灿烂,露出洁白整齐到堪称“贝齿”的牙,“让我来做椒房殿卫尉好了。”
“……椒房殿没什么人需要防备的。”阿娇失笑,意味深长地说,“要防备的人只有你的陛下——你确定,对着他能下得去手?”
韩嫣一怔,阿娇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递给他一只锦囊:“这是上好的伤药,自己备着罢。此去千里,君需珍重,望你奋勇杀敌,一战封侯。”
韩嫣一抱拳,感激而无声地去了。
正如阿娇所说,韩嫣真的在这场战役中异军突起,并被刘彻封为高章侯。这场战役史称马邑之战,帝后二人出动虎符调集三十万兵马,在马邑摆下偌大阵势围剿匈奴人。谁知匈奴人事先得了风声,三十万士兵白等一场,唯有小将韩嫣当机立断选择疾追,最终赶上匈奴人撤退的尾巴,以一万人马杀死了匈奴四千士兵。
根据战报,主帅大行令王恢本有机会围剿匈奴人,却因一时胆怯犹豫错失良机。本就反对战争的老臣们纷纷进言,更有不少人嘲笑刘彻初战受挫。
在灰暗的背景下,韩嫣的胜利是唯一一抹亮色——虽然也算不得大捷,但好歹让天下人知道,匈奴人并非不可战胜!
那四千匈奴士兵的人头被挂在马头上千里迢迢运回京城,让百姓们见识了一下匈奴人的尸体。一时之间韩嫣之名家喻户晓,就如同当初从东瓯返回的卫青一般。
“摆下这么大的阵势,三十万士兵居然连匈奴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刘彻在椒房殿里走来走去,神色沮丧又愤怒,“王恢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阿娇的目光却落在垂首静立的卫青身上,他衣领间露出的一节白皙脖颈上,似乎有那么一瓣桃红色的……吻痕?
她是听宫人们议论过的,刘彻是无女不欢型的,有时甚至夜御数女,在这种紧张激动的情形下放纵一些也是理所当然。但是陛下——克制啊,这位可是你未来的大将军,这么着不好吧?
色是刮骨钢刀哪,纵欲对身体不好七皇“弟”,乖乖上榻全文阅读。
“阿娇?阿娇!”刘彻皱眉,“你在看什么?”
阿娇镇定自若地收回目光,“用三十万军队来打伏击,从根本上来说就很难实现,只要任何一处地方出了一点纰漏,那末匈奴人很快就会知晓——他们就算用鼻子闻也该闻得出来人烟的味道吧。”
“不错,可惜现在朕还无力调动军队出关攻打匈奴人,只能在关内设伏,诱敌深入。”刘彻轻叹一声,“下一次匈奴人就更难骗了。”
“这一战的意义并不在于斩获的四千匈奴士兵,而在于一种宣告。”阿娇看着宣室殿的巨大疆域图,静静说,“六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终于出了个皇帝,能像当年秦始皇派出蒙恬一样,以坚定的意志和绝对的自信向匈奴人主动出击了。”
刘彻两眼发亮,深深地凝视着阿娇,看她扬起绯色的菱唇,笑道:“既然有了秦始皇,蒙恬自然会出现的——不止蒙恬,还有白起呢!”
刘彻笑意连连:“阿娇,还是你懂朕!”
阿娇瞟了他一眼,没出声:现在说这话,还不是因为我夸你了!哼,你跟刘陵诽谤我的那些话,当我不知道?
“主战还是主和,并非一个单纯的军事问题,”阿娇走回桌案前,翻开竹简看了一下,“这对于群臣来说,早已变成了一个政治站队问题。主和的就是太后丞相、宗室贵族派,主战的就是陛□边新贵派。陛下,你现在也应该信任我了,我和你不该放任这裂痕扩大化,而应该联起手来,把两股力量弥合。”
“好!阿娇,若能有你助我,我又岂止如虎添翼?——至于信任,在你取出虎符,而我签发军令的时候,你我不早已信任彼此了吗?”
阿娇轻笑,刘彻也笑起来。
“你把我比作秦始皇,我是颇为自愧的——”刘彻假模假式地谦虚着,“但有一条他比不上我:秦始皇一辈子没有皇后,我却有阿娇!”
阿娇就是我的皇后,我的皇后就是阿娇。不会再有更改。
听了这话,一般女人早该感动得“嘤咛”一声扑进英明神武的陛下怀里,可惜阿娇稳若磐石,凛如冰雪,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卫青一眼。
经过廷尉审讯、刘彻亲批,大行令王恢被处斩首之刑,以他为起点向群臣开创了战败必受严惩的先例,而大汉与匈奴的和亲政策从此宣告废除,双方正式进入战争阶段。
就在匈奴人不断出兵骚扰边关、而刘彻再次备战的时候,黄河决堤了。
在南方尚为蛮夷地区的当时,黄河水患是足以动摇国家的大事,此事一出,刘彻登时忙得焦头烂额。
“当年你对我说,治河、削藩、攻打匈奴,是我前半生要实现的三大事业。如今看来,这三种事业都十分渺茫啊。”刘彻不知不觉养成了习惯,遇到难事就来椒房殿转转。
“黄河之患从春秋时期便已开始,总是一时治、一时好、一时坏。它只怕还要这么不停地改道、决堤下去,到几千年后也不会改变……”阿娇放下狼毫,轻轻吹干墨迹,“这是臣妾的《治河十策》,结合他们送上来的许多实地资料编写的,未必真的有用,也未必真的合理,但看看也能了解些现实情况。”
“好,朕看看。”刘彻接过来,立刻开始翻阅,“阿娇你荐给朕的窦婴治理河务确实卓有成效,朕看看你又有些什么点子。”
“皇祖母在的时候,窦婴就管理过河务上的事情。他的长处是遇事冷静,大公无私,把这些辛苦事、得罪人的事交给他办,一准儿能放心。”
刘彻看着:“增加森林面积,疏通积淤河道……唔……”他抬起头来,“可窦婴还跟朕打小报告,说田蚡他们在黄河南岸有封地,所以不许平民排水到这边,导致黄河一直决堤,无法根本治理;说你任用私人,不经官府调派随意行动枭明全文阅读。”
“呵。”阿娇讽刺地笑笑,“这就是他的缺点了,永远搞不清自己的立场。”
对窦婴“忧国忧民”的小报告,阿娇是不会介意的,但是田蚡与她的态度截然相反。黄河水患平定之后,田蚡向皇帝请旨,诛杀豪强灌夫,灌夫本是窦婴的好友,他这一招无异于杀鸡骇猴。
而面对此事,刘彻采取了放任的态度。
“他最擅长的,就是让人自己杀自己,窝里斗完了,他再来拣便宜。”刘陵咬牙切齿地评价,对上阿娇的眼神充满了哀怨,“现在陛下是又要拿窦家开刀了——先是让豪强迁入茂陵,灭了各地豪强;接着让丞相田蚡和窦家内斗,灭了外戚;估计接着的就是诸王了!姐姐,您就放任他这样子好处占尽?”
霍去病不耐烦地冷冷出声:“陛下这个月不过是宠幸了邢夫人几回,你就要到皇后面前挑唆帝后关系了?成何体统?”
刘陵惊吓,瞪着这个还不到她肩膀的天才少年:“你——”
“好了。”阿娇说,“你回去吧,陛下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轮不到后宫来质疑。”
刘陵瞪了霍去病一眼,咬着小白牙愤愤地走了。
阿娇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霍去病微笑:“陵夫人只知道陛下要坐山观虎斗,却不知皇后也要坐山观虎斗。”
“你倒机灵。”阿娇摸了摸自家徒弟的头,“我不是要坐山观虎斗,田蚡背后站着太后,窦婴无论如何也斗不过他,只怕会被他置之于死地。窦婴这个人,有才是有才,可惜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总以为自己的那一套才是正确的,连太皇太后的命令都不当一回事。但如果收伏不了他,就收伏不了诸窦。”
“所以师父你是要在窦婴钻入死地的时候,为他打开一个出口。”霍去病若有所悟。
“这也是不得不为啊。”看着霍去病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阿娇淡淡笑,“我答应了皇祖母,要护着窦家。”
灌夫被下狱后,窦婴和田蚡在朝堂上当众大吵,太后闻之大怒,逼着刘彻一定要杀掉灌夫,为自己兄弟出一口气。刘彻被亲妈“逼得走投无路”,只得下令将灌夫族灭,而窦婴也因为涉嫌袒护罪犯、结交豪强被下狱。
所有人都以为是皇上的孝顺、太后的强势再一次决定了事态发展,但只有内宫的人才明白,窦婴下狱,只因刘彻早已看他不顺眼。窦婴本来就是窦家唯一一个指望得上的人物,他一下狱,登时窦家呼喇喇如大厦将倾,大批子弟被罢官免职,数日之内就几乎被敌人撕咬殆尽。
窦婴的夫人立刻求到了长公主名下:“窦太主,求求您救救我们家侯爷,毕竟是血亲呀,除了您我们还能指望谁呢?窦婴他也是一时糊涂,绝没有造反的心思呀,更别说结交豪强、图谋不轨了!”
长公主叹气:“别说我,自从母后去了,我都不知多久没见着陛下了——如今也只能进宫去问问皇后娘娘,唉,她这么些年在椒房殿里清心养性、不问世事,若非陛下还念着些亲戚情分,只怕她的日子也早过不下去了!你也别抱太大指望,啊。”
窦夫人痛哭:“谢谢窦太主,皇后不容易,我们哪个不晓得呢!说起来那个陵夫人还姓着窦,可她偏偏对太后巴心巴肺!宫里一个卫夫人,一个邢夫人,一个尹婕妤,个个都是盛宠,宫外传得都是有鼻子有眼的,都说皇后娘娘只剩几分体面——可如今,除了这几分体面,我们还能指望什么!”
“你别说了。”长公主也要哭了,“我们进宫去问问娇儿。”